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雷維爾先生,您是希望做個愚者呢,還是希望做個惡棍?只需要說一個詞兒就行,現在就回答我吧……」

隨著博旺男爵問出了最後的問題,房間裡再也沒有一個人說話,兩個人注視著一個人,這氣氛冷冽得嚇人。.

「夏爾,好好考慮一下,畢竟機會難得。」約瑟夫-波拿巴又在旁邊幫腔了,「幸運女神可不會每次都眷顧你。」

幸運,即使是用無數人屍骨堆積起來的幸運,那也仍舊是幸運,不是嗎?

在銀行家博旺男爵冷冷地注視下,夏爾的思緒卻沒有停留在他的問題中,反而突然飄散了開來。

他腦中回憶起了一段話。

「……如果有10%的利潤,資本就會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資本就能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資本就會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資本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以上的利潤,資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去冒絞首的危險……」

那位哲人說的總是如此有道理。

而現在,同樣的問題就擺在自己面前了——

你肯不肯和你的同仁們一樣,為這種難以想像的利潤而去犯下任何罪行?

你敢不敢做下無邊的罪孽,並且和面前這個人一樣笑呵呵地當做沒事人一樣背負它?

你能不能為了完成自己的目標,去做一個毫無道德感羈絆的惡棍,眼睜睜看著無數人傾家蕩產家破人亡?

一開始時下意識產生的義憤和激怒此刻已經漸漸消退,理智和冷靜取代了片刻的熱血,重新占有了這顆頭顱。

轉瞬之間,名為理智的幽靈在腦中盤桓不去,不斷地盤問著詰問著拷問著自己。

你是什麼?你是革命者嗎?你真以為你是世人的拯救者嗎?

我不是,我是野心家,是破落貴族裡面想要借勢上位的投機者。我是個惡棍。

你現在有資格講仁慈嗎?

我沒有,仁慈這種東西對於我,太奢侈了。

你能承受不答應的代價嗎?

我不能,我不能失去約瑟夫-波拿巴和他堂兄的信任,也不能得罪博旺男爵。而且……天曉得知道了這種謀劃之後,如果不答應會有怎樣的後果,他們也許會……不堪設想。

最後一問。

你,還有退路嗎?

你還有退路嗎?你看著被抓的女孩,明知道她即將要被弄去死地,你非但沒有阻止,你甚至慶幸她還不知道太多東西,不會讓自己的利益受損;你無所顧忌地燒了一片房子,明知道會造成火災會造**員傷亡,你還是這麼乾了,你後悔了嗎?有一秒鐘後悔過嗎?

既然這些事都沒有讓你後悔,現在,你有什麼資格假惺惺地說自己還有道德?就是這樣一個人,還有臉面來說「這是犯罪」?你早就已經是個罪犯了!

現在,你要麼就做一個半吊子的蠢貨,要麼就當一個惡棍,你想選哪一種?

幾秒鐘內,人類居然能夠同時想到這麼多念頭。但是最終,所有的思慮只剩下了一個:

………………

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夏爾低垂的頭重新緩緩抬起,額頭的汗液又重新乾結。

是的,我早就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所有在腦中紛至沓來的回答,一瞬間都在腦海里統統略去,只剩下如此的一句。

「可是……可是我現在……沒有那麼多……沒有那麼多的錢。」他的聲音很低,語速很慢,甚至有些遲疑,但是卻足以讓這間房間的氣氛為之一松。

博旺男爵和約瑟夫-波拿巴暗自對望了一眼,然後微笑著點了點頭。

果然,這個年輕人和自己還有這位波拿巴先生都是同一類人,年輕時他讓最好的老朋友家裡破產的時候,也曾這樣猶豫過幾秒鐘。真的,有幾秒鐘之久。

「很好,年輕人,只要有這股氣志氣和勇氣,區區本金又能算什麼呢?」

「什麼……意思?」夏爾用探詢的目光看了看男爵。

「夏爾,這個你不用擔心,我之前已經跟男爵商量過這個問題了。」約瑟夫-波拿巴插話了,而且一臉「這是我好不容易才說動男爵的,你快來感謝我啊哈哈哈哈哈哈」的表情。

夏爾繼續看著博旺男爵。

「特雷維爾先生,還記不記得您當時來我家的時候,我跟您提過有關於您的信用評級的事情。」男爵平靜地看著夏爾。

「哦,我當然記得,」夏爾點了點頭,「您當時說最初有兩百萬,後來因為我的負面表現使得您調低了對我的信用評級,後面只剩下了五十萬。」

「您當真是好記姓。」男爵讚許地點了點頭,「不過,後來我發現您的『負面表現』並非真正的負面表現之後,我改變主意了。」

「您恢復了我的評級?」夏爾似乎明白了什麼。

「不僅恢復了,而且比那個還要高一些,」銀行家悠然回答,「我後來給您定的評級是……」他微笑著看著夏爾,「五百萬。」

很讓他滿意的是,聽到這個數目之後,夏爾果然動容了,眉毛禁不住輕輕跳了一下——沒辦法,聽到五百萬金法郎還能不眨眼的人,這個世界畢竟非常少。

「有這麼多?」夏爾吃驚地反問。

「不,第一次不會有這麼多。」果不其然,銀行家輕輕搖了搖頭,「對於第一次來借款的人,我一般只能給他的信用評級打個八折。」

四百萬也很多了啊!

夏爾正想說什麼的時候,銀行家又加了一句,「但是,很遺憾,您剛才那些可笑的怒吼和幾秒鐘的遲疑再次降低了一下我對您的評級,所以您現在只能借到六折……」

接著,他再次靜靜地看著夏爾,等待著他的抉擇。

這…………

還用抉擇什麼!三百萬也很多了啊!

金錢的光耀填塞了心靈的空隙,也消褪了夏爾心中所殘留的最後一絲不忍。對一個資產階級人物來說,他此刻還能想到什麼?

反正,夏爾此刻只能想到一個回答。

…………

「利息要多少?」

「市場上如果你要借這麼大一筆款子,一年利息一般是五厘,有些要六厘。」銀行家似乎恢復了他職業姓的腔調,那個庸俗、狡詐的靈魂又重新占據這個肥碩的軀體,再也看不到任何剛才發表演說時的那種哲人氣質。「但是您,考慮到其中的收益,我要求收取您八厘的利息,也就是說,一年到期之後,您得還我整整三百二十四萬法郎,您能夠接受嗎?」

八厘的利息看上去很高,但是夏爾明白,這其實確實稱得上是銀行家在向自己賣好了。在那樣的大好機會了,只要早作準備然後運作得好,把本金翻個一兩倍都不是問題,還二十四萬的利息又算得了什麼?

看著夏爾的表情,還不等夏爾回答,博旺男爵就貌似欣慰地點了點頭。

「特雷維爾先生,和聰明人說話就是如此輕鬆,我很高興。」

接著他伸出手來。

我該握住這隻手嗎?這隻手曾經勒死過無數人,今後也肯定會繼續勒死無數人,儘管不是親手乾的。

夏爾很快伸出手來,握住了這隻微微發涼的手。

「那就成交。」銀行家和善地笑了,「回頭到了那個時候,我會給您準備這筆款子的,一年之後到期連本帶利還我就行,能夠靠它來掙多少錢就看您自己了,不過我相信您,特雷維爾先生,您肯定能夠因此而發家致富的。」

「那您準備掙多少?」夏爾看似隨口問了一句。

「錢到了其多無比時,想要讓它快速增殖將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用一百萬本金掙到三百萬很容易,用一千萬本金掙到三千萬就很難了,如果更多呢?簡直難如登天。我並不指望能夠靠這一次賺上幾倍的利潤,只要能讓博旺家族的資產翻上一倍就可以滿足了。」博旺男爵溫和地回答。

博旺家族現在總計能夠掌握幾億金法郎的資產,他謙遜地說自己這次只要掙出同樣多的錢就可以了,幾億法郎,就——可——以——了!

真是個容易滿足的金融家啊!簡直太慈悲了!

夏爾按壓下心中突起的狂笑,臉上只有那種公式化的微笑——那種他曾經在特雷維爾家先祖們畫上見過的微笑,那種特雷維爾侯爵在他小時候幾乎是在臉上強捏出來的微笑。

「我的野心也許比您大一點。」

「哦?那我期待著。」男爵也是同樣的微笑,「年輕人有志氣是好事,可不要讓我失望。」

「我就知道,夏爾不會讓人失望的。」在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約瑟夫-波拿巴突然也微笑了起來。

月光下,三張不同的臉,此時卻露出了同樣的笑容。

同樣的溫和,同樣的沉穩,同樣的含蓄,卻同樣地不帶有真正的感情。或者這就是他們能夠成功的原因?

博旺男爵需要人手,也需要曰後的保障。

波拿巴家族需要重新上台,需要依靠自己的心腹手下來實現統治。

夏爾需要發財,需要走上巔峰。

三個人的「需要」,此刻已經結合到了一起,這就夠了。

片刻之後,夏爾輕輕吸了口氣。

要麼不做,要麼做絕。資本家會**那根勒死自己的絞索,我卻不會。

「博旺先生,您的計劃再跟我詳細說說吧,我看看還有什麼該完善的地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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