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種努力被貴國當了真的話,那麼……我們也會希望貴國珍惜我國的努力……」

當聽到夏爾這句話之後,親王和外交大臣各自對視了一眼,面色終於變得凝重了起來。

此時此刻,這位看似一直都滑不留手的年輕人,終於第一次在暗示當中透了個底。

在一片寂靜當中,帕麥斯頓轉頭看向了仍舊面無表情的羅素首相,然後用英語再度向他著重強調了一遍,尤其是強調了夏爾在看似平淡無奇的套話之下所隱藏的東西。

「他真是這麼說的嗎?」

在這樣追問了幾次之後,羅素首相終於瞭然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看著夏爾,用英語問了起來。

「那麼,請問一下,德-特雷維爾先生,波拿巴先生想要為維護歐洲的秩序和和平,付出什麼樣的誠意和努力呢?」

雖然聽得懂他的問話,但是夏爾仍舊裝作一副頗為迷糊的樣子,然後看了看坐在自己旁邊的保爾-比洛特,似乎是在等待著他將首相的話翻譯給自己聽。

直到被夏爾用期待中夾雜著威脅的眼神掃過之後,保爾-比洛特才從最初的震驚當中驚醒了過來。

是啊,他明明聽得懂,卻要叫我來煞有介事地翻譯一次!

翻譯給能聽得懂的人聽,比翻譯給聽不懂的人要難上十倍。

如果聽不懂,那麼就算意思有一點出入,對方也不會在意;但是如果對方根本能夠聽懂別人的意思,那就特別考驗翻譯水平了——他會對比兩個人之間的發言。然後從中看出自己到底夠不夠格當一個助手。

更不用說,就在對面,還有一個精通法語的英國外交大臣在看著自己。

天哪,這到底是幸運還是酷刑呢?

「首相閣下在問,總統閣下打算為了歐洲的秩序和和平付出多大努力。」片刻之後。保爾-比洛特強行壓下了心中的不安,慢慢地用法語向夏爾作出了解釋。

直到此刻,他還是絕對難以接受,僅僅在這次看似不經意的偶然會面當中,兩個國家的最高層人物們就已經聊到了如此深入的話題。

聽到了他的話,夏爾微微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到底是對他對這齣戲碼的配合感到滿意,還是對他把握住了主旨的翻譯感到滿意。

「總統閣下的誠意,當然是可以用法國的一切實力來擔保的。」夏爾字斟句酌地回答,同時盯緊了帕麥斯頓那張蒼老卻仍不失魅力的臉,「他願意以法國的一切實力。來支持愛好和平的大國維護歐洲既定秩序的努力。」

「一切實力?」帕麥斯頓皺了皺眉頭,然後略帶著點懷疑地掃了夏爾一眼,「我可否認為,這其中包括的法國的軍事實力?包括它的整個陸軍和海軍——?」

雖然這句話看上去有些冗餘,但是夏爾當然能夠聽出其中隱含的質問——波拿巴和你們,能夠完全替法國說話嗎?以及,你們能夠完全支配法*隊的一舉一動嗎?

「必然如此。」沉默了片刻之後,夏爾斬釘截鐵地回答。「總統閣下是拿了一千萬選票進入愛麗舍宮的。若論合法性和代表性,難道如今的歐洲還有誰比他更能代表一個國家嗎?他身負全國民眾的期待,自然也有權號令民族的刀劍。況且。我國的軍隊追求榮譽,他們願意追隨在總統的旗幟下維護歐洲的和平和秩序。」

「我聽說您在陸軍部任職的時候,曾經參與了陸軍內部大量的人事改革?」帕麥斯頓並沒有被夏爾的套話所打動,「那麼,我相信,在法國沒有人比您更加了解軍中反對派的力量了……」

「我在軍中沒有發現反對派。」夏爾打斷了他的話。

「嗯?」因為感到有些意外。所以帕麥斯頓幾乎像是要失笑了,驚愕地看著夏爾。

這確實是睜眼說瞎話了——如果沒有反對派的話。路易-波拿巴和他的這位忠實助手,又何須花費那麼大的力氣。去死命整頓和清洗整個陸軍的指揮層?那麼多人被打發到邊境甚至北非,他們不是反對派又是什麼呢?

「我們在法國沒有反對派。」以一種堅定不移的態度,夏爾篤定地看著帕麥斯頓,「也許有些人和我們在某些事務上的意見不同,但是在重大問題上,在國家的榮譽和利益上,他們不會反對這種根本性的問題——他們同我們一樣樂於維護國家和軍隊本身的榮譽。也許有些人會對我們的某些行為表示質疑,但是在祖國需要的時候,他們絕不會抗拒祖國的徵召。他們會秉持陸軍的傳統,以大無畏的勇氣和堅韌不拔的意志,勇敢地投身到任何一場鬥爭當中——無論在其中要遭受多麼大的風險,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帕麥斯頓一言不發地聽夏爾說完,然後再度將他的話翻譯給了首相聽。

夏爾旁邊的保爾-比洛特此時已經徹底驚呆了。

這不是一個宣揚友好和和平的空談,這更像是一個戰爭宣言。

問題是,這到底是針對誰的?

特雷維爾先生這番炫耀武力的宣言,在別的場合上甚至可以看作是當面威脅了,但是在這個場合又不太像,他簡直鬧不明白了。

「也就是說,貴國可以使用自己的全部軍事實力,維護歐洲已經搖搖欲墜的和平?」羅素首相再度問了出來,「只要總統和貴國得到應有的榮譽?」

保爾-比洛特以略帶顫抖的語氣將首相的問題翻譯給了夏爾聽。

此時他已經明白了,這是一次十分重大的會談——雖然他還不明白到底是在針對什麼。

哪怕是幾個小時之前,他都絕對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有機會成為了如此重要的談話的參與者和見證人。

「是的,我們熱愛和平。我們同樣追逐榮譽……」煞有介事地聽完了這個年輕人的翻譯之後,夏爾馬上又點了點頭,「我國有數十萬渴望為國家博取榮譽的將士,而我們隨時可以使用這幾十萬將士,為維護歐洲的和平效勞。這就是我們的誠意。如果維護和平的代價是熱血和苦難,如果保衛歐洲需要討伐邪惡的罪人……那麼,我們會鼓起勇氣來,甘願冒一切風險,參與到保衛歐洲的神聖事業當中。」

「也許誠意太多了……多得過了分?」帕麥斯頓仍舊看上去不為所動,反而挑了挑眉頭。「先生。法國在我有生之年已經追求了一次榮譽了,不得不說那是很輝煌的榮譽。」

他已經明白了路易-波拿巴透過這個年輕人開出的條件。

路易-波拿巴想要稱帝並且重建帝國、法國想要在歐洲得到自己的應有地位,只要得到了這些「應有的榮譽」,他就可以以一個維護者而不是破壞者的名目,參與到這個已經被確認並且維持了多年的歐洲秩序來。必要時甚至可以幫助英國討伐「歐洲的罪人」。

但是,在英國人看來,誰挑動了大陸的平衡,誰就是歐洲的罪人。英國此時想要討伐某個國家,絕不意味著他們想要再讓法國取得某種支配地位。

所以,真正關鍵的問題就在這裡了——拿破崙的侄子,想要在歐洲得到一個什麼樣的榮譽?

「不言而喻,那種榮譽確實很輝煌。以至於某些人現在還在懷戀它。」夏爾爽快地承認了這一點,但是很快就話鋒一轉,「但是。想像的事業終究還是會被現實擊得粉碎,法國已經承認了現實,而且樂於在現實中找到一個仍舊屬於它的有尊嚴的地位。總統已經在伯父那裡得到了足夠的教訓,也明白了帝國終究是有界限的,我們應該而且必須同鄰國和睦相處——我們並不想在整個歐洲燃遍戰火,我們只想享受來之不易的和平。」

「如果波拿巴先生明白事理的話。那麼我總得承認——帝國總比共和國好。」帕麥斯頓貌似和藹地笑了起來。「這麼多年的歷史已經證明了,君主制總是優於暴民統治的。」

這是他第一次代表英國承認。路易-波拿巴有政變乃至在近期稱帝的自由——只要他如同他保證的那樣,面對現實。並且樂於和愛好和平的大國一道維護和平的話。

換到了這樣一個保證之後,夏爾看似十分激動地再度朝他躬了躬身。

「非常感謝您如此作答,先生。」

然而他心裡卻在大罵,英國想要拿出這種「虛」的承認來換法國「實」的承諾,實在太過於狡黠,偏偏他又只能在面上道謝。「但是……在很多人看來,僅僅換來一個必將到來的承認,可不算什麼可稱道的榮譽。」

「您打算要什麼樣的榮譽呢?」帕麥斯頓反問,「榮譽當然好,但是過於追求榮譽的話恐怕反而會大大有害……」

「我們只需要您的一些理解和默契而已……」夏爾硬著頭皮回答。

「法國在北非已經自行其是了,好像也沒經過我的同意。」帕麥斯頓立即封住了他的道路。

「如果只有北非的話,我不用考慮回去了,先生。」夏爾略帶苦惱地聳了聳肩,「我要是在這裡答應了您的這些條件,當我踏上法國土地的那一刻,我就會被以叛國罪而被逮捕的。」

「您可以跟我提出庇護啊,我倒是很樂意留您在英國多呆幾年。」帕麥斯頓以一種嚴肅的語氣回答。

「噗嗤……」夏爾終於被他的幽默逗笑了。

笑了一會兒之後,夏爾終於搖了搖頭。

「好吧,先生,那我得將總統直接交代的事情跟您說清楚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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