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夏爾所期待的那樣,迪利埃翁伯爵雖然有些遲疑糾結,但還是最終答應了他的要求,允許陸軍部調遣一群青年士官到鐵道部內參加見習。

他是一個老好人,或者說常年的廷臣生涯養成了那種不喜歡得罪人的性格,再加上現在又十分依賴夏爾作為盟友,所以即使心不甘情不願,最後還是沒有拒絕。

比起權威來,他只要能夠保住位子就心滿意足了。

這倒也好,省下了不少說服的功夫。

正當心情大好的夏爾還想跟他聊聊其他的東西時,他突然聽到了一陣潮水般的掌聲。下意識地,他也抬起手來鼓掌捧場。

「哦,總理說完了啊!」

片刻之後,夏爾才反應過來,原來是總理的發言結束了。

然後,他發現總理的視線正好飄到了自己這邊來,好像還在有意無意地盯著他。

夏爾鎮定地回給了他一個笑容,然後轉過頭來看著部長閣下。「他說完了之後,接下來就該您去講話了吧?」

「應該是輪到我了,」部長點了點頭,「另外,如果你想去說兩句的話,我可以叫人安排一下放在我後面……」

「還是不用了吧,應該把榮譽留給更加重要的人。」夏爾笑著擺了擺手,再次謝絕了部長的好意。

雖然還想和他談談,但是現在夏爾也不好再做挽留,只好目送部長在掌聲當中走上了站台,和總理親切地握著手談了起來。沒談多久,總理就走了下來,然後部長一個人就在台上講了起來,時不時惹來台下的掌聲和歡呼聲。

他只要能夠得到台上的風光就滿足了。而夏爾卻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

就在部長在萬眾矚目下悠然自得地侃侃而談的時候,夏爾卻正沿著鐵軌漫步。

而他的旁邊,是一個穿著黑色大衣外套、戴著高禮帽的魁梧中年人。這個中年人。自然正是之前說過要召見自己的當今總理奧普爾伯爵。

因為伯爵一直默不作聲,所以夏爾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所以乾脆同樣沉默著往前走。

在陰沉的天空下,兩個穿著厚重的黑色外套的男子,在黑色的、看不到邊際的鐵軌下慢慢前行,周圍空無一人,只有寒風在呼嘯。此情此景,更加增添了那種陰鬱寂寥的氣氛。

「前兩天,總統跟我聊了一件事。」不知道過了多久,總理終於開口了。

雖然口中在說話。但是他的目光卻依舊直視著前方,也沒有放慢腳步,好像只是在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一樣。

「說的事情也很簡單。他覺得我現在又當總理又兼任陸軍部長,事務有些過於繁忙,所以問我是不是可以讓一個人來接掌陸軍部長的位子,以便讓我可以集中精力處理總理的政務……」

說著說著,他的表情變得更加捉摸不定了,「哦,其實我也不用說得這麼詳細了,你是知道的吧?夏爾?」

因為不知道對方這到底是興師問罪還是只是隨口問一句。所以夏爾一下子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但是,這時候,對方的視線慢慢地轉了過來。

在這位將軍凌厲視線的比試之下。夏爾一下子也失去了用說謊來掩飾的興趣了。

「嗯,是的,我知道,閣下。」

「我看你不僅知道,而且還是其中的主謀之一吧?」總理突然冷笑了起來。「難道不是你向總統建議這樣做的嗎?」

「我只是跟總統提出了一個這樣的提議而已,採用不採用是總統本人的事情。」夏爾鎮定地回答,「而且,在我看來,這並沒有什麼不合適的——您確實身兼兩職事務繁忙。畢竟精力有限,也確實需要派其他的人來為您分擔一下壓力。」

「分擔一下壓力!」總理似乎是嘲諷地笑了起來。「所以你就乾脆打算叫總統來對付我嗎?」

「我並沒有打算對付您,閣下。我是想要對付另外一群人。」雖然責備自己的人貴為總理,但是夏爾仍舊平心靜氣地回答,「一開始我也是打算與人為善,當個好好先生,不結怨履行完我的責任的,但是很快我就發現,有些事情還是要大刀闊斧地去干……我理解您不想與人結怨的心情,所以就覺得,乾脆還是讓一個不顧忌這些的人來替您承擔怨氣吧……」

「所以你反倒是在幫我了?」總理冷笑著反問。

夏爾一下子沉默了。

干涉總理挑選閣員的權力,擅自向總統推薦一個人來擔任重要的部長——而且還是從總理本人手中接過部長職位——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這都是嚴重侵犯了總理閣下權威的行為,所以夏爾也吃不准對方心裡到底生氣不生氣,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說。

沉默了片刻之後,夏爾橫下一條心,乾脆在這種懾人的視線之前直截了當說個明白,。「我不敢這麼說,我只是說,如今的時局,總統是容忍不了無所作為的,他需要……他需要贏得一些支持。我和他都十分理解、甚至尊重您想要中立的願望,所以,我們不打算強迫您做任何事。」

隨著夏爾的回答,那種壓力力慢慢消退了。

「哼,那倒是啊,反正你們不缺肯動刀的打手。」總理冷笑了起來,「這樣說來,總統先生是準備在陸軍內部搞清洗了?」

夏爾沒有回答。

「那麼,總統屬意的陸軍部長人選,到底是誰?」

夏爾還是沒有回答。

「特雷維爾先生,我知道您和總統現在都是春風得意,但是,我覺得您還是要有所顧忌的。」眼見夏爾如此不合作,奧普爾伯爵的語氣變得更加冷淡了,「您想想看,如果我堅持不同意總統的要求呢?也許總統可以想辦法再撤掉我的職位。讓我倒個大霉,不過那時候你們的全部打算不都亂了步調了嗎?」

,「好吧。是聖阿爾諾將軍。」眼見對方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了,夏爾只得向對方透露了實情。然後馬上反問,「您當然不會這麼做的吧?」

「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我就不會。」總理給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

接著,奧普爾伯爵不再多說,重新沿著鐵路線繼續走了下去,而夏爾則只好繼續跟在後面。

鞋子踩在石子路上的沙沙聲和風的呼嘯聲混雜在了一起,讓夏爾的心情變得更加紛亂。

又走了好一段路之後。奧普爾伯爵總算停下了腳步。

「夏爾,當心,不要做得太過頭了。」

還沒有等夏爾回答,他就繼續說了下去,「我不是指我,說實話我不太在乎這個——反正我本來就不覺得自己能當多久的總理,這個陸軍部長被別人當了就當了吧,反倒是你……你讓自己陷得太深了。」

「你是指?」

「你給自己選了一條很有風險的路。」總理挑了挑眉頭,「雖然有可能得到更多的回報,但是也會給你帶來許多敵人。和你聖阿爾諾將軍聯手,固然可以慢慢清洗陸軍,但是也會讓你成為一大群人憎惡的目標。我不明白。以你的出身,和現在運勢,需要激進到這個地步嗎?現在總統正當紅,你也許可以不受他們的攻擊,但是……萬一有一天呢?如果總統失勢了,或者哪怕僅僅是你失勢了,那你該承受多少人的反擊?到那個時候,恐怕你連現在得到的東西都無法保全了……」

「那是因為,我對波拿巴先生和我的才幹深感信心。」也許是因為這種開誠布公的氣氛的緣故。夏爾毫不謙虛地回答,「有的時候。為了更高的回報,我們只能去冒險。閉上眼睛往前沖,絕不回頭。波拿巴先生是這樣,我是這樣,那位聖阿爾諾將軍不也是這樣嗎?想要贏得賭局,就要有敢於下賭注的氣魄。」

雖然這話有些像是在暗示奧普爾伯爵「氣魄不夠」,但是這位總理閣下只是微微一笑,並不放在心上。

「因為一些意外,我得到了這個總理的職位,但是我深深地明白,我在這兒呆不久,所以我不打算做一些徒勞無益的事情,也不希望讓自己捲入到黨派鬥爭的漩渦當中。」他抬著頭看著遠方的天空,「也許你這樣的年輕人會覺得我過於保守,但是我卻深知能夠明哲保身的可貴!想想吧,那位賞識我提拔我,最後封我做伯爵的國王,某天突然就被趕跑了,最後淒涼地死在了異國他鄉!我得到一任總理的資歷,已經夠了,接下來無論哪一派贏了下來,就算想要弄開我也要給出應有的價碼。而你呢?你現在和路易-波拿巴綁在了一起,看似十分煊赫,但是誰知道哪一天,他又會得到和可憐的國王同樣的命運呢?而到那個時候,你縱使想要明哲保身,恐怕也太晚了。」

「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話……」夏爾肅然回答,「我也會欣然接受,因為我已經拼搏到底了。」

「倒真是年輕人的回答啊。」伯爵笑了起來,然後又搖了搖頭,「夏爾,也許是你覺得我說話太直白,這個沒辦法,在總理之前,我首先是一位將軍,所以我習慣於暢所欲言。」

「我絕對沒有這麼想。」

聽到了總理這番也許是推心置腹的話,夏爾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無疑他的話確實很有道理——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所以乾脆可以明哲保身。

而自己呢?

不,想要得到的東西太多了,根本無法停下來。

哪怕為自己樹立一大批敵人,也一定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好了,你不用回答了,光看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想說什麼了。」奧普爾伯爵突然笑了起來,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哎,畢竟是年輕人啊,有些東西和我們想法就是不一樣。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畢竟我也年輕過……」

「謝謝您,閣下。」夏爾微微躬了躬身。

「這個任命我不會阻撓的,但是也不會給你們特別的幫助。」總理繼續說了下去,「之後順利與否,全看你們自己了。」

「這樣就已經足夠了,閣下。」夏爾笑著回答,「我們真的十分尊重您保持中立的願望。」

「那麼,我可以知道總理打算在日後怎麼處置我嗎?」總理突然問。

夏爾一陣躊躇,但是最後還是決定乾脆把事情攤開來說清楚。

「總統先生現在的意向是,到時候讓您去阿爾及利亞當總督,您盡可以在那裡為所欲為,沒有人會管。」

「他倒真是個慷慨的人啊……」也不知道是嘲諷還是欣慰,總理再度笑了起來,「既然如此,那麼我還有什麼理由妨礙你們呢?儘管自己去做吧,年輕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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