恭進大典結束了,咸豐卻不能就這麼回圓明園。

要把先帝的實錄聖訓恭奉到乾清宮安設,上詣香案前行禮,然後在欽天監算好的吉時恭讀。

忙了一上午的鄭親王端華、怡親王載垣和左都御史肅順跪在一邊伺候,儘管早有準備,膝蓋上綁了墊子,地上也有軟墊,可跪久了一樣難受,何況直到現在連午飯都沒吃。

三人正為皇上要看到什麼時候著急,御前大臣在殿外小心翼翼地說:「稟皇上,太僕寺少卿韓秀峰乞求覲見。」

道光爺在位三十年,勵精圖治,卻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咸豐看著道光爺的實錄聖訓,再想到自個兒登基以來遇到的那些事,心裡正不是滋味兒,抬起頭冷冷地問:「沒見朕在恭讀皇考的聖訓嗎?」

「稟皇上,韓秀峰說有十萬火急的軍情。」

鄭親王端華實在不想跪了,忍不住抬頭道:「皇上,奴才以為應以國事為重。」

咸豐權衡了一番,放下實錄道:「傳。」

「嗻!」

……

肅順覺得很奇怪,正尋思韓四昨天才接管「厚誼堂」,他能有什麼十萬火急的軍情,就聽見韓秀峰在殿外道:「臣韓秀峰,恭請聖安!」

「朕安,進來說話。」

「謝皇上。」韓秀峰跨過門檻,走進大殿偷看了鄭親王等人一眼,隨即撣撣馬蹄袖,一邊跪拜一邊帶著幾分激動地說:「恭喜皇上,賀喜皇上,臣剛收到上海分號急報,上海分號已打探查實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咸豐楞了楞,緊盯著他將信將疑地問:「什麼好消息?」

「兩個月前,長毛北王韋昌輝率三千賊兵趕回江寧,當夜在城外與長毛燕王秦日綱會合,賊將陳承瑢開城門接應,入城之後突襲東王府,東王楊秀清被殺,東王府內數千男女被殺盡。其後,韋昌輝以搜捕』東黨『為名,誘殺楊秀清部屬,城內平民也未能倖免,據報約兩萬餘人被屠。其中,大多為廣西老賊!」

咸豐聽完之後頓時皺起眉頭,連端華和肅順都覺得韓秀峰打探到的這個「天大的好消息」,不但算不上什麼好消息,甚至是個假消息。

韓秀峰早料到他們不會相信,又說道:「緊接著,長毛翼王石達開返回江寧,孤身入城會晤韋昌輝,責備其濫殺,不歡而散,連夜在其舊部幫助下逃出城外。韋昌輝見未能捉拿石達開,竟盡殺其家屬及部屬。

石達開聞訊之後回安慶召集舊部,準備起兵討伐韋昌輝和秦日綱,並求賊首洪秀全殺韋昌輝以謝天下。見江寧外的長毛大多支持石達開,韋昌輝情急之下竟攻打賊首洪秀全的天王府,卻敗於效忠洪秀全的賊眾及楊秀清餘眾。」

「後來呢?」咸豐將信將疑地問。

韓秀峰急忙道:「最終韋昌輝被殺,其首級被函送至安徽石達開營中驗收,長毛燕王秦日綱及陳承瑢不久亦被處死,隨賊首洪秀全一起犯上作亂的幾個偽王,現如今僅剩一個石達開!」

鄭親王端華忍不住爬起來問:「韓秀峰,你可知道謊報軍情該當何罪?」

「稟王爺,秀峰明白。」

「那你為何還敢道聽途說,信口雌黃!」

「稟王爺,秀峰所奏並非道聽途說,而是我『厚誼堂』上海分號的人,冒死混入江寧城內打探到的。」韓秀峰頓了頓,又躬身道:「皇上,臣知道朝廷早收到過兩江的奏報,我上海分號只是驗證。」

想到韓秀峰是個老實人,不會也沒必要以此邀功請賞,咸豐禁不住問:「打探消息之人是誰,是你當年派出去的嗎?」

「稟皇上,這事說來話長。」

「那就緊著重要的說。」

「臣遵旨。」

文祥和王乃增做事有時候很大膽,有時候又很謹慎,比如在周興遠這件事上,就太過謹慎了。

韓秀峰覺得沒必要藏藏掖掖,乾脆將向榮生前命周興遠去上海籌餉,後來向榮死了被人盯上,厘金去哪兒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事,一五一十如實陳奏。

正如韓秀峰所料,向榮都已經死了,誰也不會跟一個死人計較,咸豐沉思了片刻,一邊示意載垣和肅順也起來,一邊沉吟道:「如此說來,那個周興遠雖蒙受不白之冤,卻依然想著為朝廷效力,為驗證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專程冒死混入江寧打探?」

「稟皇上,江南大營雖被長毛擊破過,但江南官軍尤其領兵的將官並沒有全殉國,周興遠奉向榮命赴上海設卡抽厘,為江南官軍籌餉之事應該有不少人知曉內情。只是領兵的將領大多在江寧城外,離上海太遠,沒法兒甚至懶得給他那個芝麻大點的縣丞辯解。」

看著皇上若有所思的樣子,韓秀峰又從袖子裡掏出來時專程去「厚誼堂」拿的一疊銀票,連同急報恭恭敬敬呈上:「他被革職查辦時,擔心沒來得上繳給江南大營的五萬兩厘金,被查辦他的官員給貪了,因為這樣的事不是沒發生過。於是把五萬兩厘金運進租界,交給舍妹,然後義無反顧地去江寧打探驗證長毛內訌的消息!」

「這個向榮,軍餉不敷為何不上摺子跟朕說,竟敢……竟敢……」想到向榮都已經死了,咸豐話說到一半就輕嘆口氣沒再往下說。

肅順意識到周興遠那樣的大忠臣應該不會說假話,禁不住躬身道:「皇上,秦日綱突然收兵和石達開突然從湖北退兵時,奴才就納悶他們為何打著打著就不打了,現在看來他們真鬧了內訌!」

「皇上,現在想想奴才真錯怪了怡良!」端華驚呼道。

載垣更是欣喜地說:「長毛內訌,幾個偽王只剩一個,果然是個好消息,果然是天大的好消息!」

看著面前的先帝爺實錄聖訓,想到上午大典時的種種吉兆,再想到打探消息的又是個差點蒙受不白之冤還想著報效朝廷的忠臣,咸豐不但覺得這消息是真的,甚至覺得這是先帝顯靈,不禁淚流滿面:「天佑我大清,天佑我大清!」

「皇上,這是好消息,這是天大的喜事,您要保重龍體!」

「嗯,朕是高興。」

咸豐擦乾淚水,繞過御案,走到韓秀峰面前,一邊示意韓秀峰起來說話,一邊緊攥著拳頭激動地說:「韓四,你真是朕的福將!朕早該命你移孝作忠,回京效力。不過現在也不晚,哈哈哈哈!」

「臣不敢貪天之功,臣……」

「好了好了,朕說你是福將,你就是朕的福將!」咸豐拍拍韓秀峰胳膊,轉身拿起銀票下的急報,跟肅順道:「雨亭,趕緊把這份急報送軍機處傳閱。」

「等等。」咸豐想想又說道:「內閣昨兒個奏,文昌帝君主持文運,福國佑民,靈跡最著,海內崇奉。奏請與關聖大帝相同,允宜列入祀典。朕深以為然,昨兒個剛恩准,今兒個就收到這天大的喜訊。命軍機處擬旨,關聖帝君已升入中祀,文昌帝君應一體升入中祀,著禮部、太常寺準備一切禮節祭品,以昭誠敬,一切典禮,著該衙門妥議具奏。」

「嗻!」

肅順剛躬身退出大殿,已經很久沒見過銀票的咸豐便拿起銀票,笑看著韓秀峰問:「韓愛卿,這便是周興遠沒來得及上繳給向榮的那五萬兩厘金?」

韓秀峰急忙噗通一聲跪下,小心翼翼地說:「皇上恕罪,這兒只有兩萬兩,另外三萬臣沒帶來。」

「沒帶來?」

「臣正準備向皇上稟報,廣東吃緊,打探夷情之事不容懈怠,可『厚誼堂』自開張到現在近三年,之前的那三萬兩已經花差不多了,正打算奏請留三萬兩周轉。」

長毛內訌,幾個偽王自相殘殺,死的只剩一個,咸豐的心情從未如此好過,一邊示意韓秀峰起來,一邊笑道:「沒銀錢周轉怎麼給朕辦差,留三萬兩就留三萬兩吧,朕准了。」

「謝皇上!」

鄭親王端華和怡親王載垣心想這個韓四膽也太大了,先是縱容屬下收留包庇正在被查辦的犯官,現在又私自截留了整整三萬兩本應該上繳朝廷的厘金,正尋思這麼下去他還有什麼事不敢幹的,皇上竟說道:「既然那個周興遠是被冤枉的,那就讓他官復原職,並以打探賊情出力,加恩一級,賞帶花翎。」

「皇上英明。」韓秀峰急忙道。

「朕早聽文祥說過,上海分號那邊是令妹在做主,這差事辦得不錯,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妹。」

「臣昨晚聽說她竟敢收留包庇周興遠,恨不得立馬去上海把她押解回京,交內務府慎刑司議處!她膽大包天到如此地步,臣亦難辭其咎,懇請皇上責罰!」

「要不是她收留包庇,一個忠臣就會蒙受不白之冤,她何罪之有?」咸豐瞪了韓秀峰一眼,接著道:「這件事就到這兒了,朕赦她無罪。」

「皇上,您可不能跟文祥一樣縱容她呀!」

「什麼叫縱容,我大清難不成還容不下一個女子?何況她不但是忠良之後還有功於朝廷,正所謂巾幗不讓鬚眉,比你韓秀峰深明大義!」

「臣慚愧。」

「既然知道慚愧,那就給朕好好辦差。」

想到上午封賞了那麼多文武官員,任鈺兒立這麼大功不能不賞,可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子又沒法兒賞,咸豐心想不如賞她義兄韓四個夢寐以求的恩典,不禁笑道:「朕與你雖無師生之名,卻有師生之實。別人的學生能中進士拉翰林,朕教出的學生卻只是個監生,朕的臉面何在?」

韓秀峰沒想到皇上會這麼說,連忙道:「臣愚鈍,臣辜負了皇上的一片良苦用心,臣罪該萬死!」

「你不學無術是你的事,可朕還要臉面呢。」咸豐猛地回頭道:「鄭親王,好好琢磨下,給朕擬道『監生韓秀峰,著賞給舉人,一體會試』的諭旨。」

鄭親王暗想這道諭旨不太好草擬,心想早上雖賞給了兩個舉人,可人家靠得是父蔭甚至祖蔭,並且人家雖是監生但確實有幾分真才實學。而韓四有什麼,韓四什麼也沒有,禁不住問:「著賞給舉人,一體會試?」

「一體會試就是這麼一說,就他肚子裡的那點墨水,考十次也考不中!」

「就算只賞給舉人也得有個由頭,皇上,奴才得仔細斟酌斟酌。」

「跪安吧,回去慢慢斟酌。」

「嗻。」

鄭親王接了個棘手的差事,只能悻悻地躬身告退。

韓秀峰則高興得無以復加,因為這個恩典是他想都不敢想,甚至只能把希望寄託於兩個娃身上的。想到不管這個舉人究竟是怎麼來的,今後誰也不能更不敢拿他的出身說事,急忙噗通一聲跪下:「臣謝皇上隆恩,謝皇上恩賞……」

「別謝了,真要是謝就謝你那個義妹,她不惜名節深入虎穴打探夷情,有功於朝廷,朕卻沒法兒賞她,只能賞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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