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機密的會談結束之後,弗朗茨-約瑟夫皇帝邀請夏爾來參加宮廷的舞會,夏爾雖然不怎麼喜歡交際但還是答應了,不過夏洛特現在不在,所以他只能另外選舞伴。

在跳了幾曲之後,大家準備跳瑪祖卡舞,而夏爾則請求和公主殿下共舞一曲。因為他的地位,這個要求很快就通過了。

頭一次參加這麼盛大的宮廷舞會,她由於激動和欣喜而容光煥發,她穿著白紗連衣裙,裙上繫著玫瑰色的絛帶,顯得苗條而又健康。

「您真是容光煥發,殿下。」兩個人剛剛走到了舞池當中,夏爾就適時地恭維了公主。「我敢說您是今天這裡最可愛的人。」

「我敢說您漏掉了您的夫人,先生。」公主笑著回答。

「哦,我敢說她是這裡最漂亮的之一,和您交相輝映。」夏爾馬上笑著回應,「但是她畢竟即將做母親了,所以要論可愛的話,還是您領先。」

「您這麼說都讓我不好意思了!」公主的臉微微有些發紅,顯然對他的誇獎很受用。

就在這時,樂曲也開始演奏了,夏爾發現樂隊演奏的是蕭邦的E大調瑪祖卡舞曲,這組舞曲調子節奏十分明快,所以需要舞伴之間以不停的動作來配合,不過夏爾對此無所謂,他不在乎用什麼曲子。

兩個人的腳步隨著樂曲而動。

「這是蕭邦的曲子!我很喜歡他,他是個天才,我們在家裡也經常彈他的曲子。」公主一邊跳,一邊說。

「沒想到您對音樂這麼有研究。」

夏爾微微搖了搖頭,頗有些取笑的意思。

「我當然跟人學過音樂了,」公主一邊搭著他的手轉了一下,一邊略微不滿地回答,「難道您覺得我什麼都不懂嗎?」

其實你確實什麼都不懂,至少現在是這樣——夏爾在心裡回答。

「不,當然了。我絕不會這麼想的。」夏爾微微欠了欠身,「我只是沒想到您對蕭邦居然會這麼有好感。」

「我為什麼不能對蕭邦有好感呢?」公主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片刻之後,她回過了神來。「呀!」

因為這一下的變故,她的腳步一下子沒有跟上節奏。以至於差點踩到了夏爾的腳,好在夏爾正好藉助舞曲的調子彎下了腰,挽住了她的腰,才沒有讓她摔到地上去。

她想明白夏爾的意思了——蕭邦是個波蘭人,而且和大多數波蘭人一樣。是波蘭**主義者,一心想要反抗俄普奧三國對波蘭的瓜分。

在1830年,因為波蘭的起義失敗,蕭邦離開故鄉波蘭移居到巴黎,開始以演奏、教學、作曲為生,並且在這裡以自己的音樂天才出了大名,成為享譽歐洲的音樂家。而在1837年,蕭邦因波蘭人的榮譽感,拒絕了俄國人給他的「沙皇陛下首席鋼琴家」的職位和稱號。

蕭邦既然是這樣一個人,那麼在俄奧普看來。他就是個波蘭反賊,平常人誇獎倒是沒什麼關係,但是以她的身份,公開誇獎讚揚確實不是什麼得體的事——雖然這幾個國家的宮廷都用蕭邦的舞曲來妝點宴會,但是這種默契還是有的。

公主顯然也發現了自己的失誤,所以顯得有些困窘不安。

她微微動了動口,似乎想要再說些挽回的話,但是最後還是不想說蕭邦的壞話,所以乾脆想要轉開話題。「哎呀,真是抱歉。剛才差點踩著您了,謝謝您!」

「沒關係,我們總是樂意為您效勞的。」夏爾也馬上跟著轉開了話題,並不糾纏下去。

她雖然已經成為了奧地利皇帝的未婚妻。但是還沒有為自己的新定位做好準備,本質上還是一個巴伐利亞人,當然沒有奧地利皇后的那種政治敏感性——不過,正因為沒有,所以才顯得可愛吧、

蕭邦毫無疑問是個才華橫溢的天才,在瞬間出現、照耀世間之後又瞬間瞬間消失。猶如天空當中最為燦爛的煙火,輝煌而短暫。但是,他的生命雖然早早終結了,他的作品卻遺留在了世間,而且至少現在依舊為人所讚嘆。

隨著樂曲的調子越來越激烈,夏爾和公主的舞步節奏也越來越快了,雖然夏爾平時不怎麼喜歡交際,對舞會也沒什麼興趣,不過他畢竟從小學習過劍術,所以步伐靈活而且有力,能夠很好地帶起節奏,讓腳步還有些生澀的公主得以盡情發揮。

一邊跳舞,兩個人還一邊閒談,夏爾不時地說一些打趣或者恭維的話,把公主哄得十分開心,連帶得動作都輕盈了不少。

「您是對每個人都這麼殷勤的嗎?」公主有些好奇地看著他,「是不是法國人都這樣啊?」

法國人現在差不多就是這個名聲,而夏爾也不打算為他們辯解。

「對於我喜愛的人,我一貫是親切友好而且十分熱忱的。」夏爾低聲回答,同時再度拉住了她的手。

「喜愛……可是我們還是第一次見面啊?」公主有些迷糊地眨了眨眼睛,順便繞到了另外一邊,「難道之前您聽說過我嗎?」

「我一年之前就聽說過您了,您現在可是歐洲有名的大人物,殿下。」夏爾先是適時地恭維了對方一句,然後再說了實話,「不過,我之所以喜愛您,是因為我想起了一個人。」

「誰?」公主馬上問,好奇心很盛。

「我有一個妹妹,她比您大上幾歲。」夏爾一邊保持著舞步,一邊悠悠然地說,「她小時候十分天真可愛,也十分聽我的話。是的,非常天真可愛……是哪種你見了就忍不住想要呵護的孩子。」

他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好像是在緬懷著什麼一樣。

「我……我大概明白了。」公主眨了眨眼睛,「那麼她現在怎麼樣了呢?」

「她再也不見了。」夏爾簡短地回答。

「啊?抱歉……!」公主以為夏爾的意思是妹妹已經死了,所以連聲道歉,「我不該這麼問……」

「不,我不是說她過世了,我的意思啊她已經長大了,變了。」夏爾的臉陰沉了下來,語氣也變得嚴峻了許多,「她變得完全不像是我曾經抱在懷裡的那個孩子了。她做下了很多事情,我最初聽到的時候只覺得天旋地轉,完全不肯相信。」

「您的意思是她長大了以後不再那麼天真可愛了,」公主睜大了眼睛。更加好奇了。「做下了一些您不能接受的事情?」

「是的,就是這樣。」夏爾沉痛地點了點頭,手上也不自覺地用力了,「也許您根本無法理解我的感受。我們的父親很早就離開了我們,是我將她帶大的。從小到大我看著她跟在我身邊,一點一點地成長,我將我的愛護和學識都傾囊以贈。您明白嗎?我把保護她,不讓她受到俗世的沾染和侵害當成了自己最大的光榮,我讓她可以以最隨心所欲的方式發揮才情,我曾以為在她身上發現了真正的、完美無暇的愛……」

「先生,請不要激動!」公主有些吃痛,忍不住抽了抽手,當然,她仍舊好奇地想要聽這個「享譽歐洲的大壞蛋」的傾訴。

「抱歉。殿下,我有些激動了。」夏爾苦笑了一下,略微放鬆了手,然後繼續說了下去,「我曾經很多遍地問自己,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才會招致這樣的結果,可是我沒有得到答案。甚至,有時候,我還在懷疑,我曾經看到的那個天真可愛的孩子。其實是我心中的幻影,她——從來,從來都沒有存在過,只是我強加給別人的一個夢想而已……後來。我只能無奈地接受了事實,她也許本來就不是我認為的那個妹妹。」

因為勾起了內心當中最隱秘的思緒,他的語氣越來越沉痛,以至於腳步也慢慢放慢了。

公主一邊調整自己的步伐跟上夏爾的節奏,一邊繼續仰頭看著夏爾,等著他的敘述。「為什麼您會這麼想呢?從您的描述來看。她一定很愛您啊?」

「也許是如此吧,但是這又有什麼意義呢?她已經不是之前的那個她了,我現在只能把她當做是一個平常人,而不能當做我最最親密的人。」夏爾搖了搖頭,「我,現在的我……我都不知道她那時候的天真可愛,到底是不是真實的了。一想到我最珍貴的回憶居然會是摻了雜質的偽作,我最誠摯的感情被長久地背叛著,我有時候會心疼得難以忍受。」

「您!您怎麼能這麼想呢?」公主有些著急了,「先生,您是個大人物,而且做了很多大事,那麼您一定會很明白人情才對吧?人都是會長大的,不可能一直天真下去呀?她某一天總會明白不能只按您給定的思維去思考的。再說了,哪怕她一直都在騙您,那也一定是因為很愛您,所以才會一直敷衍您的愛好。」

「敷衍我的愛好?」夏爾有些驚奇。

「難道不是這樣嗎?您喜歡天真可愛的天使,這個要求可是很高的呢,哪有人會一直做個孩子下去,也沒有人會喜歡一直這樣過下去的吧?」公主微微笑了笑,「也許就是在之前某一天,您的妹妹覺醒了自己的樂趣,她從您灌輸和維護的那美好的一切走了出來,但是她發現您並不喜歡她這種成長,所以她只能繼續縮回去,扮演您一直愛著的那個孩子——這豈不是一種莫大的犧牲嗎?說到底,是您一直在以別人難以達到的要求去要求別人,使得別人恐怕她當時也活得很辛苦吧……哈,幸虧我沒有您這樣的哥哥,不然我一定也會覺得很為難的。」

「……」夏爾的臉色已經僵住了,不過他不是因為公主這麼指責他而生氣,而是因為公主的指責在他看來居然有幾分道理。

那這麼說來,妹妹跳樓之前的那番話,豈不是她的哀鳴與抗議?

你自己成了這樣的人,卻要求身邊的人做一個天使,隨時用純白無暇的愛來撫慰自己,這也許就是極度的自私吧?

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嗎?

也許確實是吧。

「先生?」因為他突然停下了腳步,公主禁不住開口問他了。

「哦,抱歉,我只是一下子走神了。」夏爾連忙抱歉地笑了笑,然後繼續拉著公主的手跳舞。

看來。這位公主確實是相當聰明。她倒不是自己之前所認為的那麼懵懂,相反,腦子是很有智慧的,只是不懂人情世故而已。

說到底。又有什麼必要去懂呢?這樣就挺好的。

只可惜……可惜啊,跟錯了個丈夫。

「我大概明白了,您因為妹妹的成長而心裡有缺憾,然後可能是在我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影子——所以您才對我這麼殷勤!」就在這時,公主一臉『我發現了!』的表情看著夏爾。「對不對?」

「是的,就是這樣……」夏爾點了點頭。

「那您可別以為我會覺得榮幸,相反我還覺得害怕呢,萬一哪天我因為成長而不再天真可愛了,那時候您恐怕又不會將我放在眼裡啦!」公主微笑了起來,「您說對不對。」

考慮了片刻之後,夏爾發現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

眼前突然一片模糊,黑髮高挑的公主在虛影當中慢慢變了,變成了那個金髮碧眼、白皙嬌小的孩子,她圍在自己的身邊。又唱又跳,笑得十分開心。

「我是……我是多麼懷念那個時候啊。」他下意識地說。

「那時候您一定和她玩得很好。」公主馬上斷言,「我能感受到您的懷戀。」

「是啊,是啊,您說得……沒錯。」

就在這時候,舞曲來到了最**,按照舞步,接下來公主將會拉著他的手圍繞著他轉上一圈,而正當公主打算這麼做的時候,夏爾卻突然伸手攬住了她的腰。然後將她凌空抱起,然後原地轉了一圈——就仿佛當年他們一起玩遊戲時一樣。

然而,和當年相比,他肯定會得到不一樣的結果。

當被放下來的時候。公主的臉先是微微漲紅了,然後抬起頭來,十分不滿地看著夏爾。

「您……您在做什麼?」她大聲質問。

夏爾這突如其來、而且過分親密的動作,以及公主的大聲呵斥,很快就讓其他人也停下了舞步,無比震驚地看著這一對舞伴。場面變得微妙而又尷尬,像是在醞釀著什麼暴風雨一樣。只有樂隊還沒有反應過來,繼續演唱著舞曲,更為這場面增添了幾分尷尬。

「沒做什麼,殿下,」夏爾瀟洒地聳了聳肩,「我只是在向您演示而已——我和我的妹妹在小時候就是這麼玩的。既然您剛才好奇地問了我,本著誠實的原則,我覺得我應該以實際的行動跟您演示一下……」

不過,他的內心可絕不跟表面一樣平靜,事實上在發現自己已經成為了所有視線的焦點、甚至弗朗茨-約瑟夫皇帝都已經不滿地看了過來時,他的內心早已經是翻江倒海。

天哪,我也許已經為歐洲外交界留下一個大笑話了,用不了十天全歐洲都會知道我抱著奧國的未來皇后飄了一圈!尤其是,她還是個孩子。

已經醒過神來的夏爾,心裡暗暗後悔自己一時衝動之下所干下的傻事。然而,在這種可怕的場合,一個人不能犯傻,即使犯傻也決不能露怯,而要把犯傻強裝成風雅。

所以,他一點也沒有表現出尷尬或者抱歉,而且強撐著鎮定,以無比親切的笑容看著這位公主,好像真的渾沒有把自己剛才的失禮當成一回事一樣。

他知道自己這麼一玩,已經被這些保守的奧地利人看成了「又一個自以為浪漫的、不懂禮節的無恥法國人」,不過其實他也不大在乎,因為他知道,奧地利人用得著他,這個小插曲並不能改變這一點。

接著,他重新朝公主伸出了手,「殿下,請繼續和我把這段曲子跳完吧,為了奧地利。」

公主臉上陰晴不定,但是最後,還是重新搭住了公主的手。

在她的忍耐之下,舞曲終於結束了。

「上帝都會感激您的寬容。」這時,夏爾湊到她的耳邊,輕輕地說。「就在幾分鐘之前,您得到了一個最為誠摯的朋友,我也替我的妹妹感謝您。」

「可是我並不為此感到高興,先生,您剛才太失禮了!」公主還是滿面的怒容。

「我只對不喜歡的人禮節備至。」夏爾搖了搖頭,並沒有將她的指責放在心上,「殿下,您用您的智慧和可愛感染了我,而不是您的頭銜和地位。所以您放心,只要您還有這些,您就會有我這個朋友。雖然現在看來也許您並不需要,但是終有一天您會發現這種友誼的重要性的——我,可以號令一個國家,雖然並不能隨心所欲。您如果未來有什麼解決不了的難題的話,儘管來找我吧!」

接著,還沒有管公主怎麼答覆,也沒有再管旁人的視線,他自顧自地拿起了公主的手,輕輕地親吻了一下,然後轉身就離開了舞池。

「真是個怪物。」看著他慨然離開的背影,公主心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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