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沒有點亮蠟燭,三個人圍著一張小桌子團團而坐,在月光的印染每個人的臉色都顯得蒼白得嚇人。

博旺男爵在他們之中最有底氣,因而也就顯得最為悠然自得,他笑著沖兩個年輕人點了點頭。

「兩位,我很高興。一想到我是在和法蘭西兩位難得的青年佳彥共處一堂,我就感覺自己仿佛也年輕了不少……」

「即使現在,您也並不老。」約瑟夫-波拿巴似乎是在恭維他一樣,「法蘭西正需要您的經驗和手腕來走上正確軌道。」

「不不不,我已經老了,只能在後面出出力而已,真正需要去打拚的還是您和特雷維爾先生這樣的青年人。」博旺男爵笑著擺了擺手以示謙虛。

他現在確實很高興,因為計劃又完成了關鍵的一步。

是的,他需要扶植起一個政權,以保證在一切過去之後自己能夠安然享有掠奪而來的戰利品,並確保自己不被清算;而波拿巴家族也需要藉助他的金錢和影響力來上台,最終實現奪回帝國的夙願,另外顯然也不拒絕從這個大手筆中也撈到自己的一份好處,因此雙方可謂是一拍即合,不用費什麼功夫就達成了一切意向。

約瑟夫-波拿巴掃視了周遭破敗的壞境,微微皺了皺眉。

「考慮到今天我們所將決定的事情來,這個地方實在太寒磣了一點。」

「沒關係,越是決定性的地方,越是平凡簡陋,人們總是去關注那些輝煌壯麗的盛景,卻難以注視那些幕後的角落。」博旺男爵回答,「在我看來,這是一件好事。」

「聽上去你們是要告訴我一件大事。」夏爾疑惑地看了看面前的兩個人。

「是的。大事,很重要的事。」約瑟夫-波拿巴點了點頭,「這是一件將讓您成為英雄的大事。」

「什麼?英雄?」夏爾微微皺了皺眉。

「或者說。惡棍。」銀行家轉過頭來,視線直直地看著夏爾。「特雷維爾先生,在這個世界上,英雄,或者惡棍——這在我看來是差不多一回事——分為兩種,一種是創造時代的,一種是被時代所創造的。前者很少,後者很多。很多人靠著運氣和時勢爬上高位,頤指氣使趾高氣揚自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結果大潮一落卻發現原來自己不過是個被上帝誤放錯位置的可憐人……」

「那麼我們是哪一種呢?」夏爾不無譏諷地問了一句。

「我們現在仍舊是後一種,」博旺男爵的回答坦率得驚人。「不過我們即將有機會變成前一種,只看接下來的時間裡我們能不能做得足夠好。」

「我們?」夏爾抓住了這個詞,複述了一遍。

「是的,我們。」銀行家平靜地回答,「時代給了一些聰明人以機會。只看他們是不是足夠聰明,抓不抓得住機會。」

看著似乎仍舊有些一頭霧水的夏爾,博旺男爵笑得還是那麼和善,卻又好像帶著一點狡黠。

「是這樣的,特雷維爾先生。我打算在革命成功、王朝政府倒台之後,利用人們的恐慌製造金融風潮,接著讓不堪金融危機之災厄的政府去凍結各個銀行的存款,然後我們去掃蕩他們的財產……」接下來,博旺男爵似乎生怕夏爾聽不懂似的,解說得非常慢,非常詳細,雖然其實他知道不用這麼詳細夏爾也聽得懂,但是一個廚師如果不跟美食家詳細解釋自己所精心烹飪的菜肴,又怎麼能滿足自己內心裡的成就感呢?

銀行家的解說悠然而平靜,最後以這句話作為了結尾。語氣之平淡就和「我下午喝了一杯茶」一樣輕鬆。

不寒而慄。

毛骨悚然。

是的,即使以穿越者之身,自詡經歷過21世紀的信息轟炸後對什麼新奇事都能夠處之泰然,聽完銀行家的計劃全貌之後,夏爾仍舊倒吸了一口涼氣。

前世他直到穿越都只是一個讀完大學畢業沒多久的青年,對歷史本來就沒有多大興趣,對法國歷史就更加是如此了。因此穿越過來之後,他只是知道1848年法國發生了革命,七月王朝倒台並成立了新的共和國,而後路易波拿巴重返法國並且當上了共和國總統,最後他在幾年後加冕稱帝重建了法蘭西帝國,而對其中的過程他完全不甚了了。

對所謂革命,他的印象也只有人民拿起槍來——對準政府開槍——革命成功這種表面印象而已,直到在穿越並且重新活了十幾二十年、深入地接觸到了這個時代法國的政治和社會深層之後,他才知道情況竟然是如此複雜。

然而,無論之前了解了多少,博旺男爵這位大銀行家的計劃氣魄之宏大、規模之驚人、手段之惡毒,仍舊是令他瞠目結舌,超乎了他的想像。相比之下,之前的礦山計劃不過是一個玩笑而已。

「微不足道的小障礙」,是的,僅此而已,和這樣的大計相比,一百萬兩百萬法郎又怎麼可能不是微不足道的小障礙呢?

看到驚訝萬分的夏爾,博旺男爵笑得很開心,一瞬間竟然有點像個得到了滿意玩具的孩子。「怎麼樣,特雷維爾先生?」

「您將讓很多人傾家蕩產,」良久之後,夏爾聲音有些顫抖地回答,「非常非常多的人。」

「是的,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最後我們將讓數以十萬計的法國人,心甘情願地走過來挨上這一刀。」博旺男爵回答得十分乾脆,「但是這又怎麼樣?」

「這是在犯罪啊!」夏爾對他的平淡幾乎感到無法理解。

「犯罪?奇怪了,難道陰謀推翻王朝政府不是犯罪嗎?既然同樣是犯罪,為什麼後者就不能幹呢?況且,所謂犯罪,只有在有人能夠懲罰的時候才能稱得上吧?如果您的犯罪成功了,波拿巴家族重返法國掌權,那麼您能稱得上是在犯罪嗎?很顯然,不能。」男爵表情仍舊十分鎮定,「同樣的,如果無數人挨了這一刀而我們仍舊活得好好的,心安理得地享受由我們的智力和能力所帶來的榮華富貴,那也完全不能稱得上是犯罪。」

「我們?您把我也看成同謀了嗎?!」夏爾憤怒地低吼了一聲。

「怎麼?難道我看錯您了?您並不像您表現上顯得那樣果斷和無情?那可真是糟糕啊,我還以為您會歡天喜地地接受這個發財的機會呢,要不是波拿巴先生舉薦您,我可沒那麼爽快讓您來參加。」看到有些猶豫的夏爾,男爵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些嘲諷。「仁慈是我們最大的敵人,您不會連這個道理還沒想到吧?」

「夏爾,沒錯,是我特意向博旺男爵舉薦了您,這是一個大發財的好機會,為了酬報您多年來對波拿巴家族。」約瑟夫-波拿巴在旁邊突然插言,語氣明明和之前一樣鎮定,此刻聽上去卻似乎有些陰森。

夏爾微微垂下頭來,似乎是被剛剛得知的信息給震驚到了。

看著明顯是在猶豫的夏爾,銀行家重新笑了。

「特雷維爾先生,如果我沒看錯您的話,您是這樣一個人——有野心,想要走上巔峰去品嘗權力的甘甜。也有頭腦,又有點膽略,還能夠不被可笑的道德觀念所束縛……您是這樣的人嗎?我沒有看錯吧?」還沒有等夏爾回答,銀行家重新開口了。

「如果您真的確實是這樣的人,您就會很清楚這一點——在這個時代,我們這些人,必須於整個時代的凡俗之見來戰鬥,沒有人欣賞我們,沒有人會喜愛我們,甚至也沒有幾個人真正懂得我們在想什麼。但是,人人都會害怕我們尊敬我們,只要我們足夠無情。是的,無情,一個人,一個有才能的人如果想要走上頂峰就得無情,一個人只有在拋棄了無聊道德和慈悲之後才能真正成為強者,這世上你越是把男男女女們都當做驛馬你越是能夠成功,只要把凡俗之輩們統統壓在腳下,毫不留情地用鞭子抽打他們,跑到下一站之後再把他們像破手套一樣丟掉,他們就會崇拜你追隨你,把你捧為成功者,導師和榜樣,他們會傳送你的成功,艷羨你的輝煌。沒錯,只要成功就是正義,勝利者是無法被指責的,自古以來,人們總是如此。就是這些凡俗之輩,把殺人最多的人稱為明君,把騙人最多的人稱為先知,把害人最多的人稱作聖賢,您想拯救他們?在拯救之前您有沒有問過他們想不想要被拯救?不要問世界上為什麼總是惡棍在當權,因為這些惡棍就是這些凡俗之輩們自己選的。」

似乎是觸動了內心中的什麼,貌似平庸粗俗的銀行家突然滔滔不絕起來,神色間竟然帶出了某些哲人的氣質。

一氣呵成的演說,最後以一個問題作為了結,簡單明快而又深刻犀利。

「那麼,特雷維爾先生,您現在回答我一句,就回答我一個詞。您是希望做個愚者呢,還是希望做個惡棍?只需要說一個詞兒就行,現在就回答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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