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被打得七葷八素,但是畢竟也到了晚餐時間,所以夏爾也只得匆匆地重新打扮了一下,再帶著艾格尼絲走了出去。

一路上,僕人看到鼻青臉腫的少爺,都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但是看到夏爾神色不善之後,他們也都驚覺地垂頭下來,不敢再多看一眼——當然,在事後他們會怎麼樣私下傳言,這種事就管不著了。

夏爾也沒有心情去管他們在想什麼了,他帶著若即若離地跟在後面的艾格尼絲走到了餐廳前,然後推開了餐廳的門。

接著,已經坐在座位上的芙蘭和特雷維爾侯爵同時將視線投到了夏爾身上。

雖然老侯爵尚且保持著鎮定,但是他的妹妹就大驚失色了。

看見哥哥被揍得如此悽慘的模樣,她的臉色驟然變得煞白,然後似乎明白了什麼似的,她轉開了視線,放到了後面的艾格尼絲身上,此時的她目光中已經充滿了怒火,下意識地,她手裡也緊緊地攥住了餐刀。

接著,她朝艾格尼絲怒吼了起來,「是您乾的嗎?您都乾了些什麼呀!」

這個吼聲之大,仿佛是從胸腔當中衝出來的一樣,在整個餐廳當中迴蕩。

夏爾和特雷維爾侯爵從沒有想到,向來溫順的芙蘭,有天居然會這樣不顧儀態,一時間都有些愣住了。

片刻的驚愕很快就被平靜和尷尬所取代了,夏爾連忙擺了擺手,「別怕,這只是我自己不小心而已!」

雖然得到了夏爾的解釋。而且確定哥哥現在並不是被挾持的狀態,但是芙蘭還是恨恨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才重新將餐刀放回原處。

然後,夏爾也不再多說什麼,坐到了自己平常的座位上。而艾格尼絲也坐到了長餐桌的底端——和正座的特雷維爾侯爵面對面的位置。

但是,雖然面對面,她卻並沒有同這家的主人寒暄,只是冷淡地輕輕點了點頭,就算做打招呼。

對於這位包庇了兒子的兇惡行徑、並且多年來從未致歉過的老人,她理智上能夠理解。但是感情上卻完全無法原諒,更加別說笑面迎人了。

芙蘭疑惑地看著這一幕,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原本已經淪為階下囚的姨母突然又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了她的眼前,而哥哥又怎麼會變成被人暴打了一頓的悽慘樣子。所以她擔心地看著夏爾。

而夏爾則做了一個手勢,叫她不用擔心,先吃飯,於是她只好垂下頭來安心用餐。

就這樣,特雷維爾一家今天的晚餐,就在這種壓抑沉默的氣氛當中開始了。一時間,餐廳當中只有餐具的碰撞聲和僕人的腳步聲,大家連眼神都不再交匯。仿佛全部都冰封了起來一樣。

老實說,夏爾的苦臉上勉強擺出笑容的樣子看上去著實可笑,但是並沒有人笑出來。因為今天的氣氛實在太尷尬了。

這種氣氛,讓艾格尼絲感覺頗為不自在,她不喜歡這種自己破壞了別人家庭和睦的感覺,但是,一考慮到姐姐當年受到了什麼對待,她也就感覺心安理得了。

當大家吃得差不多了的時候。特雷維爾侯爵突然抬起了頭,看著自己的孫女兒。

「芙蘭。你已經見過了他沒有?」

芙蘭有些遲疑地看了艾格尼絲一眼,不太敢說。

「沒關係。說吧,孩子……」老侯爵嘆了口氣,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我見到了他,然後還聊了會兒……」芙蘭咬了咬嘴唇,看上去有些傷感,「之後,我就按照哥哥的吩咐,告訴他之後我們不會再管他了,要他自己小心一點,如果……如果下次……下次還沒有逃過去的話,我們就不會再管了……然後,他就說,他知道了,他會儘快離開……」

「很好,孩子,說得很好。」老侯爵擺了擺手,示意她不用再說下去了,「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你也把它忘了吧,孩子,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別怕。」

「可是……可是……爺爺……」芙蘭好像還是欲言又止,「我,到底……」

「好了,我已經說了,這件事已經過去了!」爺爺皺了皺眉,「對你來說,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沒人能夠影響到你,明白了嗎?」

在爺爺略顯得凌厲的視線下,芙蘭最終還是平靜了下來。

「好吧……謝謝您,爺爺。」

「好了,別擔心了,一切都有我們在。」安撫了孫女兒的情緒之後,特雷維爾侯爵轉頭看向了艾格尼絲。

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我們已經遵守承諾了,接下來請您也遵守承諾。

艾格尼絲也輕輕點了點頭,表示她已經知道情況了。

「芙蘭,這些天艾格尼絲姨媽都會在我們家裡做客,不會出去,所以可能有時候會很無聊……」夏爾不動聲色地將艾格尼絲目前的處境隱約地透露給了妹妹,「所以,有空的話,你也多陪陪她解解悶吧?畢竟我們都比較忙……」

「嗯,好的。」芙蘭點頭應了下來。

但是,雖然口上這麼乾脆地答應了,夏爾卻發現她暗暗抬起視線掃了艾格尼絲一眼,既有恐懼也有還有一絲戒備。

這也是很正常的吧,因為在早上,這位姨母對她的態度實在太過於惡劣了。

算了,有些事情不能強求,他這樣告訴自己。

「吃完晚餐後,您就去選一間客房吧,艾格尼絲。」他朝艾格尼絲笑著說,「這樣的話,我就能夠儘早吩咐僕人收拾一下。」

「怎麼,您家還需要這樣收拾嗎?」艾格尼絲帶著一點嘲諷反問。

「我們家當然不至於缺少客房了,只是……我想讓他們按照您的喜好來收拾。」夏爾仍舊笑著回答,「畢竟。您是我們重要的客人嘛。」

「沒關係,隨便吧,我不太講究這些吧。您讓僕人隨便帶我找一間房間就行了。」艾格尼絲搖了搖頭,「這十年時間裡我都在外面遊蕩,風餐露宿也好多次了。沒這麼多享受也沒什麼……」

夏爾微微一滯,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哦,沒關係,既然這樣,難得回來一趟,您就趁這個機會好好放鬆下吧。」最後。他只能尷尬地說出這句話。

哪怕休息完之後她就又要去追殺自己的父親。

「不用在意,我並不覺得受了什麼苦,」也許是考慮到了夏爾的尷尬,艾格尼絲說了句話,「這些年來我去過義大利。去過土耳其,還去過俄羅斯,見過的東西太多了,也算是一種遊歷吧,總比老是窩在家裡要好玩得多。不過……」

仿佛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她又冷笑了起來,「雖然我們找得很辛苦,但是那個人倒是過得有滋有味的啊。到處都能找到願意養著他的女人……也許這是血脈的能力吧?總之,他倒是很舒服。就算回來了,也有一個女人願意冒著生命危險救他。哼,不然,他早就被我……」

祖孫兩個人同時都皺了皺眉頭。

但是因為他們理解艾格尼絲是心裡有氣要發泄,所以也同樣只能沉默不語。

「這個傢伙,恐怕到哪兒都不缺願意為他花錢的女人。」特雷維爾侯爵恨恨地拿起酒杯,給自己灌下了一杯酒。「可惜也只有這一點像我了。」

雖然充滿了尖刻和嘲諷,但是經過了這一輪的發泄之後。艾格尼絲的心情總算好了不少,而特雷維爾侯爵心中的芥蒂也放了下來。於是餐廳的氣氛也就稍微緩和了一些。雖然不能說是其樂融融,但是畢竟也成為了正常的晚餐,夏爾的心也隨之放下了不少。

正當已經飢腸轆轆的夏爾,開始不管不顧地給自己用餐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了一種異常的感覺。他連忙抬起頭來,然後發現正是自己的妹妹盯著自己。

他連忙丟過去一個探詢的眼神。

芙蘭則做了一個手勢,那是他們小時候經常使用的暗號——您等下來一下我的房間好嗎,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說。

啊,看來這事還沒有過去啊……夏爾在心裡嘆了口氣。

好吧好吧,最難的都已經解決了,還有什麼是不能解決的嗎?

他馬上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明白了。

芙蘭垂下了視線,然後喝下了一口湯。

接著,她站了起來,向大家行了行禮,表示自己已經吃完了,然後快步走出了餐廳。

而夏爾也趕緊繼續吃著東西,在過了一會兒之後也宣布告辭。

就在兩兄妹都離開了房間之後,餐廳重新陷入到了之前那種異樣的寂靜當中。

艾格尼絲看也不看別人一眼,只是靜靜地用這餐,仿佛全部心神都已經放在了這些闊別已久的美食當中一樣。

「這麼多年,辛苦你了,艾格尼絲。」沉默了許久之後,老侯爵突然低聲說。

「還好。」艾格尼絲冷淡地回答,「如果不是你們的話,我也不用這麼辛苦。」

「哎……」老人長嘆了口氣。

接著,他重新看著艾格尼絲,「正如我的孫子所言,我們不會再管這件事了。」

「很好。」

「只要你別弄出當年孔代親王的那種亂子來就行了。」特雷維爾侯爵帶著一種冷漠的神氣回答,「而且,到時候不用通知我,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在1830年8月30日,第六代孔代親王路易-亨利-德-孔代,被僕人發現勒死在了臥室當中,此案當即成為轟傳一時的驚天大案。

但是經過多方調查,最後並未查出兇手,同時因為剛剛改朝換代(波旁王朝為七月王朝所取代),所以此案最終成為了一個懸案。

而因為親王的獨子在1804年即告被殺,煊赫一時的孔代家族也由此最終絕嗣。】

「好的,謝謝您作出了這個決定。我無權要求您更多了。」艾格尼絲也微微向他躬了躬身,「那麼,我,代表我的姐姐,原諒您。」

「不用,我只是為了自己和夏爾考慮而已。」老侯爵放下了酒杯,「您不用對我們寄予太多期望,如果我們未來需要對付您的話,我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這麼做——而如果下次您還罵我們不守道義的話,我就對您太失望了。」

「我當然清楚。」艾格尼絲微笑著回答,「您討厭感情用事,不過您放心,我對您也毫無感情可言。」

「很好。」老侯爵站了起來,然後朝她點了點頭,「再見。」

接著,他轉身離開了餐廳,雖然站得挺直而且態度高傲,但是他的背影卻微微有些佝僂。

對這個擺明了要殺他兒子,殺他寵愛了幾十年的兒子,殺他雖然不成器雖然讓人失望到極點的兒子的女人,這已經是這個老人所能夠擺出了最好態度了。

「再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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