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端著一碗燕麥南瓜粥的夏爾走進閣樓的時候,迎接他的,是毫不意外的如同烈焰一般的視線。艾格尼絲怒視著他,猶如仇敵一樣。這個閣樓,原本是用來存放廢舊家具的,平素並沒有人使用,如今卻成為了囚禁他的姨母的場所。

夏爾在這種視線面前並沒有退縮,依舊亦步亦趨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艾格尼絲,餓了吧?我給您帶午餐來了。」他微笑著向對方說。

而艾格尼絲,就坐在他的面前的椅子上。

雖說是坐著,但是環繞著她身體的那一圈圈繩子,可不會提供多少舒適,在這一道道繩索束縛下的姨母,反倒看上去有些悽慘。

夏爾的笑容,理所當然地沒有得到艾格尼絲的回應,她只是用那種飽含著憤怒和痛心的視線看著夏爾,一言不發。

遵照了夏爾之前的命令,她被嚴嚴實實地被綁在了椅子上,繩索一圈一圈地綁在她的身前並且在後面打了個結,幾乎剝奪了她所有的行動自由。

不管怎麼說,這也綁得太過分了吧……夏爾在心裡苦笑了起來。

因為之前劇烈的掙扎,她的裙子看上去皺巴巴的,並且胸口還露出了白色的內衣,天曉得之前老僕人是忍受著多大的尷尬將她搬運上來並且綁起來的。

因為一直都沒人使用,所以閣樓雖然會經常被打掃,但是空氣中仍舊會瀰漫著一股陳腐的味道,再配上昏暗不明的閣樓,四處散亂的家具和綢布。頭髮散亂、被綁在椅子上的女子,這種種布景,構成了一副帶有後現代恐怖色彩的陰暗圖畫。更何況,這位女子,還是他的一位親人。從小時候就愛護他、幫助他的人。

此情此景,讓夏爾的心裡突然不禁產生了一種「哦,原來我是這種程度的一個壞蛋啊」的感嘆。

但是即使如此,夏爾的心裡仍舊沒有一絲的後悔。

他並不是一個喜歡使用暴力的人,但是當需要使用暴力的時候,他也絕對不會有任何的猶豫。

帶著這樣的一種平靜心態。他用湯匙挖了一勺粥,然後輕輕地遞到了艾格尼絲的面前。

但是,艾格尼絲只是怒視著他,絲毫也沒有張開嘴的意願。

夏爾不由得長嘆了口氣。

「艾格尼絲姨媽,您這又是何苦呢?這樣瞪我我也不會受到什麼傷害啊?如果能夠讓您心情好點的話。儘管罵我吧,罵完了再吃點東西……」

「罵你?罵你這種混蛋有什麼意義呢?你會因此有任何觸動嗎?」艾格尼絲的語氣十分冰冷,顯然已經被夏爾的表情傷透了心,「這就是輕信了一個混蛋,並且對他心軟了的後果。我早該想到了,既然是被混蛋養育大的,你怎麼可能不也變成一個混蛋?今天鬧成這樣是我活該倒霉,我對你無話可說——你只是做了一個混蛋該做的事情而已!」

啊。雖然說得很難聽,但是既然肯說話,那總算還有點希望。夏爾心想。

「你說的這個問題……嗯,老實說我並沒有多少資格否認,」夏爾輕輕地點了點頭,「不過,也請您站在我的立場上考慮一下吧——您叫我一聲不吭地看著您去殺掉自己的父親?您覺得有幾個人會不當做一回事地答應下來?」

他的詰問,並沒有讓艾格尼絲理屈詞窮。她反而冷笑了起來。

「說得真是好聽,你這種人會那麼關心他?」

「雖然並不是特別關心。但是也不至於就這麼看著你殺他嘛。」夏爾苦笑了起來,「總之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認為我們最好還是商討一個更好的解決辦法為好……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對待您的。」

這句話是他的真心話,雖然當初立下過『一定要打敗你』的豪言,但是這種方式贏得的勝利,實在讓他無法高興起來。

「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反正我是不可能改變主意的。」艾格尼絲絲毫沒有通融的打算,「如果你以為逮住了我就能夠讓我放棄,那你就太過於天真了。」

「我倒是不至於天真到這個地步。」夏爾聳了聳肩,「不過,我也不打算什麼都不做。」

「那你打算怎麼做呢?殺了我嗎?」艾格尼絲仍舊冷笑著。

「目前情況下,我不認為有這樣做的必要。」夏爾搖了搖頭,然後誠懇地看著對方,「艾格尼絲,我再說一次,我真的不想同你鬧翻,我之所以這麼做,只是因為受到了威脅而已……」

「威脅?是誰逼得我走到了這個地步?你以為我是想這麼做的嗎?如果我想這麼做,之前我早就做了,哪還有你得意起來的今天?」艾格尼絲緊皺著眉頭,眼中滿是沉痛,「我這麼做,還不是因為你阻擋我的行動?如果不是你硬是要走到這一步……我怎麼會……?」

「對此我很感激您,」夏爾頗為感激地朝姨母點了點頭,「那麼,您能不能告訴我,當初你們收集的物證到底是什麼?現在又放在哪裡呢?」

艾格尼絲看著他,笑了,猶如是看一個小孩兒在犯蠢似的。

「啊,也對,現在也不是談判的好時候。」夏爾笑了笑,「那麼,您能賞光,聽一聽我的解決方案嗎?」

艾格尼絲沒有答話,似乎不想再和他說什麼了。

「我的解決方案很簡單,您在這裡住一陣子,讓我的父親養好傷,然後他離開這裡,這樣,我就盡了自己的義務了。」夏爾的語氣十分平靜,顯然已經打好了主意,「然後,我就不再管他了,你要去找他就去找他,如果被你找到了只能說明他無能,無能者就算有任何下場我都不在乎……」

艾格尼絲驟然抬起了頭來,用疑惑的視線看著他。顯然有些驚愕於他的這個提案。

「你看,我也不是不能通融吧?」夏爾勉強地笑了笑,然後重新變得嚴肅了起來,「但是,那些證據。嚴重地威脅到了我,所以,我必須將這些東西都泯滅掉。」

「你想叫我告訴你?」

「這不對嗎?您不是宣稱,並不想對我不利,只想匡扶正義,殺掉那個人嗎?那麼為什麼您偏要留著那些東西呢?我想不出任何的理由……除非您的在騙我的。您非要拿住我的把柄好威脅我。」

「你怎麼能這樣看我?」艾格尼絲皺起了眉頭。

「那好,那就答應我的提議吧?難道,在現在的情況下,您還能有任何其他更好的解決方案了嗎?」夏爾反問。

「可是我該怎麼相信你呢?」艾格尼絲冷笑了起來,「如果你再次欺騙了我。消滅了對自己不利的東西之後又重新庇護那個混蛋?你已經做過一次了,難道不會去做第二次嗎?我對你現在的人品已經足夠了解了,你和其他的特雷維爾是一樣的,都是撒謊精!」

呃,其實這種描述倒也不是不對啊……雖然夏爾這次並不打算撒謊。

「別以為抓住了我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告訴你吧,要是今天我沒有回去,馬上就會有人將一切都散布出去。到時候你自己想想後果吧?」艾格尼絲不慌不忙地回答。

「所以,您的意思是,叫我聽從您的話。將父親交給您,然後老老實實地將您送回去,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在艾格尼絲飽含有嘲諷的視線當中,夏爾沉默了。

其實父親的死活,他現在已經不是特別在意了。就算真告訴她,然後讓父親送了命。老實說他也不覺得怎麼樣。

但是,現在的問題已經轉變了。

真正的實質問題是——他能不能容忍。一個影響著他前途的炸彈,被握在了別人手中。隨時都有可能被拉響?

他被人威脅了。

他很討厭被威脅的感覺。

也對啊,有些事情,是用語言無法解決的。

「一直在糾結『我該怎麼相信你』、『你這個人值得不值得相信』,人類是不會有任何進步的……」夏爾的臉,慢慢地沉了下來,好像是在感嘆歷史的哲人似的,「所幸的是,為了解決這種難以彌合的分歧,我們的祖先發明了武器……」

艾格尼絲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怎麼,到了現在,你還想用刀劍威脅我嗎?」她冷冷地問,「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怕這個,你要動手就動手吧。」

「不,我不會殺掉你,但是我會將你的哥哥,嗯,也就是我的舅舅全家都殺光。」夏爾突然溫和地笑了起來。「而且我會馬上、也就是幾個小時之後,就帶著人這麼做,不會給他們任何防備的機會。」

艾格尼絲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夏爾。

沒錯,在巴黎,說要去光天化日之下去將一家貴族名門全部滅門,說出來恐怕也沒人會相信吧。

「沒錯,我會殺光他們,然後,我當然不會乖乖地等著上絞架。我會拿著一大筆錢跑到美洲去。那裡,合眾國,您明白嗎?那是個好地方,有一群好公民,還有一大片無主之地,只要你有錢,沒人會問你的來歷出身,我會買個幾萬畝地再買幾百個黑奴,然後在那裡照樣舒舒服服地做個土皇帝!你信不信我做得到?告訴你吧,我做得到,我這個人一向喜歡考慮退路,所以我隨時可以換幾個身份從這裡逃掉!」

「你敢!」似乎是被夏爾氣到了,艾格尼絲大聲回敬。「到那時候我就會來美洲,把你,把你的家人,給殺個乾乾淨淨!」

「好啊!來就來啊!我到時候恐怕正會發愁沒有娛樂節目呢!」夏爾大笑了起來,「最好多帶些人來,我等著招待你!」

在姨母飽含怒氣的視線當中,夏爾毫無顧忌地大笑著,仿佛一切都已經毫無畏懼了似的。

「你認為我做不到嗎?我的同黨們有那麼多有權勢的人,雖然他們無法包庇我殺光您的一家,但是他們會下多大心思來追捕我呢?你沒有把握吧?只要讓我逃離了法國,我又有這麼多錢,我做什麼事做不了?別覺得我不敢,如果你威脅到了我,我就會這麼做的!所以,要麼就老老實實地在我家呆上半個月,讓我完成我該做的事情,不給我添麻煩,到時候你就可以得到自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聽明白了嗎?!」

「你這個瘋子!禽獸!狗雜種!」艾格尼絲終於忍耐不住了,對夏爾破口大罵了起來,「你居然說得出這種話來?你還有一絲人性嗎?他們都是你的親人啊!」

當她變得如此失態時,夏爾就知道,他的威脅應該是已經奏效了。

「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沒有貴賤親疏之分,小姐。」夏爾冷笑著引用了一句話,雖然曲解了這句話的意思。「我不會為了無聊的變態心理而這麼干,但是我會為了需要而這麼干,如果想要阻止我,很簡單,別讓我產生這種需要就行了。現在,我再問一次,答不答應我的提議?」

艾格尼絲胸口劇烈地欺負著,顯然已經憤怒到了極點,但是夏爾仍舊平靜地看著她。

兩個人這種無聲的交鋒持續了許久,而且,必須分出勝負為止。

然後,他從懷中掏出了懷表。

「你大概還有十分鐘的時間考慮,十分鐘後即使你答應我也沒用了,我會馬上召集人手,你可以試試為舅舅祈禱,希望他能得以生還。」

這句話,猶如最後一擊,終於讓艾格尼絲軟了下來。在這兩個人的對峙當中,對家人的愛,終於讓她的精神被暫時壓倒了。

她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然後微微垂下了視線。

「好吧,我可以跟你說,但是……」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她瞪著夏爾,「你必須言出必踐,不再庇護他。」

「那時候你儘管去追吧,我不會再管了。」帶著一種得勝後的輕鬆感,夏爾點了點頭,「如果逃了那麼久還會被人再追到,死了只能算他自己沒本事。」

「那好,我就告訴你吧……」

「不,等等。」夏爾重新拿起了手中的碗,然後挖了一勺粥遞了過去。

「啊……」他比了個口型。

艾格尼絲因為惱怒和尷尬,臉上驟然閃過了一絲紅暈,但是最後還是張開了口。

啊,我想錯了,其實,這一場勝利,還是挺有意思的嘛。夏爾心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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