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記得,我真的只剩下您一個人了……」

直到妹妹跑開之後,這句話仍舊迴蕩在夏爾的耳邊,令他久久難以忘懷。

這某種程度上是事實。

現在她的一切,她原本的親人,她隱藏在陰影下的真正身世,全部已經被她自己決然拋開了,除了自己以外,再也沒有人可以依靠了。

這個孩子他眼看著長大,一點點地從小不點變成了千嬌百媚的美人,可是在他心中,那種保護欲卻一直都沒有消褪。

在他的內心中,對妹妹既愛憐,又有一種奇怪的自豪感。

「是啊,以後只有我能夠保護她了,就像過去那樣——有什麼不好嗎?我過去能夠保護好她,以後也一定能夠做到。」他暗自對自己說。

就算她曾經做過那麼多傻事,至少她尊敬我,愛我,我不能丟下她不管。

在黯淡的暮光下,他整理了一下已經弄皺了的衣服,然後昂首走回到了宅邸當中。

相比於他心中的沉重,芙蘭卻要欣喜許多,甚至可以說是近乎於歡呼雀躍。在進入宅邸、確定背影哥哥再也看不到之後,她無意當中就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儘管眼角還掛著淚水,但是她的嘴角卻已經綻放出笑容。

是啊,一切雖然並不完美,但是最後的結果終究還是符合心意的——王妃並沒有理解她的苦心,然後選擇和她決裂,這誠然讓人痛苦不已,但是至少這個結果在哥哥心中激起了愛憐感和保護欲,倒也算是莫大的安慰。

就在剛才,哥哥眼中的那種愛憐,她已經明確無誤地感受到了,那是那樣地讓人沉醉啊。

她臉現在還是緋紅,全身都好像有些發燙,就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帶著手中的畫,她一步步地走上了樓梯,準備去自己的房間休息一下。

然而,就在剛剛踏上二樓的那一刻,一股寒意突然從她心底里躥升了上來,她下意識地想要閃躲——可是卻完全沒有效果。

她的脖子被人從後面重重地掐住了。

有誰敢在這裡對我動手?芙蘭罕見地驚慌失措了,因為這顯得太不可思議。

一瞬間,她的大腦幾乎停止了運轉,全身都僵住了,手中的畫也掉落到了地上。

從後面掐住的手十分冰涼,而且毫無顫抖,猶如冰塊一樣貼在她的肌膚上,而手的肌膚卻顯得十分細滑,而且指節也不粗重。

這是女人的手,芙蘭很快就弄清楚了真正的情況——在這裡,敢對自己這麼動手的也就只有她這樣一個人了吧。

「您……您想做什麼?」她一邊喘息,一邊艱難地問。

「不做什麼,就是想要找您談談而已,談一些比較重要的事情。」果然不出她所料,背後響起了一個嚴厲卻又不失婉轉的聲音。

「您是我的姨媽,是我的長輩,想要找我說話的話隨便說一聲就行了,何必這樣呢?」芙蘭迷惑不解地問,一邊掙扎著想要抬起頭來。

然而,脖子上的手還是沒有鬆開,依舊緊緊地扣在她的脖子上,猶如是鐵鑄的一樣。

「我可不敢自居您的長輩,有些事情我們都知道,就不用我再多說了。」艾格尼絲不帶任何感情地看著前方彎著腰的外甥女,「現在我覺得,為了表示我對您的尊重,我不能對您太過於禮貌。好了,我們走吧,不要試圖大喊大叫,這對我們兩個來說都不好,有些事我們應該單獨解決一下。」

她強行拉住了芙蘭的脖子,拖到了旁邊一個房間當中。芙蘭忍受著疼痛,並沒有高聲呼救,而是默不作聲地跟著她走了進去。

直到進來了以後,艾格尼絲才鬆開了自己的手,然後一把將她推到了沙發上,雖然沙發十分柔軟,但是芙蘭仍舊被撞得生疼,只是她咬著牙忍耐了下來,沒有求饒也沒有喊疼,只是掙扎著重新坐了起來,然後整理好了衣衫,以毫無畏懼的視線看著對方。

「我……我不明白為什麼您要這麼對待我。」

「您不明白嗎?」艾格尼絲略帶嘲諷地看著她,「我想您應該明白才對——孩子,難道您從小開始,就沒有人告訴過您凡事應該有度,而有些事情人絕對不能做?」

「我並沒有受到過類似的教導。」芙蘭毫不退縮地說。「也不知道您到底在說什麼。」

「倒還真是十分硬氣呢。」艾格尼絲冷笑了起來,「那好,那就讓我來代勞,教導一下您吧。特雷維爾小姐,您已經即將滿二十歲了吧?在這個年紀無論如何也該算是成年人了,您應該明白這世界不是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為所欲為的,哪怕她姓特雷維爾。沒錯,您有美貌,受寵愛,腦子也不錯……但這都不是您毫無顧忌毫無敬畏的理由,您不能去勾引您的哥哥。」

「我沒有這麼做。」芙蘭下意識地否認,然後她笑了起來。「我想您是從哪裡聽到一些汙衊我們的傳言了吧,請您不要相信,這只是我哥哥的反對者們在失敗之後編造的無恥攻擊而已。」

「停下這種說辭吧,小姐。」艾格尼絲卻絲毫不為所動,仍舊嚴厲地看著對方,「我是女人,也曾見慣了社交場上的那一套風月假面,所以縱使您能夠表演得如此精湛,縱使您可以說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女子之一,但是我仍舊能夠看到美貌之下所隱藏的那樣一個靈魂,您是騙不過我的,也不應該用無聊的言辭來欺騙我。」

「我……我不明白您到底是指什麼。」芙蘭有些不安地搖晃了一下,顯得十分無辜。

「比起您的言辭來我更加相信我的眼睛。」艾格尼絲仍舊冷笑著,「之前有人跟我說過,我選擇將信將疑,我不打算冤枉任何人,但是現在——我已經看到了真相,完完全全的真相,您剛才的表現就是在勾引,難道還有別的成分存在嗎?大家同為女人,我想您不至於再說出一些蠢話來惹人發笑吧?!」

如此嚴厲的呵責,讓芙蘭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對面的棕色眼瞳是如此深邃而且篤定,以至於讓她覺得好像再辯解也沒有什麼意義了一樣。她說得沒錯,自己就是在這麼做,而且並不以為過。

既然再辯解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她索性默不作聲,用沉默來表示反抗。

「理屈詞窮了吧?沒話可說了吧?」艾格尼絲冷冷地看著她,「很好,至少您還沒有傻到說一些蠢話來浪費大家的時間。那麼,現在,請跟我保證吧,以後您絕對不會再做這樣的傻事,如果您這樣說了,我今天可以饒過您。」

「饒過我……饒過我……」也許是終於被激起了怒氣,芙蘭忍不住了,她抬起頭來瞪著對方,「我需要您的饒恕和諒解嗎?我不打算干涉您做什麼,但是您也無權干涉我!我和我的哥哥要做什麼事情,都是我們的私事,輪不到別人來管吧!」

氣喘吁吁了片刻之後,她嘶聲加了一句。「我用不著您來說教我,也用不著您來指點我到底應該怎麼做!」

「就是這種態度,所以才讓人討厭啊……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懂人情世故呢,難怪一個個都這麼妄自尊大……」艾格尼絲抬起頭來,然後驟然走到了她的面前,然後再度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強行將她再度壓了下去,臉深深地陷入到了鬆軟的坐墊當中。

因為氣悶,芙蘭劇烈地掙扎,但是卻無濟於事,一點也無法掙開對方的手。她覺得十分難受,好像憋得肺要著火了一樣,嗚嗚嗚地直叫喚,卻並沒有激起對方的同情心。

直到片刻之後,艾格尼絲才將她脖子抬了起來,這時候她才能貪婪地呼吸著空氣,從窒息當中擺脫出來。

「按理來說旁人的私事我並不想管,也沒有心情管,對您這樣的外人我也沒有興趣去教化……然而,您終究不該去勾引我的外甥,因為您知道這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不是嗎?」艾格尼絲的話,模模糊糊得像是從天邊傳來一樣。「您會讓他陷入到一個十分糟糕的境地當中,一不小心就會身敗名裂,讓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灰飛煙滅——以您的頭腦,難道你會不知道這樣的危險嗎?而您即使知道這個後果,還是去這麼做了……難道您覺得我對這樣的您過於嚴厲嗎?」

「那又怎麼樣呢!那又怎麼樣呢!」呼吸重新通暢了之後,芙蘭大聲喊了出來,幾乎嚇了艾格尼絲一跳。

她紅著臉,滿面怒氣地看著艾格尼絲,「難道這種危險,不正能夠使我們之間的感情顯得更加彌足珍貴嗎?難道這不會更讓我們珍惜嗎?我……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麼,我要追求我的愛,我想要和我愛的人共度一生,為此我願意放棄一切!是的,我愛他,我比任何人都愛他,我一點都不怕跟您說出來,也不覺得有任何羞愧的必要!您不要在我面前擺出一副義正辭嚴的模樣來,因為這只會讓我覺得可笑!可笑!」

「愛……多好的詞啊。」在她喊完了之後,艾格尼絲終於回過了神來,「你……你就把把這個當成讓大家面臨危險的理由嗎?你就把這個當成了自己可以任性妄為的藉口嗎?你有沒有想過別人,想過你的親人們!?」

「沒有……沒有,完全沒有!」芙蘭大吼著回答,金色長髮也隨之散亂開來,「我憑什麼想你們?我憑什麼要在乎你們?你們對我做過什麼……?我從出生開始就被父母拋棄,他們為了自己的歡愉,寧可消失不見!爺爺倒是把我當成寵物,但是一聽到我可能不是他孫女,就覺得我是個累贅,把我當成外人,寧可將我排除到心扉之外!你們都以為我蠢,都以為我什麼都看不見想不到嗎?至於那些親戚……他們又算得了什麼呢?多少年來對我不聞不問,最可惡那個還只想著從我這裡搶走唯一寶貴的東西,而您呢?您自顧自地跳出來,打出各種名義來阻止我,好像您有權對我做什麼一樣!親人……?只有一個人,從小到大,不計較任何得失呆在我的身邊,樂意盡一切來照顧我!我有一個就夠了,有一個就足夠了!你們都消失就好了,都給我消失就好了!」

一邊說,她一邊不知不覺地流出了眼淚來,「覺得我很可恨吧?覺得我是個怪物吧?可是你們為什麼不想想怪物是怎麼被製造出來的?我這一生碰到的愛只有一次,上哪兒都被不幸纏身,被人厭惡被人憎恨,那些自稱的朋友們要麼瞧不起我、要麼暗地裡嫉妒我憎恨我,恨我長得比她們漂亮畫畫比她們好看,就為了這點理由她們詛咒我!她們還以為偽裝得很好我看不見!然而我看得見,我見過的惡意堆積成山,我見過的惡人絕不在您之下!只不過她們都用絲綢包裹住自己,用笑容武裝自己而已……只有一個人全心全意地愛我,我被唯一一根細細的絲線連在了人間和天堂之間,那時候你們在哪裡?!而到了這個時候……你們告訴我這根線註定不屬於我,叫我眼睜睜地看著這根線被斬斷,讓我沉到深不見底的泥淖裡面……你們休想!我寧可死也絕不會放手的,憑什麼你們能夠追逐自己的幸福我卻不行?休想!!!」

艾格尼絲靜靜地站著,看著對方如此回答。哪怕是帶著哭腔,哪怕充滿了憎恨,這聲音聽上去也是那麼婉轉。

「你是我見過最為自私自利,最沒有顧忌的人,也是最善於偽裝自己的人。看,多冷酷的一顆心啊,看到一萬人死去也不會顫抖一下吧……為什麼偏偏被這麼美麗的容顏包裹起來呢?為什麼這樣的靈魂卻有這麼好聽的嗓音來粉飾呢?上帝開了一個多殘酷的玩笑啊……」過了片刻之後,她冷冷地開口了,「你說你沒有幸福?你知道多少人活在煉獄當中嗎?我知道,你不會看他們的,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無論是在法國,還是我在遊歷過的那些國家,都有很多人、有無數人,從生到死都沒有享受過你視之為平常的一切,他們饑寒交迫、他們被人掠奪被人奴役,最後像蒼蠅一樣死去,無人在乎也無人問津,然後你說你不幸福!你說你只有一條路通向天堂,可是以你的容貌和姓氏,會找不到愛你、願意照顧你的才俊?不……你有幸福,而且可以找到繼續幸福的路,只是你不想找,你寧可沉溺在自己邪惡的慾念當中,寧可滿足自己一切任性妄為的狂想!你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只能這麼做,但是你錯了,不是你只能這麼做,而是你只想去這麼做,你根本不想放過大家也放過自己,只想要滿足自己最卑劣的慾念!原本我曾以為您不是埃德加的女兒,現在我倒相信了,您怎麼可能沒有流著這樣的血脈呢!」

「別人跟蒼蠅一樣死去跟我有什麼關係?這個世界變成這樣,不是我造成的,我還總想質問上帝為什麼要讓世界造成這樣,以至於讓其間充斥著惡意呢!」儘管被說到了這個份上,芙蘭仍舊毫不相讓,「您可以說我邪惡,說我卑劣……好,您可以用任何詞來形容我,但是您休想貶低我的愛,我只愛這麼一個人,而且絕不會再更改了,世界上有的是青年才俊,有的是王公貴族,我知道啊,可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他們在我眼裡不過就是灰塵而已!縱使奧地利的皇帝來向我求婚,我也只會將他一腳踢開!誰也比不上我的哥哥,也只有我才最配得上他!我不需要您來教我們怎麼做,因為您沒有資格,也沒有權利來阻撓我們!」

「沒有權利?我告訴您,我有權利,不光我有,另外的人也有。」艾格尼絲再度走到了她的面前,「而且我要明確無誤地告訴您,您所謂的愛情,不過是卑鄙的慾念、以及您妝點這些慾念的託詞而已!」

「我沒有給您評判我的權利,小姐。」芙蘭冷笑了起來,「您從沒有經歷過愛情,所以您嫉妒別人有,這一點我倒是可以原諒您。」

「這種嘲諷倒是能讓人感受到您真實的模樣呢……看,這不是老實多了嗎?我早說了在我面前不用偽裝自己。」艾格尼絲冷笑起來,然後再度掐住了脖子,狠狠地將她摁到了坐墊當中,「您的這種愛情,幸虧我沒有,否則天知道我會給自己降來什麼樣的懲罰。」

因為窒息,芙蘭不停地咳著,但是她還是沒有求饒,甚至沒有退縮。

「要麼您在這裡殺死我,要麼您就好好地把我原樣放回去吧,哈哈哈哈哈!」在極度的痛苦當中,她反而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如果我向您求饒,那就算我輸了,我從此隱居再不見哥哥如何?哈哈哈哈!您倒是可以試試啊!哈哈哈哈!」

這種折磨持續了許久之後,眼見再加以折磨的話真的要鬧出命案,艾格尼絲不得不停了手。說實話,她對這個外甥女的意志之堅定感到有些出乎預料,多年來她在外面遊歷,不知道見過多少折磨人的場面,也不知道自己執行過多少次,不得不說,多少個男人的表現都比不上她。

「為什麼世界上居然會有這樣的人呢?」艾格尼絲收了手,然後掏出手絹擦起了自己手上的汗,同時嫌惡地看著不停抽搐地芙蘭,「因為你這種人的存在,世界才會變成這樣。」

「然而……我們總會贏,因為……因為我們……除了贏之外,我們已經無路可走。」帶著奇怪的笑容,芙蘭低聲回答。「沒錯,我們就是要贏,你們越是詛咒,我們就越是要贏!要贏!要贏!」

然後,伴隨著仿佛咒語般的自語,她昏睡了過去。

看著昏倒在了沙發上的特雷維爾小姐,艾格尼絲竟然產生了一種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的感覺。這種感覺對她來說是十分罕見的,因為她想來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只要制定了目標就會毫不遲疑地堅持下去。

然而對她,似乎卻沒有更好的辦法,她好像真如同自己所說的一樣,要麼死要麼就會堅持到底。

「夏爾,這是你自己造出來的孽,你自己看看怎麼收場吧,最好不要讓我失望。」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艾格尼絲寫下了一張字條,丟在了芙蘭的旁邊,然後自顧自地從宅邸當中離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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