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午六點半,特雷維爾侯爵一家都會準時開始晚餐,今天也不例外。然而,最近和往常不同的是,老侯爵的繼承人卻一直沒有出現在這張餐桌旁。

芙蘭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和自己的爺爺一起吃著晚餐。特雷維爾侯爵一家素來崇尚簡樸,再加上一老一小兩個人都胃口不大,因而餐桌上的餐點十分簡單。

比起進食來,這位少女的心思完全花在另一個地方——她在為自己的兄長擔心,在開餐之前她還按照最近的慣例為自己的哥哥祈禱了一番,她堅信哥哥很快就要回家了。

和面色沉靜、略帶憂鬱的少女相配的是老人的表情。

曾經溫和而又帶著點風趣的臉,如今變得嚴肅而又專注,老人口中時常說的玩笑話最近也不見了,甚至頭髮都愈發花白了一些。

看得出來,雖然已經從被騙破產的災禍前驚險地逃離了過去,但是那種精神上的挫折仍舊在老人飽經風霜的臉上留下了一些痕跡。

然而,即使如此,他仍舊保持著特雷維爾家族之人所應有的沉靜,甚至顯得有些淡漠。

於是,這一頓晚餐就和最近一樣,在祖孫兩人的沉默當中波瀾不驚地滑動著,氣氛沉悶而又有些壓抑。

也許是覺得這樣沉悶有些不好,因此雖然沒什麼勁頭,但老侯爵還是勉強打起了精神,強笑著看著自己的寶貝孫女兒。

「小美人兒,在想些什麼啊?怎麼沒精打采的?」

任誰都聽得出來,老人的語氣沒有之前的歡快了。

神思不屬的芙蘭,聽到了爺爺的問題之後,下意識地回答了一句。

「爺爺,我在想哥哥什麼時候回來……啊!」

剛說到這裡時,她突然好想驚醒了似的,小小地驚呼了一聲,臉上突然帶上了些許慌亂。「我是說……爺爺……我是說……」

孫女兒慌亂的樣子讓老人禁不住笑了出來。

「我也擔心他,但是不要為此過於擔心,這對誰都沒有好處。」他溫和地看著芙蘭,「你的哥哥已經成長為一個靠得住的年輕人了,有了自己獨立的判斷和主見,還能夠有決斷和勇氣,我們都應該為此感到慶幸,他是一個真正的特雷維爾了。」

聽到了爺爺的安慰之後,芙蘭微微垂下了目光,她敏銳地感覺到爺爺似乎知道些什麼。而且不想告訴自己。既然爺爺不肯說。她也不敢去問。只好沉默著,繼續吃自己的晚餐。

「不過,芙蘭,你也很優秀。非常優秀。」老侯爵繼續說了下去,臉上十分慈愛,又有幾分歡欣,「現在你已經出了大名了,我和老朋友見面的時候還有人提到過你呢!都說我養了一個好孫女兒,一個未來的知名畫家,哈哈哈哈!」

「爺爺,你快別這麼說!很羞人的啊!」臉色微紅的芙蘭連忙反駁,「我只是略微出了點小名而已……以後的路還長得很……」

「在這個年紀能夠取得這樣的成績。還能夠這樣清醒、謙虛,已經很不容易了,芙蘭。繼續保持吧!」

門口突然傳來一聲鼓勵。

突然之間,祖孫二人都聽見了來自那位至親那熟悉的嗓音,無法掩飾的驚喜瞬間布滿了老人和少女的面龐。

夏爾宛如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餐廳的門口。他面孔上的微笑不是那種公式化的笑容,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我回來了。」他淡然點了點頭,然後就好像今早出門晚上才剛剛回家的人一樣,走向自己的至親們。

驚喜慢慢從老人的臉上淡去,最後變成了和夏爾一樣的淡然。

老侯爵伸出自己的手,指了指他旁邊夏爾常坐的那個座位。

「回來了?嗯時候還早,先坐下來吃飯吧。」

祖孫兩人間所蘊含的一切深厚感情,最後都被掩藏在這含蓄而又平淡的兩句話里。

夏爾走到了自己的座位邊,輕鬆自然地落座,然後朝坐在自己對面的妹妹又笑了笑。

相比爺爺,芙蘭則要激動得多,她先是十分歡喜,後又有些不安——畢竟上次哥哥回來,不也只是呆了一兩個小時就走了嗎?

她想要保持沉默,但是最終對哥哥的擔心還是戰勝了矜持。

「您打算什麼時候再出去呢?吃完晚飯後嗎?」她把語氣刻意擺布得十分冷淡,好像真的很希望哥哥離開一樣,但是誰又聽不出來其中的真意呢?

「不,」夏爾仍舊微笑著回答,「我最近都不出去了,可愛的畫家小姐……」

哥哥的回答讓她逞心如意極了,以至於都忘了去反駁他後面的調侃,為了掩飾心中的歡喜,芙蘭趕緊低下頭來,繼續喝著面前的豌豆培根湯。

夏爾回到家裡後,餐廳雖然很快就重歸於沉默,但是那種氣氛比之剛才的沉悶和壓抑,簡直猶如改天換地一般。

這就是至親們之間的親情吧。

很快,三個人就把晚餐吃完了,按照原本的生活規律,芙蘭會馬上回自己的臥室里去,然而今天的她似乎卻有一些遲疑,好像有什麼心事一樣。

看出了妹妹的心思,夏爾馬上就問了出來。

「怎麼了,芙蘭,有什麼話想要跟我說嗎?」

芙蘭有些忸怩地眨了眨眼睛,但遲疑了片刻之後,她還是說了出來。

「哥哥,阿德萊德女士前陣子來到我們畫室,還看了我們的作品,對我很是誇獎了一番……」

「恭喜你。」夏爾笑著回答。

「……然後,她想要邀請我過陣子去宮廷里,參加儒爾維爾親王舉行的宴會,為她畫幾幅場景畫……」芙蘭低聲繼續說。

「啊?」

雖然早已經知道那位阿德萊德女士似乎很喜愛自己的妹妹,但是這種超乎常規的抬愛仍舊讓夏爾吃了一驚,這種寵愛無論怎麼看都實在讓人艷羨吧?

不過驚訝歸驚訝,對幸運的妹妹他仍舊笑著鼓勵了一句。

「哦,那真的很好啊,芙蘭。現在不是一百年前了,我們進宮廷的機會實在很難得,你要好好把握住啊,就當是去散散心吧!」

看著坐在座位上仰著頭看著自己的妹妹,剎那間夏爾下意識地站了起來,然後伸出手來想要和過去一樣撫弄一番那一頭金髮,然而……在伸手到一半的時候,他停住了。

就在幾天前,就是這雙手,毫不猶豫地用領結勒死了一個人,一個自己原本的同志,僅僅因為自己覺得需要殺死他。

以後,它也肯定也會去殺死更多的人。

我真的要用這雙手去弄髒我的妹妹嗎?我最愛的妹妹?

夏爾的手又往前移動了幾厘米,但最後還是頹然收了回去。

這就是代價吧,他心裡苦笑著自嘲了一句。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沒有一秒鐘的後悔。

他快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裝作自己只是順手去拿一個餐盤而已,然後自然而然地又重新坐了下來。他小心地不讓任何人看出自己的異樣,這是他在妹妹面前最大的堅持。

然後,他又看到了芙蘭那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了,還有什麼事嗎?」他驚奇地問。

「是的,還有一件事……」芙蘭顯得更加猶豫了,遲疑了幾秒鐘才最後說出來,「阿德萊德女士還說如果您希望去宮裡看一看的話,也可以一起被列入邀請之列……她還說『一個姓特雷維爾的年輕人,是有資格到宮裡來逛一逛的……』,所以叫我來向你轉問一聲……」

聽到這句話之後,夏爾臉上的笑容瞬間斂去了,然後他和老侯爵對望了一眼,發現對方的表情也和自己一樣——驚訝中帶有一些疑慮。

芙蘭看著自己的哥哥,靜靜等待著他的回答。

在一聽到阿德萊德女士的這個提議時,芙蘭心裡就隱約地知道,自己的哥哥可能是不會想要去宮裡見見世面的,所以她轉達的時候才會這麼躊躇。但是少女內心裡那種「讓哥哥見證我最輝煌一刻吧!」的渴望,仍舊讓她鼓起最後的希望說了出來。

就讓哥哥自己決定吧,她心想。

一個國王的敵人,進王宮去幹什麼?夏爾下意識地就想要回絕。

但是妹妹那期盼的眼神,讓他沒有直接將這種拒絕宣諸於口,他只是委婉地回答,「哦,好吧,我會考慮的,如果到時候有時間的話。替我謝謝那位女士一聲……」

他的回答十分委婉,但是和他相處了多年的芙蘭,當然能夠理解兄長的意思。雖然略有些失望,但是她也並沒有顯得很失落,畢竟哥哥的反應也是在她的預料之中,她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內心裡小小的嘆了口氣。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哥哥。到時候我會跟那位女士說的。」

接著,芙蘭向哥哥和爺爺行了個禮,然後轉身走出了自己的客廳,走向自己的房間。

在芙蘭離開之後,老侯爵看著夏爾,眼神十分複雜。

發生了這麼多事後,祖孫兩個還是第一次這樣獨處一室。

「等下來我房間,我們好好談談吧。」老人突然嘆息了一聲。

夏爾點了點頭。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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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快點!」車廂中的夏洛特,顧不得風度和禮儀,不斷地催促著自己的車夫加快速度,令他精神十分緊張,馬車以極快的速度向特雷維爾侯爵府上奔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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