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想像當夏爾聽到將軍這句話時的驚愕。

他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了,然後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這個叔叔,好像要從中看出陰謀或者瘋狂的味道。

這個提議太令人驚悚了,幾乎讓他下意識地懷疑這個人其實是反對派派過來的臥底,實際上是為了離間夏爾和總統才故意接近夏爾的。

與路易-波拿巴分道揚鑣,他雖然確實有隱隱約約地擔心過(這年代又有什麼東西是確定無疑的呢?),但是並沒有認真考慮或者策划過,至少現在還完全沒有想過。

而如今,就在不經意之間,這位將軍突然將這樣一個問題擺在了他的面前,這讓他都幾乎難以保持鎮定。

片刻之後,夏爾重新鎮定了下來。

面前的這位將軍,只是氣定神閒地和他對視著,沒有任何的躲閃和害怕,顯然既不是在搞什麼陰謀詭計也不是在發瘋。

然後,他拋棄了那種荒謬的猜想,直接單刀直入。

「我想我不清楚您到底在想什麼。阻止他?」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而且請你放心,我絕不是在開玩笑。」在夏爾的詰問面前,德-克爾維將軍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我當然最希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我安安心心地在軍隊當中步步升遷最後光榮退休,但是世事誰能預料呢?我只是想說,如果某一天,總統和他的伯父再一次走向自我毀滅的邊緣的時候,在他把您和我們都拖到毀滅的深淵之前,我們一起想辦法阻止他——而不是等到一切都為時太晚。所以,你不用如此驚慌……這只是一種預防措施而已,說到底沒人希望他成真。」

還沒有等夏爾再回答。他繼續說了下去,「再說了,其實這對你也未必很糟糕。不是嗎?也許確實有很多人崇拜皇帝和他那個自封的繼承者,但是對我們這些人來說。德-特雷維爾這個姓氏至少要比波拿巴要好聽多了。」

「我的認知與您完全相反。」在將軍說出更加露骨的挑動之前,夏爾開口阻止了他。「在甚至僅僅幾年之前,我們的這個姓氏還默默無聞,至少我和爺爺都無人問津——而等到總統重新出來之後,我們才得以發跡,而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才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不是嗎?」

也許是因為被夏爾暗含的『我們家寒酸的時候你何曾管過我們。你還不是因為我們發跡了,才趨炎附勢跑過來巴結我們家?』的指責實在太過於犀利和真實,將軍的臉因為尷尬而略微抽動了一下,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靠著這種指責把將軍的嘴堵上了之後,夏爾終於暗自鬆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一直在有意無意地鼓動自己跟路易-波拿巴對抗。

雖然看上去熱誠,但是肯定別有居心。

就算不是別有用心,至少也選錯了時機。

至少在這個時間點上,特雷維爾是沒有資格和波拿巴分庭抗禮的,而只能繼續在它的冠冕之下。分享它的榮光——夏爾對此有清醒的認識。

「將軍,我知道您的想法,其實也不無可以理解的地方。但是……您的提議對我來說實在太過於脫離現實了。現實是什麼?」帶著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的笑容,夏爾不著痕跡地從將軍的問題面前躲閃了開來,「現實就是我們強敵環伺,隨時都有可能風雨飄搖!我都不知道我們這個岌岌可危的政權還能不能夠在十個月之後保住現在的權勢,而您卻想叫我為十年後、甚至永遠都不會發生的事情擔驚受怕!更何況,您還當著一位部下的面,議論如何對付他們一家追隨了幾十年的領袖,而這位領袖剛剛打算把他的爺爺封為元帥!先生,這樣的憂慮。對現在的我來說既毫無意義,也充滿了危險。」

在夏爾的笑容面前。將軍臉上的尷尬也慢慢地消失了,從夏爾的語氣里。他也明白了,這個話題夏爾並不想要再繼續下去。

「您這樣說的話,確實也不乏道理。」他顯得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我們現在都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並沒有餘裕來關注久遠的未來……不過,夏爾,請你放心,我剛才說的那些話絕對都是認真的,並不是有意在消遣你或者跟你開玩笑。」

「不管是不是真的,這些話我們都不應該繼續說下去了。」夏爾聳了聳肩,然後做了個談話到此為止的手勢,「好了,我先回營休息一下,您繼續散散步吧。」

接著,還沒有等將軍回應自己,夏爾就徑直離開了將軍的身邊,強行告別了這個對他來說有些過於沉重的話題。

而將軍則呆在原地,目送夏爾的離開。

雖然夏爾最後對他的態度已經不太友善了,但是他反而因此覺得十分開心。因為夏爾給他的回答,並不是斬釘截鐵的斷然拒絕,也不是勃然大怒的痛斥,而是——甚至連夏爾自己都沒有發現——一種『時機未到』的曖昧回應。

這也正符合他預先的猜測。

他深信,這個人對權勢有異乎尋常的迷戀,而且這種迷戀肯定會超過他對波拿巴家族的忠誠心——如果真的存在這種忠誠心的話。

那麼,當路易-波拿巴只能給他危險而不能給他權勢的時候,他會怎麼做呢?

答案並不難以猜想。

當然,這位將軍這樣口口聲聲說要支持特雷維爾家族,並不是因為他出於貴族世系的緣故真心仰慕這個家族,這只是為了滿足他個人的野心而已——半路改換門庭追隨路易-波拿巴,只是會被看做一個有分量但不是特別重要的兵卒而已,也許會被賞一些殘羹冷炙,但是肯定吃不上大餐;而要是從頭開始就和特雷維爾合作,那麼重要性就會被大大提升,會被委以重任——就像車和馬一樣。

沒準是相。看著這個青年人漸漸遠去的背影,德-克爾維將軍平靜地想。

不過,他確實沒有想過只靠幾句話就能完成一切。讓這個年輕人馬上就同總統分庭抗禮——如果夏爾是那樣蠢的人,他反倒會馬上背棄夏爾。

但是。他只需要靜靜地播下一顆種子就夠了,權力的遊戲從來都不缺乏盟友突然變為敵人的例子,而不管哪一邊都需要借重幫手。

而且,在那一席話當中,有一句話他確實是認真說的。

在波拿巴和德-特雷維爾兩個姓氏當中,德-特雷維爾對他來說確實中聽得多。

…………………………

因為日程繁忙,所以夏爾並沒有在薩托里呆上多久。過了一夜之後,他在第二天的清晨就乘坐馬車趕回到了巴黎。然後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回到陸軍部當中。

而當他回到部內的時候,他明顯地發現部里的空氣十分緊張,人人的面色都十分難看,好像遭遇到什麼重大打擊一樣。

他很快就心中瞭然了。

顯然,議會打算進行軍事改革的決議已經傳出了風聲,並且已經震撼了整個陸軍部。

國民議會打算建立一支直屬於議會的軍隊,無異於直接削弱部內的威權,這是所有人官員——不管是夏爾的支持者還是反對派,都難以容忍的惡行。

一到部里,夏爾就被部長的秘書請到了部長的辦公室去。

而到了部長的辦公室之後。夏爾發現部長早已經等候在那裡了。

一見到夏爾,他也不多話,直接做了個請坐的手勢。而夏爾也毫不客氣地坐到了他的面前。

經過了這幾個月來的部長經歷之後,聖阿爾諾將軍比之前見到的模樣要胖了一點,原本在阿爾及利亞曬得黝黑的膚色,現在也變得淺了不少。不過,他眼中的那種精悍之氣倒是並沒有折損半分,還是如此懾人。

「夏爾,你一路上已經看清楚了吧?這群小傢伙都已經嚇壞了。」夏爾剛剛坐定,部長就不懷好意地冷笑了起來,「得了。現在消息已經傳遍整個部里了。」

「我一路上確實看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情緒。」夏爾謹慎地回答。

「哼,這些人就是沒定力。孬種!」部長怒哼了一聲,顯然充滿了對部里官員們的蔑視。「我們都還沒慌呢,真不知道他們慌個什麼!」

沒錯,如果官員們只是看到了權威被削弱的話,對夏爾和部長來說,就更加麻煩了——因為這個舉措如果成真,恐怕就會使得他們的『將陸軍反對派統統趕到非洲去』的計劃,完全宣告破產。

這也難怪將軍在幾天前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會變得那麼暴跳如雷,怒罵了那麼久。

「他們確實不頂事,但是至少這次會同心協力支持我們。」夏爾輕輕聳了聳肩,「雖然只能說是聊勝於無。」

「靠他們我們早就得完蛋了!他們能做什麼?只是能跟機器一樣執行命令罷了,唯恐讓自己多負一點責任!萬事還是只能靠我們自己,夏爾。」部長現在顯然還是有些煩悶,「不過,真沒想到那邊居然能夠搞出這樣的法子來,確實讓人刮目相看啊!」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令人讚嘆的一擊。」夏爾點了點頭表示承認。

即使再怎麼蔑視議會和反對黨,夏爾也並不能夠否認,裡面確實有許多腦筋十分厲害的聰明人,尤其是在政壇摸爬滾打幾十年之後,更加姦猾無比。

他們看清了陸軍部已經被敵人掌握、軍隊的行政和人事權力即將都落入到波拿巴黨人手中的現實之後,乾脆地想了一個另起爐灶,自己扯起一支軍隊的辦法,真可謂是釜底抽薪。

「好在他們只能縮在議會當中。」讚揚了敵人一番之後,夏爾頗為慶幸地嘆了口氣,「如果只和他們為敵的話,那還真是難以對付,所幸的是,他有那麼多各自懷著機心或者愚蠢的同僚扯他們的後腿。」

「而我們只需要對一個人負責,這真是太好了。」部長也頗為慶幸地嘆了口氣。

「是的,總統會一如既往地給予我們堅定支持,」夏爾毫不猶豫地回答,「一個對一個,也許總統不能說必勝,但是一個對七百個,總統只需要站在那裡就肯定贏得了勝利。」

「這句話真是說得極妙啊,夏爾!」聽到了夏爾的嘲諷之後,部長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我真希望他們能夠親耳聽到!」

「他們會親耳聽到的。」

「嗯?」

「我的意思是,我們稍微改動一下計劃吧,將軍。」夏爾微微笑了起來,「您堅決否定了這項提議之後,議會一定會召您過去質詢……而那時候,讓我過去替您接受質詢吧。」

愣了片刻之後,部長馬上點了點頭。

「好啊,求之不得,夏爾,我才懶得去面對那些鬼靈精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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