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跟我提出庇護啊,我倒是很樂意留您在英國多呆幾年。」

因為並非完全正式的官方場合,所以即使話題已經轉到了至為重要的方面,帕麥斯頓大臣也並不吝嗇於開個小玩笑。

不過,這當然也只是個玩笑而已。

姑且不說以夏爾現在的地位,不可能選擇拋掉一切向英國人投誠,就算他真的腦子進水了這麼做了,一個毫無利用價值的特雷維爾也不會被英國人笑著接納。

只是這種玩笑話倒是很好地緩和了氣氛,讓夏爾一時之間有機會緩口氣。

當他以鄭重的語氣說出想要跟英國人攤牌的打算之後,帕麥斯頓原本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了,然後以一種凝重的眼神看著夏爾。

「那麼,請說吧。」他攤了攤手,做出了一個夏爾儘管可以暢所欲言的手勢。

在英國此時最有影響力的三個人的注視下,夏爾微微吸了口氣,勉力維持著自己的鎮定。

「首先,我要明確的一點是,總統愛好和平,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民族的創傷能在和平和繁榮當中癒合……因此,他認為,法國的利益最好是用和平手段來擴張。」

「最好是」——也就是不排除使用戰爭手段的意思嗎?帕麥斯頓大臣在心中暗想。

「哦,我能夠理解貴國總統的想法。」他不慌不忙地喝下了一口酒,「和平——這是我們時代最為寶貴的物品,我們所孜孜以求的,就是讓歐洲享受到和平的寧靜。不列顛不怕威脅。也並沒有人能夠威脅到它。」

「您說得對,沒有人能夠威脅到不列顛。」夏爾笑著點頭附和了他的話,好像並沒有聽出其中暗含的威脅似的,「我相信也沒有人會想這麼做。至少,對總統來說。他絕對沒有和哪個國家一爭雄長的意思……」

「那麼波拿巴先生是想要在哪裡得到我們的諒解呢?」帕麥斯頓決定不跟他繞圈子了,「用什麼方法,可以讓他『和平地』得到滿足?」

「如您所知道的那樣,對擴張領土,總統並不熱衷,他也十分樂於承認維也納會議所為歐洲各國劃定的邊界……」夏爾盯著帕麥斯頓。一字一頓地朝他說,「但是,無論是出於一種國家領袖的尊嚴,還是出於法國舊有的榮譽,他都希望在一些地區恢復一種……嗯……一種法國十分受到尊敬的狀態。這是過去的常態而已。無論何時,法國作為一個天主教大國,都有必要維護教會的威望。」

因為夏爾說得非常慢,所以帕麥斯頓聽得十分清楚,甚至還有時間進行咀嚼。

靜靜地聽完他的最後一句話之後,帕麥斯頓將他的話再度翻譯給了首相聽。

然後他才重新看著夏爾。

「總統是想要在義大利排斥奧地利人的影響?」

「我們並不想排斥任何人。」夏爾含蓄地回答,「只是想要重新讓法國受人尊敬而已。撒丁王國希望同法國靠近,尋求法國的庇護。作為一個慷慨而且熱情的國家,法國不能拒絕這種信任……」

帕麥斯頓和羅素首相撇開了夏爾,小聲交流了幾句。

直到片刻之後。羅素首相開口了。

「英國無意干涉任何國家的行動自由,如果撒丁王國打算執行一項外交政策,那麼它自然有權利去執行,當然——由此引發的一切後果,也應該由該國自行承擔。」

聽完了保爾-比洛特的翻譯之後,夏爾貌似欣慰地點了點頭。「這才是大國的氣度。令人讚賞。」

英國人實際上就是在用這種方式,含蓄地承認了撒丁王國可以作為法國的附庸國、以及法國在義大利的行動自由。

「說到這個。我倒是有些奇怪……」帕麥斯頓突然笑了起來,「特雷維爾先生。在您最近的表態裡面,我倒以為您原本是個親奧派呢!」

說到底,如果法國同撒丁王國結盟的話,那麼這個原本就已經野心勃勃的國家,勢必將更加胡作非為,也將勢必會惹怒奧地利,進而破壞掉本來就缺乏多少信任的法奧關係。

從這裡也可以看出來,英國一直都在關注著法國的外交動向,甚至夏爾本人的私人表態也早早地被他們打探得知了。

「有的時候,槍炮比鮮花更能招來朋友……」夏爾小聲回答,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對方的試探。

在他看來,路易-波拿巴的反奧態度至少在現在並不影響大局,讓奧地利受到某種程度上的挫折,反而能過作為一個將他們拉過來的契機——正如拿破崙和俾斯麥所做過的那樣,歷史證明了奧地利幾乎從不記仇,至少是很能向現實屈服。

說到底,外交事務當中,除了遠期戰略之外,不可避免地還要存在著一定的機會主義。就連夏爾也不反對讓法國先多收攏一個附庸國。

「不過有個條件。」首相突然發話了,「法國恢復它在義大利的威望,並不能以損害地中海的航行自由和海上和平作為代價,否則,作為維護和平的中堅力量,英國無法置身事外。」

「我們並沒有如此想法。」聽完了翻譯之後,夏爾再度給出了保證,「地中海航運的和平,對我們來說也至關重要。」

在此時此刻,控制了直布羅陀、馬爾他和埃及的英國,是當之無愧的地中海霸主,他們顯然也不喜歡別人撼動這種地位——而法國現在也確實沒有力量這麼做。

「義大利看來並不能夠滿足波拿巴先生的胃口啊……」眼見夏爾還是這麼不疾不徐的樣子,帕麥斯頓再度皺緊了眉頭。「請將他別的想法也說出來吧?我們這樣的私人聚會,您當然可以暢所欲言。」

「為了保障法國的財富,總統想要擴張法國的殖民地。」夏爾再將另一個條件說了出來。

「法國有自己的行動自由——除了那些已經劃歸英國或者已經被英國宣稱占有的地方之外,它盡可以盡情擴張,只要它能夠辦到的話。」帕麥斯頓這次回答倒是很乾脆。

好生狡猾!

說得動聽,但是現在英國已經颳走那麼大地盤了,還能有多少留給別人呢?再說了,「英國宣稱占有的地方」,無異於是要求法國擴張殖民地之前實現得到英國的溝通和諒解。

這些英國人確實硬得跟石頭一樣。夏爾在心中憤憤不平地想。

算了,這也是預想中的結果之一,至少比最壞的要好。

「另外……近東的利益,法國也需要得到切實的保障。」他按捺住了心中不滿,再度說了下去。

帕麥斯頓的臉色頓時就變得難看了起來。

「難道您是指埃及?」仿佛是想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似的,帕麥斯頓突然皺了皺眉頭。「恕我直言,過度的需求恐怕對任何人都好意益處。先生,您應該是對十年之前發生的某些事情具有印象的。就因為提出了某些不必要、而且不能為法國帶來任何好處的要求,可憐的梯也爾先生丟掉了他好不容易才謀奪到的職位……」

接著,他又頗為冷酷地笑了起來,「哦,我倒是忘了,他不久前還在波拿巴先生和您的政變當中丟掉了性命。考慮到他的這種不那麼令人愉快的下場,我想,作為一位新的、能代表法國的大人物,波拿巴先生要理智得多。」

如此傲慢的態度,讓夏爾心裡感覺分外不爽了,所以夏爾也決定強硬以對了。

「法蘭西才有權決定怎樣做才對自己有必要,又有什麼東西能夠給自己帶來好處,先生。」他冷淡地回答。

這種不退讓的姿勢,和富有挑戰性的眼神,讓已經步入老年的帕麥斯頓頗有些不舒服地晃了晃身體。

在1840年3月,剛剛上台的梯也爾意氣風發,號稱要讓法國執行一條「有所作為」的激進主義路線,結果很快就引發了以英國為首的、還沒有完全忘記法國人在四十年前給歐洲投下可怕陰影的列強的反感和警惕。

在當時,鄂圖曼帝國的埃及總督穆罕默德-阿里起兵造反,反對他那個垂垂老矣的帝國,謀求讓自己成為埃及的君主,梯也爾支持了穆罕默德-阿里的造反,打算從中獲取利益,謀求在埃及擴張法國的勢力。

在英國人的牽頭下,英奧俄普四大列強召開會議,決定強行逼迫法國收回對埃及的支持,在各大國聯手的壓迫下,法國終於退縮了,梯也爾也不得不引咎辭職,而穆罕默德-阿里也不得不再度對土耳其蘇丹俯首稱臣。

1839年承認比利時永久獨立、1840年被迫從埃及退出,兩場極大的外交失敗,某種意義上也是路易-菲利普的七月王朝失盡人心的一個重要原因。

「先生,這不行,絕對不行。」帕麥斯頓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嚴峻語氣回答,「任何一個英國政府都不會坐視法國人染指埃及。」

雖然現在還沒有開挖蘇伊士運河,但是埃及已經在英國的主政者當中占有了十分重要的位置,哪怕是為了拉攏法國,英國人也是怎麼都不會肯將埃及拱手讓給法國的。

保爾-比洛特不安地縮了縮身子,這種突如其來的嚴峻到劍拔弩張的氣氛,讓他再度提心弔膽起來。

「不,我想您是誤解了。」成功惹毛了帕麥斯頓之後,夏爾突然又笑了起來。「我們說的近東,並不是指這個。」

路易-波拿巴和夏爾當然也並沒有做過這種春秋大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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