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夏爾正在同迪利埃翁家族的大人們欣然聊天的時候,他的妹妹也正在和自己的朋友們愉快地呆在一起。

她們來到伯爵府上的會客室後,一邊繼續逗弄小瑪蒂爾達,一邊聊著天。

「芙蘭,瑪麗,最近你們還過得好嗎?」逗了一會兒自己的侄女兒之後,瑪蒂爾達抬頭看起了兩位舊日的同學。「最近我挺想念你們的。」

雖然語氣十分平穩,聽不出什麼起伏,雖然神情看上去仍舊有些嚴肅,但是這位少女鏡片後的眼睛裡,其中的笑意卻已經被芙蘭兩人感受到了。

「我也是啊!」她們兩個連忙回答。

接著她們聊起了最近半年多來所經歷的一切可怕的經歷,並且因為對方的親人躲過了災難的幸運而互相感激上帝。兩場在國都發生的戰亂和殺戮,很大程度上已經成為了她們一生都無法忘懷的回憶。

「特雷維爾小姐,您的哥哥當時也參加了戰鬥了嗎?」瑪蒂爾達低聲問,「我聽說他後來加入了國民自衛軍。」

「是的,在卡芬雅克將軍下令平定暴民的那幾天,他都在外面,上帝啊,那幾天真是嚇死我了,天天槍聲不斷!天曉得那時候我有多擔心呢,那幾天他一直都沒有回家……」芙蘭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突然輕聲感嘆了一句,「還好,感謝上帝,我們都平安無事!這世界突然變得可怕極了。」

她的話,不期然間引起了片刻的沉默。

「這世界一直都很可怕。」沉默了半晌之後,萊奧朗侯爵小姐用一句簡短的話為她們這短暫的愁緒做了一個總結。

「老是談這種話題的話,我們會比原本還要老得快呢。」瑪蒂爾達勉強地笑了笑,強行轉開了話題,「特雷維爾小姐,我聽說,老師已經決定在過世之後,讓您繼承他的畫廊?」

「是啊。老師跟我說起這個決定的時候,我當時也嚇了一跳呢。」芙蘭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他說他害怕自己過世之後後繼無人。所以決定到時候讓我來保管那裡的一切。」

「他做出了一個明智的決定。」瑪蒂爾達頗為認真地看著芙蘭,「您一定會如他所願一般,將畫廊發揚光大的,因為您有這個才華,特雷維爾小姐。」

「瞧您說的!」芙蘭想每個大受誇讚的少女一樣,對瑪蒂爾達的話既覺得受用又覺得有些窘迫,連忙紅著臉搖頭否認起來,「您什麼時候也這麼會誇獎了人啊!」

「這又不是違心的,有什麼不好說的。」瑪蒂爾達只是淡然地笑了一笑。

「對啊芙蘭,您看。可不止我一個人這麼想吧?」瑪麗也摻了進來,讓芙蘭變得更加窘迫了。

三個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互相打趣著,終於讓剛才的那種哀愁整個地被抹消了乾淨。

不知道為什麼,對這一年國與家所發生的一切,自己所經歷的一切。讓她們想起來都有些心酸,但是為了不破壞這種氣氛,她們不約而同地都將這種心酸給埋藏在了心裡,三個人同時的強顏歡笑,倒也仍舊讓這間小房間顯得其樂融融。

這一年多的經歷,比任何課堂都更能教會少女們世事無常的道理,經過了這一年的淬鍊。這三位少女之前的那種因為對世事懵然無知而產生的天真爛漫已經消失了大半(如果還沒有完全消失的話)。換言之,她們都要長大了。像每個曾經天真過的孩子一樣,她們都會長大的。

這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呢?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只有必然。

「說起來,您還是叫我芙蘭吧。整天特雷維爾小姐、特雷維爾小姐地叫,也太生疏了,我們是朋友了不是嗎?」心情大好的芙蘭突然提議,她滿含期待地看著瑪蒂爾達,「作為回報。我就叫您瑪蒂爾達吧……」

遲疑了片刻之後,瑪蒂爾達才慢慢地開了口。「好吧……芙蘭,謝謝。」

「不用謝,朋友之間說什麼謝謝呢!」芙蘭努力裝出一副嚴肅的表情,卻忍不住自己笑了,「這是我的榮幸才對。」

看到這個樣子,三個人都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這一瞬間,她們好像重新找到了畫室中的時光一般。

這時,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將她們重新拉回到了現實世界當中。

「怎麼笑得這麼開心呢?小姐們?能否共享給這個可憐人,讓他也開心一下嗎?」

她們下意識地看向門口,然後發現一個英俊挺拔的青年人出現在她們的眼前。

這個青年人穿著黑色的便裝,灰色的領帶,滿臉的躊躇滿志。因為最近諸事順遂而更加顯得春風得意,於是年輕人那種蓬勃的朝氣完完全全地被展露了出來。

「特雷維爾小姐,難道您不願意跟兄長分享一下樂趣嗎?」這個年輕人一邊帶著滿臉的笑容,一邊向她們走了過來。

「這樂趣可被您的突然出現給打斷了啊,先生。」芙蘭強裝出一副不開心的樣子,但是任誰也看得出來,這只是一種撒嬌而已,「怎麼,您和朱莉談完了?」

「嗯,談完了,十分開心。」

「那麼我們這就要回去了嗎?」芙蘭有些遲疑。

「不,您繼續在這邊玩吧,什麼時候想走了告訴我就行,我今天有空,並不著急。」夏爾輕輕點了點頭。「我先到樓下的牌室里去找找人玩玩撞球吧……」

「那就太好了,謝謝您!」芙蘭小小地歡呼了一聲。

在這對令人看著賞心悅目的兄妹互相對話的時候,瑪蒂爾達也靜靜地站在旁邊,和侯爵小姐一樣,看著這位微笑著的年輕人。

確實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呢,就算沒有愛,選擇他也不算是一個大錯吧。

瑪蒂爾達突然心頭閃過了一個念頭。

在這一剎那間,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姐姐和自己的對話。

………………

那時候,她們剛剛齊心協力地將小瑪蒂爾達哄到睡著。完成這一偉業之後,她們兩個頭上都出現了細密的汗珠,燭光搖動著,將兩個人映照得好像塗了一層流彩一般。

「孩子真是每一個母親最可怕的酷刑啊!」朱莉輕輕感嘆了一句,「不知道要煎熬她們多少年呢!」

「但是這種煎熬之中,總是很有樂趣呢。」瑪蒂爾達回答。

「哦?看不住來啊,瑪蒂爾達,」朱莉微笑起來,「你原來這麼喜歡孩子……那麼,想不想給自己也帶一個呢?」

即使是心志堅毅,聽到姐姐的這句調侃之後瑪蒂爾達也忍不住臉紅了一下,沒有敢回答。

「不要害羞嘛,瑪蒂爾達,你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了……」朱莉仍舊有些戲謔地看著她,「也可以考慮考慮這些事了……」

「我還沒有考慮過。」瑪蒂爾達強自維持著鎮定。

「那就現在開始考慮吧,我們都會幫你考慮的……」姐姐的笑容越來越濃厚了。

突然,她又冒出了一句。「您決定如果特雷維爾先生成為您的丈夫,會怎麼樣?」

瑪蒂爾達不禁微微呆了一下,然後她低下了頭。

「我沒有考慮過。」她再次重複了一遍。

「他可是一個很不錯的人選,如果錯過了不久太可惜了嗎?沒錯,夏爾現在只是侯爵的繼承人而已,也沒有麼財勢,但是你可不能把他當成僅僅是一個伯爵來看,這個年輕人未來可不可限量呢……我看他飛黃騰達也用不了多久了。」姐姐像是在陳述,又像是意有所指。「爺爺也對他十分看好呢,我覺得如果他能成為你的夫婿的話,你這輩子就一片順遂了……可不會像你可憐的姐姐那樣,屢遭磨難。」

【法語中「伯爵」和「無稽之談」是同音的,因而這是一句雙關語,意思是暗示瑪蒂爾達不要對夏爾等閒視之,這人的前途不可限量,同時告訴她她的爺爺也有這方面的意思。】

「爺爺也這麼說了嗎?」瑪蒂爾達輕輕自語,她好像明白了什麼。

最後她低下了頭。

………………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特雷維爾先生已經轉身準備離開了。

她想要開口挽留,然後開個玩笑,然後名正言順地帶著他繼續逛自己的家。但是,話溜到嘴邊之後,她卻發現自己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確實沒有她們那些賣弄風情的本事呢。

默然了片刻之後,她在心裡冷靜地對自己說了一句,又像是嘆息了一聲。

我不愛他,更不願意賣力向他討好獻媚,哪怕明知這對自己有利,明知道這只是幾句話的事情而已。這究竟是為什麼?難道我不像自己想像得那麼聰明嗎?還是因為有別的原因?

她的心頭閃過了無數的念頭,但是卻抓不住其中一個。

就在她還在這些念頭中糾纏的時候,這個年輕人已經快步走出了門口,並且走下了樓梯,他的腳步既快又沉,帶有一種不容置疑、一往無前的篤定。

就這樣,瑪蒂爾達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一言不發。

「瑪蒂爾達,我的哥哥開了一家報紙,還打算在上面給我開個專欄呢,專門寫對畫作和雕塑的評論……」芙蘭在旁邊說,小孩子總是喜歡這種炫耀的,「您有時間的話,也來幫我寫寫吧,就當做消遣也好啊?」

瑪蒂爾達不著痕跡地收回了視線,輕輕點了點頭。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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