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黎明的晨光從漆黑一片的天空當中慢慢浮現,天漸漸破曉了,大地此時還朦朦朧朧的,如同籠罩著一團銀灰色的輕紗。萬籟懼寂當中,東方天際浮起一片魚肚白,大地也漸漸地光亮了起來。

伴隨著太陽一點一點地升上天空,天與地的界限也在混沌當中變得分明起來,廣闊的原野和壯麗的宮殿,也在虛空當中回歸到了人間。

就在晨曦降臨的時刻,夏爾和夏洛特在侍從的帶領下,來到了會客廳里,和弗朗茨約瑟夫陛下共進早餐。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面見這位年輕的皇帝了,等到早餐吃完以後,他們就將離開這座宮殿,踏上回國的旅途。不過,他不是遵循著來奧地利的原路歸國,而將會經從德意志回國,甚至還要繞個大彎,經由法蘭克福回國。

儘管對夏爾的表現評價不高,但是本著客套到底的原則,弗朗茨-約瑟夫皇帝陛下一直都盡著地主之誼,禮數上對他們是沒有任何虧待的,在他們即將離去的這個早晨,他還親駕臨,陪伴這對夫婦共進早餐。

因為被皇帝如此禮遇,再加上想到不日就可以回國,所以夏洛特的心情很好,一直在跟皇帝陛下聊天,時不時笑出聲來,而夏爾卻好像有些精神不振,鬱鬱寡歡地坐在他們兩個旁邊,自己不怎麼說話,只是偶爾有一搭沒一搭地為夏洛特幫腔。

這兩個人都注意到了夏爾的奇怪表現,所以他們也沒有特意找夏爾搭話,倒是讓他省了不少精神。

夏爾坐在座位上一直沉思著,就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一樣。

終於到了他離開這裡的日子了,他忽然發現自己有些戀戀不捨——倒不是為了要離開美泉宮而戀戀不捨,是為了另外一個原因。

他偶爾插話,視線卻一直在旁邊游移,還經常偷偷地看自己的懷表確認時間。

在那兩個人的談話當中,時間漸漸流逝,太陽沿著自己的軌跡在高空當中徜徉。而夏爾的心卻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夏洛特,你跟陛下再聊聊,我回去收拾一下文件。」

夏洛特略微感到有些疑惑,因為他們的行禮早已經在昨晚就收拾好了。不過她也沒有懷疑,任由夏爾離開了房間。

夏爾出了門之後,在他已經慢慢有些熟悉的走廊上穿行而過,向自己的房間走了過去。不過,有一點他是欺騙了他的妻子。因為他並不打算直接回去。

當他來到一處拐角的時候,他從旁邊的樓梯上,顧影綽綽地看到了兩個人影。

夏爾的眉頭頓時就舒展了開來,臉上也布滿了笑容。

安吉拉-馮-施特賴姆用手指豎在嘴唇上,作出了一個叫他暫時噤聲的手勢。「請聽我說完,先生,殿下好不容易才有空,您只有幾分鐘時間,所以我請您無論多麼熱情,最好也要快速地將您想要說的說完。免得為自己留下什麼遺憾。」

她以極快的速度說完這些話,然後又略帶嘲諷地嗤笑了一下,然後轉身離開。

而她的旁邊,則站著一個比她矮小許多的少女,她正期期艾艾地站在原地,一副想要跟著安吉拉一起走的樣子。

夏爾當然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了,他大步踏向前方,然後以近乎九十度的誇張形態垂下了腰,「殿下,我希望您原諒我當時的無禮!」

接著。他抬起頭來看著公主,目光裡面滿是渴盼,好像就要熱淚盈眶了一樣。

夏爾如此懇切的樣子,讓公主看了未免有些害怕。她愈發顯得動搖了。

「先……先生,我真的不生您的氣,您不用一直跟我道歉了!」

沒錯,夏爾是找她出來道歉的。

也許是因為對自己之前的失禮行為很反感的緣故,公主殿下這段時間一直都躲著不見他,而夏爾幾次想要找機會見她一面也沒有能夠成功。在他絕望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多了一個幫手。

他以歸國後幫助她收集大量作家的收藏品作為條件,取得了這個人的合作,然後,他寫了一封信,向公主表示歉意。

這封信他寫得十分浮誇,開頭便是「親愛的公主殿下,您如今將一個青年人的性命握在手上,他乞求您的原諒,卻不知道如何告訴您,以至於形銷骨立」——這種言辭,恰好就是十四五歲的少女所難以招架的那種浮誇,十分激烈動人,而且很多地方他都故意寫得歪歪扭扭,猶如是寫信的時候心情太過於激盪所以手在發抖一樣。

為了更加增加效果,他還用上了他的好朋友阿爾貝-德-福阿-格拉伊的招數,有意在信紙上灑了幾滴水,冒充流下的眼淚。

那位皇太后陛下的使女安吉拉果然沒有食言,把他寫的這封熱情洋溢的信件帶給了公主,而且效果也如同夏爾所期望的那樣,在公主的心裡打消了對他的怒氣,反而激起了歉疚感。

她現在的年紀,又一直被家裡關愛有加,哪裡領教過巴黎社交場上的學問,又哪裡想像得到這世上的人心險惡!

「您的仁慈讓我感動,然而我的良心卻讓我十分不安,讓我非得到您的原諒不可。」夏爾仍舊激動地看著對方,「我不能帶著遺憾離開,不然我一定會瘋的!」

「好的,我原諒您了,請您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因為害怕有人看到,公主殿下一直很驚慌,夏爾這麼一催逼,她就更加慌亂了,連聲跟夏爾說話,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那一天的瘋狂連我自己都想像不到,因為您太美麗了,心地又是如此善良,讓我幾乎迷失了自己。」夏爾一邊說,一邊微微地又跟她湊近了,「您真的原諒我那一天的過失了嗎?」

因為公主殿下在幾級台階上,所以她現在高過夏爾,俯身看著夏爾忐忑的表情,她發現自己實在無法生氣了。又有誰碰到恭維時會感到生氣呢?

這些法國人都是這樣的吧,衝動熱情。公主心想。

「嗯,我真的原諒您了。」她用力地點了點頭。「上帝作證。」

「那真是太好了!」夏爾長舒了一口氣,好像被得救的病人一樣,「我真害怕我的瘋狂舉動會讓您討厭我,會破壞我們兩國的邦交。讓我自己的一切努力都化為烏有。」

「那您現在不用害怕了。」公主也鬆了口氣,「好了……現在我還有別的事……」

正當她打算告別的時候,夏爾卻突然笑了出來。「想必您知道的吧,我將要離開這裡了。」

「是的,祝您旅途愉快。」公主點了點頭。

就是看到夏爾即將離開了。她才於心不忍,想要讓他在離開之前心情好點的。

「我們現在是朋友了嗎?」夏爾突然問。

「嗯?」公主對這個問題沒有準備,一下子愣了。

現在他們兩個應該算不上朋友,但是剛剛說原諒了別人,轉眼間又拒絕,似乎又有些不近人情……公主一下子又猶豫了起來。

而這種猶豫,正是夏爾可以利用的,他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顯得茫然而又失落——這種表情,他在社交場上見得太多了。而且出乎意料的效果良好,除了那些真正久經考驗的貴婦之外,女人們總是吃這套。

而這次也沒有例外,公主殿下終歸還是心軟了。

「是的,我們是朋友了。」

「太好了!您肯定不會相信,您的一句話,簡直都把我捧上天堂了。」夏爾馬上重新笑了出來,顯得十分高興的樣子,「那麼,作為一個朋友。我向您告別,並且真心希望能夠以後再見到您。」

「是的,我也是如此。」公主半是違心半是真心地回答。

「好的,殿下。哦,也許到時候我該稱您為陛下了。」夏爾不知不覺當中已經走到了她的跟前,然後伸出了自己的手,拉住了她的手。

這突然的舉動,更加讓公主慌亂了,猶如著了魔一樣。她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動彈不得,看著自己的手被他帶著慢慢地往他的嘴唇邊送了過去。

夏爾再度輕輕地吻了一下這隻手,然後再以恭敬地態度送了回去,就像是面對一位真正的皇后一樣。「我真榮幸,我是第一個以皇后的禮遇來對待您的人。」

「是嗎……是嗎……」公主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了。

驀地,她發覺自己的手中好像多了一樣東西。

「這是……?」

一隻外殼鑲嵌了鑽石的琺琅懷表,靜靜地躺在她潔白的手中,鑽石和金質的表鏈發出璀璨的光線。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我想送一個禮物給您。」夏爾以不容置疑的篤定態度說,「另外,我之前跟您說過的,我十分感謝您對我的提點,並且願意回報您。考慮到我們大概一般情況下會天各一方,所以我想,在您需要我幫忙的時候,可能需要某種信物……所以,這個就送給您了,當做信物,如果真的某一天您有吩咐的話,就讓這個信物重新回到我的面前吧,我會為您赴湯蹈火。」

夏爾說得十分激情,以至於他自己幾乎都有些相信了自己的真誠。

「可是……可是……」公主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但是她並沒有從夏爾的話當中發現什麼漏洞,所以思路愈發混亂了。

「您的禮物實在太貴重了吧?」最後,她只為自己找到了這個抵抗理由。

「相比珍貴的友誼來,這件並不珍貴。」夏爾馬上就打消了她的疑慮,「您只要安心收下就好了,人生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的,沒準您哪天真的需要幫助呢?不是我自我吹噓,我……嗯,我還是有些能耐的,想必能夠為您解決一些問題。」

「……好吧,謝謝您。」在夏爾如此懇切的解釋下,公主終於被說服了,收下了他的禮物。

好吧,一切居然是如此順利,還真是個孩子啊……夏爾暗自鬆了口氣。

「好了,兩位,已經很久啦。」這時候,安吉拉突然竄了出來,「雖然我看得有點感動,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們,時間到了……」

「再見!」夏爾雙手握住了公主的手,然後將這塊懷表卡在了她的手心裡,然後再搖了搖她的手,「願上帝保佑您,殿下。」

接著,他不再糾纏,慨然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了過去,過得不久之後,他就要帶著自己的妻子離開了,但是他現在已經再也沒有了遺憾。

只有仍舊還在震撼當中的公主,默默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手中不知不覺當中緊握住了他送給自己的禮物。

懷表的刻度以不變的速率移動著,忠實而又冷漠地記錄下了人間的每一瞬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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