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一天一夜的反覆病痛之後,歐仁妮-葛朗台終於來到了自己最後的彌留時間。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

也許是因為迴光返照的關係,她的臉色反而比最初見面時要紅潤了不少。阿爾貝和夏爾站在她的身旁,靜靜地伴隨著這個富有之極卻又貧苦一生的老婦人,走到人生的最後一刻,氣氛莊嚴肅穆得好像是一個宗教儀式一樣。

「夏爾,看啊,前面有艘小渡船,我們一起上船吧?河對岸一定有好多好多好看的地方……」她緊緊地握住了夏爾的手,雖然有氣無力,但是語調卻十分輕快,好像是在少女時代一樣,「一定會有的,一定會有的……」

到了最後的時刻,這位婦人已經陷入到了譫妄狀態當中,她和昨天一樣,又把夏爾當成了她的那位堂弟。出於某種同情心裡,夏爾也就一直沒有說話,靜靜地站在她的身旁,任由對方抓住自己的手。

漸漸地,她的聲音越來越輕,直至寂靜無聲,而她的眼睛也慢慢地合上了。

夏爾看了看宛如熟睡當中的婦人,然後輕輕地用手試了試她的脈搏。

已經停止了。

「阿爾貝,她已經走了。」沉默了片刻之後,夏爾輕輕地說。

「啊……」阿爾貝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跪倒了下來。

然後,他趴在床邊,抓住已逝者的右手,悲怮地哭泣里起來。悲痛已經完全驅走了他其他的所有感覺,他只是在悲泣著,哭得像個失去了母親的孩子似的。

如此真摯的感情,讓夏爾在心裡也很不是滋味,於是他站在旁邊一句話沒有說,任由阿爾貝發泄自己的情緒。

我們誰都躲不過這一天吧。到了這一天,會有人為我的死而像阿爾貝這樣悲痛嗎?

夏洛特和芙蘭一定會的吧,所以我決不能辜負她們。夏爾心想。

在阿爾貝的哀泣的伴奏下,旁邊的教士也恭敬地給夫人做了臨終聖事。他用十字架碰了碰夫人的嘴唇。然後從銀鑲的聖水壺中潑灑了聖水,阿爾貝一邊哭一邊看著教士的動作。明明他原本並不是一個虔誠的教徒。

終於,在哭泣了好一會兒之後,阿爾貝漸漸地止住了哭聲,然後慢慢地站了起來——雖然身形有些搖晃。但他還是堅定地站了起來。

他和夏爾都明白,相比悲痛,他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他把夫人的老僕人們都叫了過來,讓他們來見夫人的最後一面。這些僕人似乎對夫人也十分有感情,因而也不斷地哭泣著。

在讓他們哀哭了一會兒之後,夏爾和阿爾貝開始操辦起後事來——在夫人短暫的清醒時間當中,她確實已經將自己的埋葬事宜託付給了阿爾貝照管。

他們兩個將夫人連同床單鄭重地抬了起來。然後慢慢地放進來傭僕們抬起來的棺材裡。教士一直在旁邊輕聲念著悼詞,而其他人也站在旁邊,默默地為她前往天國的旅途而祈禱。

在教士的悼詞念完了之後,他開始給眾人們分發聖餐。人們沉默著分派到了自己的那一小塊無酵餅,而紅葡萄酒則做為聖血,一人也淺嘗了一口。夏爾雖然對宗教其實並不感冒,但是他也沒有興趣在這個時候表現出自己的特立獨行,當然也跟著做了一遍。

在簡短的儀式完成了之後,阿爾貝最後深深地看了夫人一樣,然後慨然合上了棺材。接著,他們用天鵝絨棺罩遮蓋住了棺材的正面,再次將棺材抬了起來。

四個人抬著棺材,而夏爾和阿爾貝則站在前排領著路,他們慢慢地走到了離宅邸不遠處的一處幽靜的小樹林當中。那裡正是葛朗台一家的墓地,夫人的幾位親人都被埋葬在這個地方。

由於夫人早就個自己選好了墓地——在母親的身旁,而遠離了父親——因此夏爾等人並沒有為埋在何處而發愁。他們輕輕地將棺材放置到墓穴當中,然後一同聽著教士念著最後的悼詞。

「我們敬愛的德-篷風夫人,現在安息主懷了。她溫煦感人的慈愛心胸,以及謙虛謹慎和正直無私的作風,讓每一個人都尊敬她,喜愛她,現在,她已經從生命的這邊跳躍到生命的那邊,從短暫痛苦的世界,到達永恆快樂的境界。

我們仁慈的天父,在地上如同在天上,請您饒恕我們,正如我們饒恕得罪我們的人。塵歸塵,土歸土,阿門!」

聽完了最後的悼詞之後,兩個年輕人開始用鏟子往墓穴中重新鏟土。

讓夏爾倍感欣慰的是,此時的阿爾貝只是莊嚴地看著墓穴中的棺材,但是他並沒有哭泣,他只是不停地往墓穴中鏟土,好像用這種身體上的運動,來宣洩掉自己心中的哀思似的。

「夏爾,我想明白了。」突然,他沒頭沒腦地低聲朝夏爾說了。

「什麼?」夏爾有些迷糊。

「我明白那個雜種到底是想幹什麼了!」他聲音壓得很低,但是卻殺氣騰騰。

「到底怎麼了?」

「遺產不是那麼好扒的,尤其那些現金或者債券,他們沒辦法從銀行或者信託人那裡搶走這些東西。」阿爾貝冷笑了起來,「那你覺得他們還有哪些地方可以下手?」

「土地?」夏爾想了一會兒之後,試探性地回答。

「是的,沒錯,他們肯定是想從這裡撈一筆。」阿爾貝有些激動地回答,「老葛朗台在世的時候積攢了很多地產,本鄉到處都是他們的莊園,有些還是過去他從我們家那裡盤下來的……然後都被夫人給繼承了下來……」

夏爾慢慢地明白了些什麼。

「所以就會有某些法律糾紛?」

「是啊,所以就會有法律糾紛,就算沒有也可以製造出來嘛。」阿爾貝仍舊冷笑著,「我父親可以說當年在轉讓的時候,某些土地的所有權有問題,然後就會去要求申請將這些土地重新確認……」

「然後法官再去幫他的忙。讓他從夫人的龐大遺產中榨出一大筆來?」

「是啊,還能不是嗎?」阿爾貝冷冷地回答。

雖然是在交流,但是他們兩個手上動作並沒有停下,墓穴上的土蓋得越來越厚。漸漸地就要和旁邊的土地平齊了。

一邊鏟土。夏爾一邊考慮阿爾貝的看法,然後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確實很具有可行性。

如此龐大的遺產,說要完全侵吞了是完全不可能的,誰也沒這麼大的能量,大部分肯定是要充公的——至少那些金融資產肯定跑不了。

但是。土地就不一樣了,那東西千百年來轉來轉去,各種糾紛都纏在一起,再加上之前幾十年法國十分混亂,政府更迭猶如家常便飯。因而,有的是上下其手的空間,而且風險也並不大——畢竟。人死了之後當然沒辦法找律師打官司。

所以,那天阿爾貝的父親找上夏爾說的話也很容易理解了——他覺得能夠攀上夏爾這樣的人,也許就能夠從那筆遺產當中撈到更多的好處,所以才會對夏爾突然那麼殷勤。

其實。如果平白無故地碰上這樣的機會的話,夏爾恐怕倒也不介意來「幫幫忙」,只是,現在有阿爾貝的意願在,那當然就完全不同了。

他們將墓穴重新蓋好了,然後又在墓穴前豎起了早已經準備好了的墓碑,上面刻著女士的生卒年月,和幾句簡短的話。

然後,阿爾貝又扶著墓碑,哽咽著抽泣了片刻。

這次他只留了幾滴眼淚,這短短的兩天裡,他好像已經把一生的眼淚都流乾了似的。

「如果我父親真的是這麼打算的話,那麼他就必須同法官們打好關係,首先是鄉村的初級裁判所,然後是省里的法院。不過,這件事他們不可能讓很多人經手,估計就那麼幾個人打算私下裡勾兌一番而已,反正是欺負死人。」阿爾貝很快就恢復了鎮定,他抬起頭來,望著遠方,「所以,夏爾,如果要阻止的話,並不是很難,但是要快。」

「嗯,是的,我也這麼想。」夏爾點了點頭,「那麼我們就不用多說什麼廢話了,趕緊行動吧?」

「好的,那就行動吧!」阿爾貝握緊了拳頭,然後重重地拍了拍墓碑,像是要將自己的決心傳達給地底下地那個人一樣。「夏爾,我們今天就去拜訪那位法官去。」

「好的,竭誠為您服務。」夏爾微微躬了躬身。

阿爾貝被夏爾的動作給逗得微微笑了起來。

「您這個叫我為難了,您才是我的上司啊,是我為您服務才對。」

「這是回報。」夏爾嚴肅地回答。

然後,兩個人最後朝墓穴深深地鞠了一躬,接著,同時決絕地轉過了身去,頭也不回地向樹林外走去。

比起用無意義的哀哭來緬懷,還是用實際行動來證明才是真誠。兩個人既然計議已定,那就再也不打算浪費時間了。

他們走到了夏爾的馬車前,然後走上了車廂,早已經準備好了的車夫立馬揮鞭發動了馬車,兩個人又重新在鄉村的曲折道路中顛簸了起來。

阿爾貝除了偶爾出聲指路之外,一直都沒有說話,兩個人就在這種沉默中前行。

「阿爾貝,我想問你個問題,我一直都想不通。」夏爾突然停了下來,然後看著阿爾貝。「你能為我解惑嗎?」

「說罷。」阿爾貝淡淡地回答。

「既然你這麼討厭自己的父親,不想回家,那麼你當時為什麼要拉著我先回到自己的家裡面呢?你來這裡又不會擔心沒地方住。」夏爾靜靜地敘述著,「那一晚之後,我們不是直接住到這邊來了嗎?那麼……為什麼當時你不直接過來呢?」

阿爾貝的臉上抽搐了一下,然後他偏頭看向車窗外外面的樹林,一言不發。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聰明得過了分。」良久之後,他才回答,「但是又何必這麼聰明呢?」

「我還是不夠聰明啊。」夏爾笑著嘆了口氣。

「你先是把我帶回家,是因為你是想給自己的父親最後一個機會,讓他不要這麼干。你一直極力在他面前表現出我有多大的能耐,就是為了嚇住他。直到那時,你還抱著最後的期望,希望他能夠知難而退。但是,在得知他晚上找我說過那些話之後,你對他完全絕望了,於是就把我帶了過來。」

………………以上這段話夏爾忍住了沒有說出來。

又有什麼必要說出來呢?

所以,他只是笑了笑,然後拍了拍阿爾貝的肩膀。

「我的朋友,我們早點把這事兒辦完,然後回去吧?這個地方空氣實在太陰沉了,讓人憋悶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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