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冬日慵懶的陽光,1868年的聖誕節終於降臨了。

在這個溫暖的晴日裡,一個中年人仍舊高臥在床上,睡得十分深沉。他的神態十分安然,看樣子享受了一個不錯的睡眠。

每一個享受過人間各種娛樂的人最後都會承認,歸根結底,安然的睡夢是人世間更高的享受。

然而,迷迷糊糊當中,他感覺自己的臉好像被什麼溫暖而又濕潤的東西掃過,微微有些發涼。

「唔……唔……」他發出了無意識的悶哼。

「爸爸,爸爸!」稚嫩的呼喊也傳到了他的耳中,「快起來啊!快起來啊!」

深層的意識,慢慢地被喚醒了,中年人迷迷糊糊地張開了眼睛,想要弄明白到底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傢伙居然敢打攪自己的睡眠。

然而,當視線變得清晰之後,他原本升起的怒氣就慢慢地消失了。

「蓓拉……」他努力想要表現得嚴厲一點,但是臉上的笑容怎麼也隱藏不住。

這是他的小女兒,1861年出生的伊莎蓓拉,今年才七歲。

如同他和他的妻子一樣,伊莎蓓拉也是金色的頭髮,細順而又光潔,披散在肩頭,她的臉五官俊俏,散發出乳白色的光芒,簡直漂亮極了。

「爸爸好懶,這個時間了還不肯起床!」她細聲細氣地搖了搖爸爸的肩膀。

「啊喲,真是抱歉!」中年人苦笑了下,明白自己再也睡不下去了,於是伸手捏了捏女兒的臉蛋,然後自己走下了床。

等他穿好衣服之後,伊莎蓓拉拉住了他的手。一起走出了臥室。

「夏爾!」他剛剛一出門就被叫住了。

他的妻子夏洛特,正端著一杯咖啡向門這邊走了過來,「我還以為你需要再睡會兒呢!」

她已經四十歲了。時光不可避免地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痕跡,但是這種痕跡反而為她增添了幾分成熟的魅力。她手中端著的。是她每天早上都要為丈夫泡製的咖啡。

「我倒是想要再睡睡,可是被這個小鬼給吵醒了。」夏爾苦笑了一下,指了指抓著自己手的小女兒。

「蓓拉!怎麼這麼胡鬧!」夏洛特頓時變了臉色,斥責自己的女兒。

看到媽媽疾言厲色的樣子,伊莎蓓拉有些惴惴地縮了縮身子,然後躲到了爸爸的身後。

「哎,別嚇壞了孩子!」夏爾連忙又為女兒說了好話,「她只是看著時間晚了。來叫叫我而已……」

「你老是慣著她。」夏洛特皺了皺眉頭,「這樣對孩子不好。」

「她最小,慣一慣也沒關係嘛……」夏爾不以為然。

然後,他從身後拉出來了女兒,又捏了捏她的臉蛋,「好了,先去玩吧,寶貝兒。」

「嗯!」伊莎蓓拉點頭應下,然後轉身就跑,等跑了一下她突然轉身。然後沖父母大喊了一句。「爸爸,媽媽已經老了,以後蓓拉嫁給爸爸來照顧你!」

「蓓拉!」夏洛特真的怒了。「等下看我怎麼收拾你!」

「哈哈哈哈哈哈!」在這種童言面前,她的父親忍不住大笑。「好吧,你先去找哥哥姐姐去玩吧!」

他沒想到,聽到這句話後伊莎蓓拉的表情驟然沉了起來,臉上露出了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嚴肅。

「哥哥姐姐們老是愛吵架,不喜歡。有爸爸就夠了!」

然後,在夏洛特再發脾氣之前,她放腿就跑,很快就繞過走廊。從父母的視線當中消失了。

「都怪你,這麼慣著孩子。都已經無法無天了!」夏洛特仍舊有些怨氣難消,瞪著自己的丈夫。「再不管教的話,看她以後變成什麼樣!」

「好啦,別這麼緊張。小孩子說話不知道輕重很正常的啊……」夏爾為自己的女兒開脫了,然後隨手從妻子手上的托盤上,拿過了咖啡的杯子。「今晚上的安排沒問題吧?」

「當然不會有問題了!不然的話,我們一起入宮不是太危險了嗎?」夏洛特又瞪了他一眼,「上上下下的宿衛都已經確定好了,絕不會有不忠於我們的人,那些侍從廷臣們也絕不敢亂動,你的名頭是嚇得住他們的。」

「不管怎麼樣,我們都要小心點,不能有任何的懈怠之心。」夏爾聳了聳肩,「皇太后和陛下都不是好擺布的人,想要控制她們,非得連睡覺都睜開眼睛不可。」

「我們已經是睡覺都睜著眼睛了!」夏洛特還是嚴肅至極的樣子,「說到底這不是得怪你嗎?我們都已經這樣了,為什麼還要讓自己的頭上多兩個主子呢!就算陛下可以保留,但是她總歸就是個孩子,還做不出什麼來,依我看皇太后早幾年前就該毒死了,省得擔心。反正外面又不知道情況……再說了,就算知道又怎麼樣?我們說她暴病她就是暴病了!」

「我說過多少次了,政治不是單靠殺就行的!殺戮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殺了她當然簡單,但是善後呢?我們就得獨自面對那些波拿巴了!」夏爾皺了皺眉頭,「她是我們的一道屏障,讓那些波拿巴們的攻擊失去價值。」

「算了,你總是這麼多道理。好吧,就按你說的辦吧……」夏洛特撇了撇嘴,不想再跟他爭論,「總之今天的盛會我們得唱主角,讓外人知道到底是誰在掌管這個國家。」

「那是當然了。」夏爾毫不猶豫地回答,「難道還有誰會產生錯覺嗎?沒有我就沒有帝國了,它是我一手締造的,也是我持劍保衛的!」

每一個帝國,都有炫耀財富和實力的本能衝動,在喜好浮誇和奢華的法蘭西人這裡,這種衝動就變得更加尤為濃烈,帝國的每一次慶典,都是喧譁一時的盛會。

儘管親王殿下其實並不喜歡奢華,但是他知道人民喜歡。所以自然也樂於用盛典來妝點這個實際上由他來掌握的帝國。

他這並不是大話。

在1859年,先皇拿破崙三世在義大利打敗了奧地利,而就在數年之前。親王決定性的打敗了普魯士,讓它承受了難以恢復的損失。兩次針對德意志人的沉痛打擊。讓德意志各邦重新陷入混亂分裂當中,也同時讓法國獲得了歐洲秩序締造者和維護者的權威。

現在,整個歐洲大陸都順服在他的腳下,每個國家的首都都在暗中窺伺著他,揣摩這位偉人那含混不清的每一句話中的真意,並依此來修訂自己的外交政策。

波茨坦親王、克爾松公爵,還有一大堆雜七雜八的頭銜,被宮廷封贈給了他。紀念他為國家所做的貢獻。

難道他享受的權威和榮銜,不正是這些功績所理所當然應該帶來的嗎?

當夏爾將手中的咖啡喝完了之後,夏洛特將托盤和杯子都重新拿回到了手上。「好了,我等下先去再安排一下,這個慶典出席的人很多,要是出了什麼紕漏,那可就在全歐洲鬧笑話了!」

「辛苦你了。」夏爾親了親妻子的臉頰,然後目送她離開。

接著,夏爾突然陷入到了一種微妙的茫然當中,習慣了忙碌之後。在難得的休息日裡,他一下子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了。

這是一個沒有軍國大事,也沒有外交機密的晴日。天氣好得讓人迷醉,然而他卻不知道該做什麼好。

難道我已經成為了一個只剩下這些的中年人了嗎?夏爾在心中苦笑。

然後,他決定先去花園轉轉,打理那些他和夫人辛苦收集的異國花草。

然而,當他剛剛走出後門的時候,他發現花園中此時正在發生一場激烈的爭吵,他的兩個兒子正在怒目而視。

準確來說,應該是小兒子勒魯什怒視著大兒子克洛維斯,而克洛維斯則是一臉無奈地苦笑。

「你們在吵什麼?」夏爾心裡一驚。然後快步地走上前去,制止了兩個兒子的爭吵。

兩個少年聽到了父親的吼聲。於是收住了爭吵,同時看著父親。

大兒子克洛維斯是一個金髮碧眼、英俊高挺的少年。穿著精緻,臉上總掛著溫和的笑容,脾氣很好,可以稱得上是風度翩翩。他的劍術也很好,在學校裡面成績也十分優秀。

作為一個繼承人,他是合格的。

而勒魯什雖然看上去蒼白瘦弱,但是也不失斯文秀氣,紫色的眼瞳更加增添了一種異常的魅力。同時,勒魯什的頭腦比哥哥要更好,被公認為是特雷維爾家族年輕一代中的翹楚,從12歲開始,他下棋就再沒有輸給過父親。

這兩個兒子都十分優秀,然而最近以來,他們的關係卻不太好,以至於伊莎蓓拉都知道了他們經常爭吵。

「你們在吵什麼!」眼見兩個兒子都在沉默,夏爾心裡微微有些著急,於是大聲沖他們再度喊。

「爸爸,我們只是有一些少年人的話題而已。」克洛維斯苦笑了一下,「沒什麼大事,您不用生氣。」

夏爾沒有答話,只是把視線轉到了小兒子的臉上。

常年執掌國政所帶來的威勢,讓這嚴厲的目光更加顯得駭人,勒魯什身體微微顫抖了,還是仍舊保持著某種奇怪的堅定。

「我……我在跟哥哥求情,求他,哀求他答應我一個請求,爸爸。」

「什麼請求?」夏爾有些疑惑了。

他知道他的長子是一個性情溫和寬厚的人,而且也算是愛護弟妹,弟弟的請求他一般是不會斷然拒絕的。

「其實沒什麼,爸爸……」克洛維斯又想打圓場,然後拉住了勒魯什。

「事到如今就不用瞞著了!」勒魯什突然大喊,然後抬頭看著父親,眼中閃耀著無畏的光芒。「爸爸,我在請求他,放棄掉和娜娜莉的婚約,把娜娜莉讓給我!」

空氣中的寒意,陡然更加加重了幾分。

「你……你叫你哥哥廢掉婚約,然後讓我把女皇陛下嫁給你?」夏爾睜大了眼睛。

「是的。」勒魯什雖然微微發抖,但是仍舊站直了腰。

夏爾沉默了。

他絕沒有想到,在這樣一個晴朗的早晨,他會從自己的小兒子這裡聽到這樣的事。

雖然荒唐到了令人無法相信的地步。但是從勒魯什的神態來看,他應該沒有聽錯。

「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強行壓抑住了突然躥升的怒火,低聲問。

「很久之前了!」勒魯什大聲回答。

「這該死的小混蛋……」夏爾皺緊了眉頭。也不知道是在咒罵勒魯什還是娜娜莉。「不!不行!」

看著父親這惱怒的樣子,勒魯什的心頓時沉落到了谷底。

雖然事前就猜得到父親會是如此反應——因為他不會喜歡自己的謀劃被打亂。但是真的出現時,他仍舊痛苦不已。

即使勒魯什不喜歡,他也必須承認,他的父親是個偉人,是個了不起的偉人。

當然,也是一個十分複雜的偉人。他十分完美地將狡詐和守信,反覆與堅定,嚴厲與溫和。放蕩與自律,忠誠與背叛結合於一身。

他的身上,既有路易十五時代凡爾賽所共有的那种放盪臭氣,卻又能夠明智而且富有遠見,有條不紊地按照自己的構想,為整個歐洲指出邁向新世紀的道路。

美利堅的一家報紙用一句簡短的話,給了他一個十分精確的描述:他既是18世紀,也是20世紀。

越是了解父親,他就越發覺得自己並不了解父親,這種不了解。慢慢地變成了畏懼,最後變成了憤怒——每一個註定要活在父親陰影當中的兒子,都會或多或少有些這樣的憤怒。

但是。如果不是因為一個人,他的憤怒原本是可以壓抑住的,他會甘心於自己以「夏爾-德-特雷維爾的次子」這個並不光榮的頭銜結束平庸的一生,然而……那個人存在著。

為了心中的愛戀,他能夠鼓起勇氣,站到父親的面前,說出自己的要求,懇求他收回成命。

他知道沒有人會幫助他,甚至平常疼愛他的母親也不會這麼做。

媽媽是父親的一個崇拜者。也許是最大、最堅定的崇拜者,常有人說這位公爵小姐在情竇初開的時候就已經迷戀上了父親。就勒魯什十幾年的觀察來看,這種說法是完全無誤的——所以。雖然平常媽媽喜歡跟父親拌嘴,但是只要父親下定了決定,媽媽是不會違背的,他指望不了父親幫忙。

所以……只能以堅定的氣概,獨自面對父親了。

他並非不害怕,但是在害怕之餘他內心反而有一種隱隱然的激動,他知道自己必須站出來,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一樣。

而現在,他也確實做到了。

兩父子就這樣尖銳地對視著,誰也沒有退縮。

「勒魯什,別這樣!」也許是感覺氣氛實在太過可怕的緣故,克洛維斯忍不住站出來打圓場了,「今天這樣的日子,別談這種事了。」

說完,他伸手抓住了弟弟的手臂,準備往後拉。

「別說得好像事不關己一樣!這同樣有關於你的命運啊,你就不想發出一句異議嗎?」勒魯什甩開了哥哥的手,然後大聲沖他喊了出來,「不,你什麼都沒做,默然接受了安排,哪怕表達一句自己的意見都不敢!」

「別這樣……」克洛維斯臉上閃過了無奈和痛心交織的表情。

「我說錯了什麼嗎?你只是父親跟前一個卑微的跟班和僕從而已,而不是一個真正的特雷維爾!」勒魯什怒視著他的哥哥,紫色的眼瞳當中閃耀著無比的憤怒,「父親說什麼你就聽什麼,你一點也沒想過違背他,你只是一個活在陰影裡面的可憐蟲而已。你根本就不喜歡娜娜莉,只是把她當成了一個不得不奉承、然後束之高閣的未婚妻,要麼就是當成一個必須小心對待的敵人……結果你卻打算娶她,就因為父親在十幾年前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我對此沒有異議。」克洛維斯嘆了口氣,打斷了他的話,「有些時候,我們確實無法隨心所欲,特雷維爾家族需要我做這一切,而作為長子和繼承人。我也必須做這一切。再說了,娜娜莉也並不是一個完全無法接受的婚約對象。」

這種表情,確實很像父親。因此更加讓勒魯什惱怒了。

「你只能學到父親的派頭,卻學不到他的膽量和手腕!」他大喊。

然後。他仿佛對自己對待兄長的態度感到抱歉似的垂下了頭,語氣也驟然變得有些哀求,「哥哥,我不想成為你的敵人,也不想奪走你什麼東西,所以……所以我只求你這件事,拒絕掉你其實並不在乎的婚約,推開那個你並不特別喜歡的人。把她讓給我,我……我會自覺地隱居的,絕不會給你帶來任何麻煩。你看,你已經得到那麼多東西了,就讓我一次可以嗎?」

弟弟這種哀求,打動了克洛維斯原本就不堅定的心。

他躊躇猶豫了一下,然後遲疑地看了看父親。

然而他的父親,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冷冷地盯著勒魯什。

「爸爸!」勒魯什的聲音已經帶著哽咽,更似於是哭腔。「把娜娜莉交給我……好嗎?我……我只求您這一件事!」

「不,不行。」他得到的,仍舊是一個堅冰一樣的拒絕。

伴隨著希望沉落谷底的。是父親冷靜但是不容置疑的話語。

「從你剛才的表現來看,我充分感受到了你的感情,唔,很不錯。每個人都是從少年時代過來的……但是有些東西,少年時代我們就該把它們拋棄掉了。」

「為什麼要拋棄掉!哥哥不是不愛娜娜莉嗎?!」勒魯什大聲反問。「我……我只有這個要求,別的不會給你們帶來什麼麻煩!」

「這不是愛不愛的問題,你自己也想得到,你這麼聰明。」夏爾平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如果按你說的那樣做了。我就會營造出一種局面——我的大兒子一家掌管實權,我的小兒子一家據有皇位。也許你們這一代不會有事,但是你們的後輩呢?血緣的親情會隨著時光淡薄的。歷史已經無數次地證明了這一點,於是我的後人們就會彼此廝殺,恨不得將另一個家系全部滅絕!如果廝殺就算了,我不介意,但是世界上不是只有這一個國家,他們的廝殺會讓別的國家趁虛而入,到時候特雷維爾家族就已經到了懸崖邊上了——那麼,請你告訴我,我為什麼要答應你呢?」

這個冷酷的反問,讓勒魯什頓時失語了。因為他自己也熟讀歷史。

歷史和政治的那些冷冰冰的原則,比什麼感情更加具有說服力,他心裡其實清楚,爸爸說得十分有道理。

但是……對娜娜莉的愛,讓他無法根據這些道理就放棄一切。

「不,不會的,我絕不會和哥哥為敵……」他慢慢地走到了父親的面前,「或者,您乾脆廢黜掉娜娜莉吧,反正您也不是非得要留著她!然後,您讓我們出國,我們保證隱姓埋名,不給您帶來任何麻煩。」

說著說著,他的眼角流下了眼淚,然後跪在了父親的腳邊,抓住了他的腳。

夏爾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仿佛是在嘲笑兒子的天真似的。

接著,他轉身就想要離開。

但是兒子一直抓著他的腳,讓他難以挪動腳步。

「讓開。」

腳還是被抓住。

夏爾真的生氣了。

他沒想到自己的次子居然會不識大體到這個地步。

「夠了……夠了!」他伸手重重一推,將瘦弱的勒魯什推開到了一邊,然後轉身就徑直地走了。「你……你最近哪兒也不許去,我要關你的緊閉!聽著,別拿你的少年意氣來浪費我的時間,過幾年你自己都會為自己感到羞愧!」

「爸爸,別生氣!」克洛維斯著急了,連忙跟著過去勸父親。

父子兩個就這樣走了,留著勒魯什一個人在花園旁邊。

「為什麼……為什麼……」

他的心已經陷入到了深深的絕望當中,黑色的泥淖包裹住了他,讓他喘不過氣來。

為什麼父親和哥哥就不肯體諒自己一下,他這一生只求他們這一次啊!

………………

「啊喲,我們可愛的勒魯什究竟怎麼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一聲冷淡的詢問將勒魯什拉回到了現實世界當中,然後一方潔白的手帕擦到了他的臉頰邊上。

勒魯什下意識地接過了手帕擦了擦眼淚,然後才想起來頭往後轉。看看到底是誰。

「麗安娜?」

看著後面這個穿著灰色裙子,留著一頭灰棕色長髮、打扮得如同一個洋娃娃一樣的少女,勒魯什有些驚詫。

這位少女是大銀行家裡卡尼希特公爵夫人的女兒。也是他的同父異母的姐姐——雖然他父親從未公開承認過這一點,但是他知道這是事實。

他不明白的是麗安娜為什麼要突然那位蘿拉阿姨本來就十分傲慢。在她的言傳身教之下,麗安娜簡直也是和她一模一樣,待人冷淡而又傲慢,除了父親誰也不放在眼裡。

「我今天是過來拜訪一下親王殿下的,沒想到在花園裡面看到你這麼傷心,所以就忍不住過來看看了。」麗安娜平靜地看著自己的弟弟,「怎麼了?」

「……沒什麼。」

「沒什麼就哭成這樣了嗎?」麗安娜的嘴角突然微微扯動,好像是冷笑了起來。「勒魯什,我記得你好像不是這麼脆弱的人啊?」

「……」勒魯什沉默了。

「是爸爸否決了你的請求嗎?他不肯把娜娜莉嫁給你是吧?」麗安娜突然又問。

勒魯什睜大了眼睛,「您……?」

他想問對方是怎麼知道的,但是馬上又發覺自己失言了。

「哎呀,枉你平常這麼聰明,這下倒是一驚一乍的啦?你平常待人很淡漠,但是你看她的眼神不一樣,我看得出來……」麗安娜還是微笑著,「怎麼樣?被爸爸否決了的感覺很難受吧,很絕望吧?」

勒魯什垂下了視線。「我不會放棄的。」

「唔,好,這才對嘛!果然是個男子漢。勒魯什,你果然是有氣概的。」麗安娜輕輕拍了拍手,「如果要不到,搶過來就是了!那麼你想好應該怎麼做了嗎?」

「我……我沒有想好。」勒魯什老實回答。

是啊,爸爸所投下的陰影太可怕了,他壓得住整個歐洲,自然也能夠壓得兒子喘不過氣來,一想到要跟自己的父親為敵,勒魯什就感覺腿有些發軟。

「啊。剛才還是一臉志氣呢,這下就沒詞了?光說大話可沒用啊?」麗安娜有些嘲諷。

「你又懂什麼!」勒魯什有些惱怒了。「你站在旁邊說我的風涼話有意思嗎?!」

「我可沒說風涼話,我想幫你。」

「什麼?」勒魯什渾身一抖。

「克洛維斯那傢伙我早就看不慣了。老在我面前擺出什麼老大的架子了,真以為自己多了不起一樣……其實還不是命好早生了一點。」麗安娜的語氣裡面出現了一些惱恨,「你也一定很不滿吧?那傢伙不如你,卻能夠拿走你父親的一切,還要搶走娜娜莉,很難受吧?」

「其他的東西我都不在乎,他繼承就繼承吧。」勒魯什低聲回答。

「那娜娜莉呢?你也能輕鬆出讓嗎?」

沉默。

唯獨這個是沒辦法說出讓來。

「好吧,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看,這下我們不是統一了意見了嗎?」麗安娜的微笑更加濃厚了,「那……我可以幫你,我們一起殺了克洛維斯那傢伙怎麼樣?殺了他你就可以得到一切了,別說什麼娜娜莉……特雷維爾家族這麼多敵人,只要做得隱秘點,就沒人可以查到你頭上,到時候你就是特雷維爾家族的正統繼承人了,別說什麼娜娜莉,權力、榮譽、頭銜,你還有什麼是得不到手的?對吧?只要你點頭……」

少年只感覺腦中一片空白。

「不!不行!」他想也不想地大喊了起來,然後怒視著麗安娜,「我怎麼會做這種事,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嚴厲的逼視,讓麗安娜停住了口,但是她臉上的笑容卻沒有褪去。

「哦,別怕,我只是開開玩笑而已,這種事就算你想干我也不敢幫你呢!」

「別開這種愚蠢的玩笑!」

「那麼,帶著她逃怎麼樣?離開這個國家。」麗安娜繼續問,「只要還在這個國家。你就無法得償所願,而我們可憐的女皇陛下也只能如同籠中之鳥而已。如果你們兩個逃了出去,那不就可以奪回兩個人的幸福了嗎?而且。沒人因此損失什麼……」

勒魯什沉默了。

雖然他能夠肯定這個姐姐是暗地裡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圖謀,但是她的話。對他來說是有些道理的。如果他和娜娜莉逃到了國外的話,父親雖然會惱怒,但是也不會無計可施。

他看得出來,法國如今已經被父親牢牢地掌控了,頂多是麻煩了一點而已。

再說了,雖然和母親只有兩個兒子,但是他其他地方還有兒子,不會因為少了他一個就難以忍受。

正如麗安娜所說。誰也不會因此真正損失什麼。

可是……想歸想,這可是要同父親為敵啊!他再度陷入到了猶豫當中。

「好了,我只是提議一下而已,怎麼做看你。另外,我也不是要你馬上做決定,你可以慢慢去想。」麗安娜收斂了自己的笑容,重新恢復成了那種面無表情的樣子,「不過,時間一點點流逝,這場婚事遲早會來臨。我勸你最好在那個時候之前就做好決定哦……勒魯什,我很欣賞你,比對自己親弟弟要更加喜愛你。所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

她一邊說,一邊打量著若有所思的勒魯什。

哼,遲早你會落到我的掌心裡,就和你的那個哥哥一樣。

你們只是出於義務而產出的衰果而已,怎麼能夠同我這樣的傑出作品相提並論?爸爸,您會知道的,我才是您唯一傑出的兒女……其他人只不過是我們的棋子而已……

這兩個人都沒有想到,在花園的某個角落裡面,另外還有別的人存在。

又是一個不期而至的訪客。

…………………………

「哎。這還真是麻煩啊……」在送別了父親之後,克洛維斯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印象中父親可是極少發過那樣的脾氣。可把他嚇壞了。

說實話,勒魯什對娜娜莉的感情。他早就察覺了,但是一直都沒有說破,只是沒想到今天弟弟居然直接找上了他,要求自己同意將娜娜莉讓給他,然後兩個兒子一起去找父親,一起懇求父親答應。

勒魯什,還真是膽大包天!他禁不住在心中暗想。

說實話,直到現在,他還是有些暗暗佩服剛才勒魯什在父親面前昂然而立時的勇氣。

克洛維斯自酌自己是絕沒有這種勇氣的,因為他是父親忠實的崇拜者,一輩子都以成為他的可靠繼承人為己任,父親的命令在他看來是絕對的。

依靠自己同女皇的婚約,這個家族即將在下一代君臨法國,特雷維爾-波拿巴王朝將會成為統治整個帝國。這是父親已經下定了決心的事情,他絕不容許任何人違背這個意志。

所以,現在既然父親已經下了命令,那麼即使心裡對弟弟有些不忍,但是他還是決心要執行下去。

只有這樣,他才能背負起自己的義務,成為特雷維爾家族新一代的掌舵人。

「特雷維爾先生,看您的架勢,好像很發愁呢?」他的沉思,被後面的一聲招呼打斷了。

然後,他轉身一看。

好美!

這是一個金髮的少女,她面目姣好,碧藍的眼睛如同湖水一般清澈。她的身形纖細,配上潔白的冬裙,將整個人襯托得猶如像是天使一樣。

不過,她的膚色白得過了分,沒有多少血色,看上去體弱多病。

「愛麗絲,有什麼事嗎?」

「有事的是你吧……」愛麗絲微微笑著。「我剛才在花園裡面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啊?」克洛維斯先是有些驚訝,然後苦笑了起來,「哎……你還是不知道更好。」

在父親和母親的強勢之下,克洛維斯反倒是性格溫和,對每個弟妹都十分和善,不管是不是同母的——當然,也不能一概而論,以父親的浪蕩性格來說,在某個地方他還有不為人知的兄弟姐妹也說不定……

這種和善,有些弟妹很高興,有些則認為是做作地端架子反而記恨上了他,愛麗絲算是後面一種。從小愛麗絲就體弱多病,所以他這個長兄經常照看她,這令她心裡頗有些感激。

「勒魯什和麗安娜好像對你很不滿意,要對你耍詭計。」眼見哥哥還是不為所動,愛麗絲繼續鼓動。

「勒魯什現在對我生氣很正常,畢竟……」克洛維斯又苦笑著搖了搖頭,「至於麗安娜,她一直都不喜歡我。很正常的,沒什麼,不用放在心上。」

「你就是脾氣太好了,遲早要吃虧!」愛麗絲皺了皺眉頭。

「有些事情不能太認真。」克洛維斯拍了拍她的腦袋,「畢竟是家人嘛。」

「什麼家人?親我們的才是家人,不親的就是敵人。我要是你,我就不管什麼手足之情,一個個宰了他們。那種東西只會讓你束手束腳,別無其他用處。」愛麗絲微微眯上了眼睛,然後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

「爸爸有一個兒子繼承家業,然後有一個女兒陪伴身邊就夠了,不是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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