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能洗乾淨你腦子就好了!」

孫女兒看似無意的回答,卻讓老人一掃之前的喜悅,忍不住憤憤地說出了這樣的話來。

如果是平常女子這麼說當然是很正常的,可是現在的他,當然知道這話到底意味著什麼。

看著老人突然鐵青的臉色和仿佛吞了蒼蠅一下的表情,芙蘭只是微微笑了笑,像是安慰老人一樣,把手中的孩子遞給了爺爺。

「您洗不幹凈的,就別白費力氣啦,爺爺。」

老人沉默著接過了孩子,只是當曾孫子在懷中撲騰的時候,臉色才稍微好看了那麼一點。

「哎……」他只能長嘆了口氣。

對於這個孫女兒和她的那些可怕的想法,他已經不知道勸說過多少次了,苦口婆心地講道理,聲色俱厲地威脅,各種辦法都試過了,但是卻一點也沒有撼動對方的意志,仿佛是激流碰到了一堵堤牆一樣,再也無法寸進,只能一籌莫展地留在原地。

這段時間他終於發現了,那個原本乖巧可愛的孩子,居然如此意志堅定,在柔媚的外表下隱藏的竟然是磐石一般無可動搖的靈魂,強到就連他也沒有辦法改變她的決心。

要是這份意志能用在別的地方就好了——事到如今,這個老人也只能這樣徒嘆奈何。

不過,雖然放棄了勸說,但是他的態度也一點也沒有改變,還是堅決反對她的想法和祈求,於是祖孫兩個人這段時間就一直是以冷戰的態度來面對彼此,再也難以看到過去的其樂融融了。

也只有在逗弄孩子的時候,他們兩個才能夠捐棄前嫌地面對彼此。

當然,他們一天也不可能只做這麼一件事,相反這只是一天忙碌之後的餘興活動而已。

「今天您精神怎麼樣?如果不舒服的話,我幫您排一下日程,讓下午要接見的人明天再過來吧。」也許是為了不讓老人太過於傷感,芙蘭轉開了話題。「這樣您可以今天一直和克洛維斯呆在一起了。」

「不,我精神挺好的,沒關係。」老人搖了搖頭,「人家也是抽時間跑過來的,我怎麼能讓別人又多拖一天呢?這樣別人可會在心裡罵我擺架子了。」

然後,他又苦笑了一下,「再說了,都到了這個關頭了,我可不能讓別人拿我的身體狀況作為藉口到陛下那裡饒舌。」

「有人會在陛下那裡說您的壞話?為什麼?」芙蘭大驚。

「也談不上說我壞話吧,只是會說老元帥德高望重又年事已高,所以最好不要再因為遠征而傷神而已……」老人仍舊苦笑著,「在宮廷裡面,惡意,一直都是包裹在最鮮亮的糖紙裡面的。」

雖然老人說得比較隱晦,但是芙蘭卻已經聽明白了。

軍內有人眼饞特雷維爾元帥的遠征軍統帥之位,所以在皇帝面前有意無意地說了他的壞話——當然是以「照顧老元帥身體」的名義說的。

這倒也不奇怪,如今,陛下已經決定對俄國開戰在軍內最高層已經不是秘密,而這場即將到來的戰爭可以說是四十年以來法國陸軍最龐大的行動,可想而知會有多少高級將領想要以統帥的方式參與其中,有些人對特雷維爾元帥的職位感到眼熱、想要取而代之自然是十分正常了。

難怪老人最近一反常態地活躍,屢屢出席陸軍內部的高層會議,有時候還長篇大論地發現,並且還經常到各地視察,檢查軍隊的戰備情況,甚至還幾次和一些年輕的參謀官們聚在一起,參與到了具體軍事計劃的制定當中。

「您真是辛苦了。」芙蘭忍不住心疼地看了一下爺爺。

芙蘭之前只是單純地以為這是爺爺為了之後的戰事,所以這麼投入,現在才明白,除了這個目的之外,老人也是為了向外界證明他現在身體依舊健康,而且富有精力——考慮到老人的年紀,這確實是相當消耗心力的事情,而他也乾得很好,足以打消外界的疑慮,或者至少讓這種聲音不至於打動皇帝陛下。

「到了我這個年紀,辛苦不辛苦也就是那麼回事,總得要做點什麼吧?我一輩子都是干這行的,現在做起來也是精熟得很,反倒是讓我心情舒暢呢!」老人倒是不以為意,然後向芙蘭掃了一眼,「倒是你,孩子,接下來可就要辛苦你了,你可要干很多你從沒有做過的活。」

「我這麼年輕,精力好得很。」芙蘭忍不住笑了,「再說了,這是我自己要求的,怎麼會嫌累呢?能夠幫助到您和哥哥,我反倒是很開心。而且,有瑪麗幫助我,我應該不會太累。」

最近,夏爾打算為了之後的戰事而成立一個保障後勤生產和運輸的監督機構,而為了響應夏爾的計劃,芙蘭也一直都在和相關的企業進行協調,以便讓他們領會大臣閣下的精神,並且提前做好相關的準備,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

為了達成哥哥的意志,芙蘭以十足的幹勁投入到了其中,也正是因為有她的努力,所以夏爾的構想也在慢慢地變成現實。

「這麼積極,很好,不過有時候也不能太過於積極了,孩子。」老人突然長嘆了口氣,然後鬆開了自己的手,任由克洛維斯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自己的懷抱,「你得記得,我們畢竟是在一個帝國裡面。」

「您……您這是什麼意思?」芙蘭一下子沒有弄清楚,忍不住疑惑地問。

「夏爾是個聰明人,但是他畢竟有些年輕……畢竟還太熱血,有些焦躁。而你呢?你更加是這樣的,因為你比他還要缺少經驗。」老人抬了抬頭,看了看不遠處的花壇,「缺乏經驗不是指你不知道怎麼把事情做好,而是指你以為只要把事情做好就行了……實際上這是不夠的,我們的皇帝陛下,並不會希望看到我們什麼都去做,也不會希望我們什麼都能獨自做成功,我們得讓自己不要顯得無所不能,孩子——因為皇帝陛下掌握著評判我們的權力,至少現在如此。」

「這個……」當老人這麼跟自己提點的時候,芙蘭忍不住呆了一下,仔細思索老人的話。然後她的臉色有些發白了。「這個我之前倒是沒有特別想過……爺爺,這該怎麼辦?」

「現在想明白了吧?」老人仍舊微笑著,目光當中多了幾分狡黠,「現在想明白也不晚。其實你做到這個地步已經不錯了,比我們預想的都還要更好,現在只需要更加多做一步而已……」

「請您指點我吧,爺爺!」芙蘭馬上走到了他的旁邊,誠懇地跟著爺爺請教,語氣當中還多了一些撒嬌的意味。

「你忘了夏爾怎麼擺布那些金融界的人了嗎?」老人倒也沒有跟孫女兒賣關子,而是直接就對她露了底,「他可是各種手段都用上了,還拉攏了大頭,又是利誘又是敲打,最後讓他們服服帖帖,老老實實地按照政府的意志來行事,可是就算到了最後的最後,他還是想盡辦法讓其他人也從他的勝利當中分享了喜悅,這一點做得十分理智,難道你不應該從中得到某些啟發嗎?」

在不久之前,為了解決帝國在未來戰爭當中可能面臨的財政困難,夏爾決定讓國家暫停償付到期的鐵路債券,而他也通過各種方法達成了這一點,讓其他金融機構也同意了政府的舉動,解決了政府這個迫在眉睫的難題——最後他還讓一個「獨立」機構來主導,而在這個機構當中,充塞了一大群帝國的權貴,其中還包括繆拉和絮歇兩位舊帝國元帥的兒子來給自己撐門面。

這樣的舉動,一來是為了讓這些人來給自己撐場面,讓反對派更加無處著手,二來卻也是為了壯聲勢,並且讓自己顯得不太扎眼。

而在不動聲色之間,特雷維爾元帥也將這個意思透露給了孫女兒,並且想要讓她也能夠明白其中的精要。

而芙蘭沒有讓他失望,她很快就弄明白了。

「原來是這樣!」芙蘭微微睜大了眼睛,然後滿懷欽佩地看著爺爺,「我還有太多東西需要向您和哥哥學習了……」

「就現在而言,你已經學得差不多了,只差了最後一點兒東西,也是最微妙的一點兒東西。」特雷維爾元帥還是雲淡風輕的樣子,「當然,這一點雖然微妙,但是卻絕對重要,甚至比其他一切都重要,因為我們的地位正需要這些東西來維護。」

「那具體怎麼做,您有建議嗎?」芙蘭馬上追問。

「我等下要見埃爾欣根公爵,他將作為一個我手下的將軍一起去遠征。」特雷維爾元帥沒有正面回答芙蘭的問題,「他也是一位舊帝國元帥的兒子,嗯,也就是內伊元帥,那可是個了不起的人啊!我當年跟著大軍進入俄羅斯,一直都看到他,他奮戰在各個戰場,身先士卒,我從來沒有見他害怕過什麼東西……說真的,一個人擁有了他那樣的地位,還肯去奮力拚殺,真是少見!內伊,達武,繆拉……甚至還有歐仁親王,我真是太欽佩他們了,有時候晚上睡覺的時候,我都忍不住去回想他們當年的英姿……也不知道我這次再去俄國,他們會不會感到很高興呢……」

老人的話,乍聽起來不得要領,像是一個老人常見的絮叨,只是因為他的經歷而多了幾分傳奇色彩而已。

可是在芙蘭聽來,這卻未必一樣了。

經過這幾年的薰陶,再加上刻意想要為了家族做事而惡補學習,她對帝國上層的人們可不是一無所知。

埃爾欣根公爵是內伊元帥當年的爵位,也傳給了他的兒子,可是承襲了這個公爵爵位的不是他的長子,他的長子承襲的爵位是莫斯科瓦親王——這是當年拿破崙皇帝為了紀念內伊元帥在俄國屢立戰功的表現而特意封的爵位,而在他死後,這個爵位頭銜也傳給了長子。

內伊元帥有四個兒子,一個前幾年英年早逝了,其他三個兒子現在都歸順到了帝國的大旗之下,並且因為舊關係而成為了帝國所依賴的中堅力量。

他的次子埃爾欣根公爵麥可-內伊進入軍隊,現在是一位陸軍將領,而他的長子莫斯科瓦親王約瑟夫-內伊現在則是一位政治家,在元老院當中擔任元老,忠心擁護皇帝陛下和帝國。

聯想到剛才老人對自己的提點,芙蘭馬上明白了爺爺現在的暗示。

哥哥可以讓繆拉和絮歇為自己出力,妹妹當然也可以嘗試讓一個內伊為自己出力。雖然是模仿,但是拙劣的模仿也比自作聰明要好。

「謝謝您,爺爺!」芙蘭抓住了爺爺手,然後笑著向他道謝。

看著笑顏如花的孫女兒,老人一瞬間有些呆愣了,他又回想起了多少年來那個可愛的孫女兒,想起了這麼多年來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

然後,就是一陣失落,如果她一直都那麼乖巧聽話該多好啊。

「你知道的話,那就好了。」老人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後向不遠處的曾孫子走了過去。「我下午還要見人,現在得抓緊時間獨處一下。」

在春天的朝陽下,特雷維爾元帥滿面憐惜地撫弄著自己的曾孫子,年邁的老人已經是滿頭白髮,也自知命不久長,可是當撫弄著懷中嬰兒那稀疏柔滑的金色頭髮、注視著他稚嫩但又似曾相識的面孔的時候,他卻得到了異樣滿足感。

這是他的生命的又一次延續,哪怕以後他不在人世,這個孩子也將繼續活下去,延續他的血脈,讓他能夠以另外一種方式留在人間。而孩子當然不懂那麼多,只是在臉上身上嬌嫩的皮膚被曾祖父粗糙的手磨過的時候,因為麻癢感而咯咯直笑。

這樣一幅圖景,看得人又有幾個不會心中動容呢?

芙蘭當然也不例外,她看得十分感動,可是這份感動當中卻又有一分酸楚。

在她自己孩子降生的時候,爺爺是不可能親手撫摸那個孩子來祝福他了。

一想到這裡,她的眼淚幾乎都要掉了下來,只是最後才忍住了。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哭泣的呢?路是自己選的,就必須要走下去。她只能把一切做好,再不讓爺爺在其他地方失望。

「好的,爺爺,我先去過去了,瑪麗似乎有些事情要找我。」她的鼻音很重,聲音也帶上了一點嘶啞。「您也一定要注意保重身體啊。」

「嗯。」老人看似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然後繼續逗弄孩子,頭也沒抬。(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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