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夏洛特的吩咐,車隊和護送的士兵們慢慢地在路上行進著,時間很快來到了深夜。

在預定的地方車隊停了下來,然後夏洛特在使女的隨同下慢慢地走下了馬車,一副睏倦到了極點的樣子。

此時的倫敦已經是一個人口充塞的大都市,所以即使是郊區,也已經十分繁華,各條道路都整修得十分平整,到了晚間出行的人仍舊絡繹不絕。

「辛苦您了,先生。」在使女安排好一切之後,夏洛特朝護衛她的軍官點頭致意,然後和走上了旅館的樓梯。

而這位軍官在畢恭畢敬地向她行禮之後,也去安排自己的士兵的住宿了。

說實話安排他來護送只是一種禮節性的表示而已,他並不擔心會發生什麼意外。他沒有興趣去監視特雷維爾夫人到底想做什麼,反正法國人的想法一直都很奇特——尤其是在夫人還另外帶著一位客人的時候。

他反而擔心過於殷勤地跟在這位夫人旁邊,反而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

夏洛特回到房間之後,仿佛是有些脫力地舒了口氣,雖然有偽裝的因素在,但是她確實有些勞累了——當然,這種勞累還並不足以影響她接下來的行動。

也許是事先就有了準備的緣故,房間還算乾淨,不過裡面的空氣有些沉悶,帶上了一種不列顛特有的陰冷味道。夏洛特微微感到有些氣悶,於是走到了窗口,打開了窗。

然後,她拿出了自己的手絹,在窗口上搖了搖,做出了事前約定的暗號。

接著。她一頭倒在了床上,閉目陷入到了沉思當中。

床的氣味不大好,而且看得出來是用舊了的料子。雖然已經按照最高標準來安排了。但是這裡畢竟不過是一座小小的郊區旅館而已。

從小錦衣玉食的夏洛特,不由得微微地皺了皺眉頭。在心裡給自己的堂叔又記上了一筆帳。

她並沒有等待多久,輕輕地敲門聲就從門口響了起來。

她沒有應聲,因為門根本就沒關。

然後,輕輕地腳步聲從門口傳了過來,然後又停下了。

夏洛特重新睜開了眼睛,發現她的堂叔正一臉微笑地打量著她。

雖然剛才經過了一番勞頓,但是這個中年人看上去精力十分充沛,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一樣。金色的頭髮仍舊梳理得整整齊齊。

單論相貌而言,這個中年人不愧是她丈夫的父親,是她這個偉大家族的一份子。特雷維爾侯爵的俊朗之中又填上了一種柔和的瀟洒,

要是性格也能稍微像一點他父親就好了!夏洛特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

「謝謝你,好侄女兒……」還沒有等夏洛特從沉思當中清醒過來,埃德加-德-特雷維爾就笑著朝她點了點頭,然後伸出了自己的手,「我真沒有想到一切竟然能夠如此順利,多虧了有你幫忙啊……太謝謝了!」

雖然他不住口地道謝,但是夏洛特的臉卻依舊緊繃著。只是冷冷地盯著他。

看出了兒媳婦一點都不想跟自己套近乎,埃德加只好苦笑著搖了搖頭,「好吧。夏洛特,我知道你不太開心,但是想來你會理解我的,性命關頭誰還能有什麼辦法呢?算了,以後反正我不會再礙你的眼了,你就算不高興也不用忍耐太久……姑娘,我跟你保證,這次只要我能夠逃脫,我就會永遠消失。不會再來麻煩你們了,我說到做到!」

哼。說什麼說到做到,連自己兒孫都不顧。你這個人還有一點點信用嗎?天曉得你以後還會怎麼勒索我們!聽到了他的話之後,夏洛特在心裡冷笑,

「您現在是什麼打算?」雖然在心裡冷笑,但是她表面上反而和煦了下來,「是在這裡離開,還是跟著我們一起去倫敦?」

「我還是今晚就離開這裡算了,明天我獨自前往朴茨茅斯或者其他南方的港口,從那裡離開英國。」埃德加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現在還不夠晚,等一下到了午夜我就走。」

「什麼?」因為有些吃驚,所以夏洛特禁不住驚呼失聲。「您等下就走?」

雖然吃驚,但是她並不擔心對方突然改變行程——反正現在這裡已經被盯住了,他就算半夜偷偷溜走,也只會被艾格尼絲他們抓住而已。

「是啊,我這一路想了一下,最後覺得我還是不要去倫敦了。」埃德加長嘆了口氣,「倫敦這個城市太大,說不定就會有什麼人發現我的行蹤——之前我能夠被艾格尼絲找上,就是因為我陪馬爾巴勒公爵夫人在倫敦晚了幾天……哎,真是巨大失誤啊,誰想得到那個丫頭居然這麼快就追了過來呢!」

頓了一頓之後,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罕見地閃過了某些沉痛。「再說了,我的兒子女兒現在都在倫敦,我去那兒不是更加傷心了嗎?」

「我感覺他們確實不會歡迎您。」夏洛特冷靜地刺了對方一句。

「何止不歡迎啊!簡直把我視同仇敵似的!」中年人禁不住加大了聲調,「夏爾之前就跟我說了,他只救我這一次,以後再也不會救我了,我看得出來,他是說得出做得到的!我要是真的跑了過去結果落到了他的手上,天曉得會發生什麼……還有,我那個女兒,我的女兒……」

「您的女兒怎麼了?」一聽到他的話,夏洛特頓時來了興趣。

「我的女兒,她非要逼我留下證明,說她不是我親生女兒!在倫敦的時候我也碰到過她,她認出了我,但是馬上就裝作沒看見,連一個眼神都不肯跟我示意一下!」中年人頹然又長嘆了口氣,顯然兒女給他帶來的打擊十分大,「所以,現在我的兒女全部都不認我,甚至爭先恐後想要同我脫離關係。那還有什麼意思呢!」

「她要跟您脫離關係?」夏洛特心裡一驚,幾乎一瞬間連血液都倒流了。「還逼著您留下了證明文件?!」

「對啊,她非要逼著我這麼做。那時候我又受了傷只好照辦了……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難道對我們這個姓氏還有什麼不滿意嗎?」埃德加滿面疑惑。

別的地方是私生子女拚命想要擠進合法子女的行列。而她這個女兒卻拚命想要把血緣關係往外推,老實說她現在都還沒有想通這個問題。

但是夏洛特卻是完全明白這其中的原因的。

因此,她更加變得氣憤難平,胸口都不停地起伏了起來。

毫無疑問,一得到這樣的證明書她就直接會交給自己的哥哥,論證兄妹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

這個混帳東西,真是狡猾透頂!為了自己的一點點邪惡的**,居然敢幹出這麼駭人聽聞的事情來。

邪惡……太邪惡了……當初就活該摔死。她就應該去和魔鬼作伴!

「你怎麼了,夏洛特?不舒服嗎?」埃德加很快就發現了夏洛特的異常。

夏洛特卻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瞪著自己的堂叔。

她現在已經遷怒到了自己的堂叔身上,因此對這個中年人更加痛恨不已。

要不是你發了瘋非要多生一個女兒,世上哪有那麼多麻煩事!就憑這個你也該多死一次了。

「這一切,都是您自己給自己造成的,怪不了任何人。」直到許久之後,夏洛特才重新開口,「您說兒女不尊敬您,可是他們為什麼要尊敬您呢?沒錯。您是他們的父親,但是您有盡過父親的責任嗎?您在他們的生活當中做過什麼有益的事情沒有?不……您什麼都沒有做,您反而拋下了他們。令他們在舉目無親當中受苦。到了現在您還在唉聲嘆氣?那我告訴您,這是您自找的!全是自找的!」

在夏洛特的厲聲呵斥之下,埃德加的表情越來越難看,近乎於變得慘白。

「好吧,你沒有說錯,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最後,他閉上了眼睛,喃喃自語,「可是。沒有誰會不希望做個好父親,我也沒想到一切竟然會變成這樣!好吧。好吧,現在說這些已經太晚了。有什麼意義呢?我這次打算離開這裡,在新大陸找個鄉村地方隱居,以後再也不麻煩你們了,就這樣過完我的一生,我想這對大家都好。不過,在最後,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夏洛特警惕地看著對方。

她不太相信公公的話,因為沉迷於聲色的浪蕩子弟她在社交場上實在見得太多了,他們一輩子都改不了那些積習的。就算偶爾良心發現,想要離開那種生活,但是最後也無法改變習慣性的墮落——人就是這樣。

她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那就絕對不會輕易改變主意,將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對方的良心發現上。

「沒什麼,只是一個小要求而已,」埃德加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多想,「我想給你畫一幅畫,就當是我在離開歐洲前的最後一幅作品吧。」

「啊?」因為實在有些意外,所以夏洛特又是一怔。

「你能滿足我的這個願望嗎?」埃德加充滿希冀地看著對方。「畫具我已經準備好了,不會耽誤你多少時間的,畫完差不多我就該走了,然後那些東西都送給你了!嗯,你就把這個當成是我送給你的告別禮物吧。」

夏洛特輕輕地咬了咬嘴唇。

這個告別禮物倒是有些新奇。

她知道她的堂叔當年就是以畫技高超而在社交界出名的。在這種情況下,要輕易拒絕恐怕也不太容易吧。

「好吧,謝謝您。」猶豫了片刻之後,她答應了下來。

反正現在還有時間,拖一拖也沒什麼。

「這是我的榮幸,特雷維爾夫人。」中年人頗為幽默地朝夏洛特躬了躬身,然後重新走到了房門口,直接從那裡拿出了自己早就準備好的東西。

當重新面對夏洛特的時候,他的動作已經輕快了許多,比起剛才的悲傷,好像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

「因為是匆匆離開的。所以這次我的顏料準備得不夠多。」他目光炯炯地看著夏洛特,眼神當中充滿了藝術家的自信,「不過對好畫家而言。這不是什麼很難的問題,我能夠解決它的。夏洛特。相信我吧!」

「我該怎麼樣做呢?」夏洛特低聲問。

「不用你擺特意的姿勢,你就半躺在床上就行了,對我來說輕鬆自然的姿態要更好。」埃德加擺了擺手,示意她放鬆就好。「放心交給我吧,我會留下一副好禮物給你的!」

然後,他輕輕地移動了位置,走到了窗口邊,然後把畫布放到了桌子上。

他打量著夏洛特。

在黯淡的月光當中。金髮的女性倚靠在床背,半躺著看著前方。奢華富麗的蓬鬆衣裙,每隔一段都打著紛繁的花邊,袖口蓬鬆,妝點著她曼妙的身軀,這姣好的身軀看不到一點懷孕的痕跡,反倒顯得她嬌媚可人。她的表情在陰影當中有些模糊,看上去似笑非笑,好像在嘲弄著什麼一樣。

這就是美啊……藝術家靜靜地欣賞了一下,最後由衷地嘆了口氣。

他在外面闖蕩了這麼多年。但是即使到現在,他還是能夠被真正的美所打動,帶來那種無可抑制的創作**——這也許就是一個藝術家的天賦吧。

「我們特雷維爾家族的女人就是好看!」他半是恭維半是真心地喊了一句。

然後。還沒有等夏洛特回應,他就開始刷刷地在畫布上畫了起來。

到了這個年紀,他的手仍舊保養得十分好,白皙而又纖細,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在畫布上演奏鋼琴一樣。

很快,畫就在他的手上慢慢勾勒出了形狀,一點一點地凝聚起了他對藝術的敏銳感覺……所謂藝術,就是深藏於靈魂當中的天賦,在受到某種觸動之後的靈光一現吧。

「您畫得怎麼樣了?」許久之後。夏洛特低聲問。「我的姿勢有些僵了,想要放鬆一下。」

「就差最後幾筆了。我感覺很好!」埃德加低聲回答。「你隨意休息吧,反正現在那個樣子已經在我的腦海里了。」

得到了他的允可之後。夏洛特微微沉下了肩來,舒展了腰身。

接著,他低下了頭來,打算將最後的形神給畫出來。

就在這一瞬間……

「時間已到,這就夠了!」夏洛特低聲喃喃自語,然後以自己都難以想像的速度,跳到床邊,拿起旁邊的椅子,重重地向他的頭揮了過去。

「砰!」沉悶的一聲輕響,在房間當中悠然迴蕩。

挨了重重一擊的中年人,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堂侄女兒兼兒媳婦。

他滿眼都是暈眩,然後,卻足以看清對方那平靜到近乎冷漠的表情。

我早就該知道的……我早就該知道的。特雷維爾家族的人,又怎麼會不這麼做呢?只有自己這個異端才會想不到吧。

他的心沉落到了谷底。

暈眩感襲向了他的大腦,他眼睛漸漸迷糊,一切都看不清了。

迷離中,面前的這個女性的面容發生了微微變成了另一個人,她的表情也慢慢轉變,從冷漠變成了憤怒,最後變成了猙獰,猶如是要撲過來的生死仇敵一樣。

「砰!」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擊。

「砰!」

全身的血凝都凝固了,大腦一片空白。

是你……是你在找我報仇嗎?

不,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呢?你明明已經死了,已經死了……

帶著最後的疑問,埃德加-德-特雷維爾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委頓到了地上。

「我給過你機會的。」夏洛特放下了椅子,冷冷地打量著自己的堂叔。(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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