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再度回到家中的時候,夏爾的心情和之前相比,已經有了天翻地覆般的改觀。

他是有理由這麼歡呼雀躍的——雖然他剛才給人寫了一張三百萬法郎的巨額欠條。

因為,他不僅僅是將一些罪證、而是將一段歷史都給塵封了過去。這段歷史,是特雷維爾家族漫長歷史中最為黑暗的頁面之一,由於妹妹的關係,他甚至比其他任何人更加想要將其封印到時間的長河裡面。

「少爺,您可回來了啊……」他一走進屋裡,老僕人就迎了上來,擔心地看著他,「老爺可擔心您了!」

「我知道的,你去告訴他,一切都十分順利,叫他不要擔心,」夏爾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嘆了口氣,「真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看著夏爾略顯得消沉的樣子,僕人雖然擔心但是也不敢多問,連忙跑回去跟老爺通報去了,而夏爾則徑直地走上了樓梯,然後走上了閣樓。

因為這次有了心理準備,所以這次這種陰暗潮濕的空氣再沒有能夠讓他感到有絲毫的不快,而看著仍舊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姨母,他不禁微笑了起來。

「艾格尼絲,我回來了。」

艾格尼絲驟然睜開了眼睛。

然後,她的視線停留在了夏爾的右手上。

那是一個盒子。

她的眼中頓時露出了傷感的視線。

「看來你的交涉很成功啊。」

「托您的福,一切都還算順利。」夏爾點了點頭,然後他的視線同樣落到了這個盒子上。「我會將她們好好重新安葬的,分開安葬。您……雖然可能您並不想要接受。但是我仍舊想要對您說一聲,謝謝。」

這個盒子裡面分了兩個區間,一邊裝了一份骨灰,一邊多,一邊少。而且是艾格尼絲當年親手裝進去的。

「謝謝?不,我不需要你的感謝。」艾格尼絲傷感地搖了搖頭,「我只需要你信守承諾。也許,這對你的要求太高了?現在我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約束你的東西了……」

「不,承諾依舊有效。」夏爾斬釘截鐵地回答。「我會在按照約定的時刻讓您離開這裡。」

「那麼,你怎麼還不解開我的束縛呢?」艾格尼絲冷淡地問。「難道你希望我一直都保持著這樣,直到離開嗎?我想,我倒是不像你們那樣,把毀約改諾當飯吃。」

「我當然不會懷疑您,我十分相信您的承諾。您的人品十分高潔,令我只能仰視。」夏爾誠懇地看著對方,「不過,也請您體諒一下我的顧慮,您的束縛我可以統統解除,但是……很抱歉,為了表明我們兩個人的誠意,您的劍我暫時不能還給您。還請您理解一下。當然,在這座宅邸內,您是自由的。您是我最最尊敬的客人。」

在兩個人的約定里,把最為關心的罪證問題解決之後,剩下的事情就方便解決了。

「只要我在這裡呆足半個月,剩下的事情你再也不會管了吧?」艾格尼絲有些狐疑地看著夏爾,仿佛是想要確認他真正的心意似的。

「是的,只要您在這裡做半個月的客人。關於此事我就什麼都不管了。」夏爾不厭其煩地再度解釋了一遍,「而且這半個月當中。我不會幫助我的父親逃跑,他自己能夠跑到哪裡就跑到哪裡。這是我作為兒子所能給他做的最後幫助——然後,如果到時候他被您抓住然後喪命了的話,只能說明他自己無能,我和爺爺不會因此有任何意見的。」

「很好,這樣就行了,對於你我不想要求更多。」艾格尼絲馬上點頭表示認可,「那麼現在,還不趕快解除我的束縛?」

雖然姨媽的樣子顯然還是在生氣,但是夏爾至少知道,她已經不把自己當做敵人了——當然,之前被不慎打倒的屈辱,她是肯定會記得的。

她倒是對放父親先跑半個月毫不擔心啊,夏爾心裡說。

不過,他也知道這位小姨信心的來源——她是在夏爾少年時代才開始遍地搜尋追殺父親的(而那個時候父親已經差不多失蹤十年了),以十年的時間差都能夠最後找到,並且一路追回法國,那麼現在就算再給父親半個月的逃亡時間,她自然也還是自信滿滿。

算了,這種事隨他去吧,怎麼樣都好。

一陣疲憊感湧上了他的心頭——他確實再也不想管這件事了。

「喂,你還愣著幹什麼?趕緊給我解開啊!」

一聲略顯著急的催促聲,讓他從走神狀態當中恢復了過來。

「啊,抱歉,我馬上!」他連忙道了聲歉,然後將骨灰盒放到了一邊,走了過去。

然後,他發現了艾格尼絲的樣子好像有些異常——她的臉色微微有些泛紅,好像身體也在微微顫動一樣,好像在苦苦忍耐著什麼一樣。

啊,糟糕。他心裡馬上恍然大悟。

對啊,她被一動不動地綁了這麼久,早上也喝了一碗燕麥粥……等到現在,一定會這樣的吧。倒不如說現在才發覺的我是個混蛋……

他從身上拿出了一把小刀,然後放到了椅子背後的繩子上面,開始慢慢地切割起來。

「嗯……艾格尼絲,等下到我的臥室去吧,那裡比較安靜,環境也還可以,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一邊說,他一邊略帶尷尬笑著。

就差明說『然後,你可以先去盥洗室方便一下』了……

被外甥敲破了這種尷尬的現實,讓艾格尼絲不由得臉上一紅。

「偏偏這種時候,又從畜生變成人了嗎?」仿佛是為了掩飾這種尷尬似的,她突然惱怒地瞪著夏爾,「別裝模作樣了,我早該知道了。姓特雷維爾的沒有一個好人。」

夏爾挑了挑眉,沒有回答,只是繼續用刀子割著繩子。

終於,繩子全部斷開了,艾格尼絲馬上抽出了自己的手。活動了一下。

「快帶我去你的臥室吧。」接著,她馬上對夏爾說。

「需要我扶您嗎?」夏爾頗為體貼地問。

「滾開!」他得到了一個頗為得體的答覆。

……………………

夏爾一直呆在自己臥室的書桌前,靜靜地等待著,而那個骨灰盒,則同樣被帶到了桌子上。

直到許久之後,盥洗室的門才重新打開了——顯然。之前她的身體已經在忍受一種十分難言的煎熬。這不禁讓他的歉意又加上了幾分。

當然,悔意是完全沒有的。

解決了難題的艾格尼絲,又重新恢復了之前那種神采飛揚的傲氣。

「那麼,你是怎麼說服我哥哥的?」她冷冷地看著夏爾,然後坐到了夏爾的對面。

「嗯。用誠意打動的……」夏爾揚了揚眉毛,然後將自己和德-諾德利恩公爵的交易,向她和盤托出。

「嚇,那還真是嚇人呢,我在這裡住一天就值二十萬法郎?即使巴黎最為揮金如土的女郎恐怕也得嚇一跳吧?」聽完了他的話之後,艾格尼絲略帶嘲諷地喊了起來。

夏爾站了起來,然後誠心誠意地向對方鞠了一躬。「您完全值得如此,女士……」

「哼。這時候倒是知道撿好聽的說了?」姨母又瞪了他一眼。

夏爾當然知道對方心裡的想法——她性格當中那種難以磨滅的傲氣,使得她難以承認如今自己的家族需要仰賴外甥來幫忙這一事實,所以夏爾也頗為體貼地繞過了這個不愉快的話題。

「艾格尼絲。真的謝謝您了,我已經聽舅舅說了,之前多虧了您的幫忙……」夏爾繼續說了下去。

當聽到了這位姨媽當年為了不牽扯到自己,而自行選擇出國追殺父親之後,雖然夏爾在舅舅面前裝作滿不在乎,但那終究是一種使人忌憚自己的保護色而已——縱使再怎麼鐵石心腸的人。聽到了對自己如此毫無保留的善意,又怎麼不會心生感動呢?

只可惜。他得知這個情況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不。還不晚,現在要彌補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不用謝,我不是為了您而做這些事情的,只是為了姐姐而已,你大可不必感激——」艾格尼絲還是那種完全不在乎的樣子,「如果知道歲月讓你變成了這樣一種人,我估計就不會這麼做了。」

哎,看來,感動可不能只用語言來表示吧……他心裡嘆了口氣。

在回來的路上,他其實想了很多。

雖然作為穿越者,他對父親母親都沒有特別深的感情,但是他仍舊忍不住厭惡當年對妻女犯下那樣的罪孽還不當一回事的父親。

雖然從道德上,他沒有資格指責任何人——無論從任何方面來看,既殺了人又讓無數人破產的他,現在也是個大奸大惡之輩了——但是他仍舊忍不住蔑視父親那樣的作為。

越是厭惡父親,他就越是不想成為他那樣無情無義也毫無責任感的人。

他已經費盡力氣救了一次,他認為這樣已經夠了——那個人,終究也該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一回吧?哪怕這條路通向地獄也罷,那是他自己選擇的道路。

而我,絕不會對不起任何一個真心對待過我的人,一定要回報他們。不然的話,那我和那個人還有任何區別嗎?他發自內心地想。

雖然他並不後悔為了保住自己的前途而對姨母動手一事,但是這並不代表他不想給予某種補償。

「艾格尼絲,現在你還在恨我吧?」嘆了一口氣之後,他抬起頭來看著姨母,「我知道我做的很過分。」

「現在說這種話沒有意義了。」

「有。」夏爾馬上回答。

「您要是覺得不爽就揍我一頓吧,這次我絕對不還手……而且也不算您違約。」夏爾誠懇地朝艾格尼絲笑了笑,「當然,可以的話,最好不要打臉,好嗎?」

危機終於解除,現在已經又是可以開玩笑的時候了。

艾格尼絲有些疑惑地看著夏爾,好像吃不准他想幹什麼。

「再過二十分鐘就是晚餐時間了,作為我們的尊貴客人,等下您和我一起去吃飯吧,」夏爾仍舊微笑著,「當然,這段時間裡,您可以盡情發揮一下。」

明白了夏爾的意思之後,他的姨媽沒有任何猶豫,馬上站了起來,甚至還把袖子給捋了上去。

顯然,她一點也不打算客氣。

哎,真沒想到,得到了久違的勝利之後,卻要支付這樣的代價……夏爾在心裡嘆了口氣。

然後,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放在了桌上的盒子上。

抱歉……真的很抱歉,我沒有為你們感到太悲傷。

但是,你們都已經過去了,活下來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我會,珍視剩下的一切的。

他在心裡默念。

「砰!」

就在這時,姨母的拳頭砸中了他的嘴角。

雖然事前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而且打算逞強強忍下來。但是,當真正的痛苦來臨之時,他仍舊忍不住慘叫了起來——畢竟,他並沒有革命先烈們的那種覺悟啊。

「砰!」「砰!」「砰」

一聲聲猶如拳頭擊中棉布包的聲音在房間當中次第響起,艾格尼絲毫不留情的毆打一直持續著。

雖然偶爾忍不住發出慘叫來,但是夏爾終究還是忍住了沒有躲避,更加沒有還手。

好在,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艾格尼絲的拳頭終於還是停了下來。

「二十分鐘已經過去了?」雙頰紅腫的夏爾,艱難地問。「怎麼會那麼久啊?」

一邊問,他一邊顫抖著用手拿起了桌上的絲絹,小心地擦著鼻血。

毫無意外地,艾格尼絲沒有同意他的建議——他被揍了個鼻青臉腫。身上也遍體鱗傷。

「我又沒看鐘表,我怎麼知道過了多久?」帶著一種難言的暢快感和一種脫力後的虛弱感,艾格尼絲直接坐了下來,然後氣喘吁吁地看著夏爾,「我只是打到了自己沒有力氣為止而已……」

「那也……那也不用這麼狠吧……」夏爾苦笑著問,這個笑容因為如今的樣子而變得更加苦悶了,「早說了不要打臉了……等下我怎麼見他們?」

「我需要關心這個問題嗎?」艾格尼絲冷笑著回答。

「好吧……」夏爾無奈地點了點頭,「您開心就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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