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爾心情緊張的時刻,佩里埃特小姐突然樂不可支地笑了出來,一下子讓他原本的怒氣頓時化為了烏有。

「您想想吧,夏爾,如果我們真打算給您惹什麼麻煩的話,我們又何必一直都不動聲色,然後今天才由我來跟您說一遍呢?」佩里埃特小姐笑眯眯地看著夏爾,昏暗的光線下她的眼睛似乎閃閃發亮,「甚至還給您發一枚勳章?」

她說得確實很道理。

夏爾明白,自己被對方暗地裡耍弄了一下。

剛才因為對方提到了夏洛特,而且把這麼驚心動魄的事情和她聯繫在了一起,所以他心情緊張,方寸都有些亂了——他知道如果這件事英國人真的抖露出來的話,夏洛特乃至他自己恐怕就有些麻煩了。

但是現在,他已經恢復了鎮定。

也對啊,英國人何必非要和自己為難呢?難道他們真打算為了一個外國人的命去追究自己的夫人?更何況他們又沒辦法把夏洛特引渡回英國去處理。

但是,不管怎麼說,他在英國人的面前確實不得不矮上一分了。

「您說的故事確實很有意思,我感謝您提醒了我。」他微微躬了躬身,「請告訴我吧,需要我做什麼?」

「哎呀哎呀,夏爾,不要這麼緊張,您不要把我們想成勒索您的人……」佩里埃特小姐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夏爾的臉頰,仿佛和她平常對待那些她中意的青年作家們一樣,「我們只想和您做朋友呀,這件事已經告一段了了,沒人會知道,它只是個故事而已。」

既然這樣你幹嘛還要當著我的面來說啊?嚇唬我嗎?夏爾頓時一陣氣結,但是就算這樣,他也只好任由對方撫摸著自己。

他確實有些苦澀,當年他處境困窘,為了錢不得不對這位佩里埃特小姐低頭服軟,沒想到到了如今,自己已經是一國大臣、手握無數資源和屬下了,卻還要被她當成身邊的那些青年追隨者來對待。

不列顛現在是一個世界帝國,所以他只能暫且忍耐。

「夏爾,別多想了,這不是我們政府的要求,沒人要我來嚇唬您,也不代表我們想要做什麼。我之所以告訴您這一切,只是因為我的個人的想法而已……不用這麼緊張,我只是有些好奇,為什麼您要參與到這麼危險的事情當中,您不像是一個不謹慎的人。」仿佛是能夠看出他的心中所想一樣,佩里埃特小姐的手放到了他的額頭上,然後輕輕地敲了一下,像是在打趣似的,「現在我已經看清楚了,這不是您主導的行為,您只是在保護自己的妻子而已……好吧,既然您不願意跟我透露真相,我也不再追問了。放心吧,您和您的夫人可以安心生活下去,我也不會去盤問她,給您添麻煩——不過我必須警告您一句,不列顛不是特雷維爾家族的遊樂場,我們絕對不樂意看到類似的事情再度發生,您明白了嗎?」

下不為例的意思就是這次算了嗎?夏爾心領神會了。

「您可以相信我的保證,上次對我來說真的只是特殊情況而已。」他挺直了腰,對對方做出了保證,「我絕對不會在英格蘭做讓你們不愉快的事情。」

「我相信你,夏爾。」佩里埃特小姐又拍了一下他的額頭,然後微笑著轉開了視線,「那好,這件事我們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我們可以一切都往前面看。」

然後,她從還有些迷茫的夏爾手中拿過了燈籠,繼續向前方走了過去,眼前已經是一片黑暗,看不到楓丹白露宮的建築物的輪廓,只能勉強看清腳下的小徑,她另一隻手牽著夏爾的手,一步步走向了宮廷。

雖然還是不太明白對方的用意,但是夏爾卻暗自鬆了口氣,英國人肯把這件事全藏在心裡,而且不拿出來要挾他、和他談條件,確實讓他輕鬆了不少。

「夏爾,其實我真覺得挺可惜的,」正在他暗自慶幸的時候,旁邊的佩里艾特小姐又開口了,「您當時讓我覺得天賦過人,可以在文學道路上留下您的印記,我原以為您能夠出名,讓自己成為一個知名的作家,可是哪想得到後來一切居然會變成這樣!你再也不會走上這條路了。」

不知不覺當中,她的稱呼已經變得親昵了許多,而夏爾也注意到了這種變化。

「我原以為你只是把贊助文學當個幌子而已……倒沒想到你這麼在乎這個?」他也改變了口吻,然後探詢地看著對方。

「一開始我只是把它當成一個幌子,一個讓法國人喜歡我的方式……畢竟你們法國人總是愛好這種風雅嘛……」佩里埃特小姐調侃地笑了笑,「但是很快,我發現這是一種奇妙的樂趣,能夠讓我感受到在職責以外的樂趣,一個好的故事能夠讓人忘記太多東西,又能夠感受到太多東西,所以我現在既將它看成了手段,也看成了目的。」

「這真是令人感動啊!」夏爾半是調侃地回答。「您可謂是把職業和興趣結合在一起的最佳範例。」

「不瞞您說,我是一個對不列顛忠心耿耿的人,會去做帝國需要我做的一切,我甚至覺得在英格蘭裡面也未必能夠找出幾個像我這麼忠誠於她的人了——當然您可以把這視為我的自誇。」佩里埃特小姐仍舊微笑著,仿佛沒有聽出夏爾語氣裡面的譏嘲似的,「但即使這樣,我仍舊還能感受到別的東西,狂熱之外我還有冷靜。雖然我還算年輕,但是我見過太多了,我去過美洲,去過印度,甚至到過中國……我見過最繁華的城市,也見過最可怕的災難,我所欠缺的只是一支拙筆來描繪出我所見過的一切而已,當我來到法國,然後因為你們而真正讓自己感受到這一切的可貴的時候,我發現,原來人是這樣具有詩意……」

她的聲音越來越飄忽,話也越來越奇怪,夏爾都弄不清她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這時候,他們已經來到了宮室外的草坪上,黃灰色的宮牆終於在燈籠的光線之下顯現出了自己的輪廓。

佩里埃特小姐停住了腳步,「是的,我知道,我們不列顛帝國,在整個世界都聲名不佳,我也無意為我們做下的一切事情辯護——殘暴正是帝國的基石,沒有這種殘暴我們是無法征服世界的。但是,在這種殘暴的征服之外,我們至少也做了另外一件事——我們頭一次真正將整個世界聯繫在了一起。我們讓世界圍繞著一個體系來旋轉,我們讓美洲非洲的資源在世界流通,讓印度變成歐洲的屬地,我們甚至讓清國都不得不開放國門……這樣的豐功偉績,我不指望您能夠認同,但是我希望能夠銘刻在這個世界上。」

夏爾靜靜地聽著對方的敘述,他發現雖然是在感慨,但是這位佩里埃特小姐的話中,總是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傲慢。

也對,如今正值維多利亞盛世的頂峰,英格蘭的戰艦在全球通航,殖民地也遍及全球,這是一個真正的日不落帝國,它的子民是有資格傲慢的。

雖然夏爾對英國人並不服氣,但是他樂意承認現實。

「那您打算怎麼銘刻呢?」他反問。

「很簡單,我要為不列顛記錄下它的光輝征程,要讓全世界人都知道我們是怎樣走到了如今的地位……尤其是讓不列顛的後人們記得。」佩里埃特小姐抬起頭來,看著眼前宮闕的輪廓,「一部不列顛和它的屬國的最詳細的通史。這個目標原本高得讓人恐懼,但是文學自有其力量,在和你們來往久了之後,我對完成它終於有信心了。」

「……」夏爾有些愣住了。

他絕沒有想到,在這個看上去嬌弱的女子身上,居然能夠看到這麼可怕的決心。

多狂熱的一個帝國支持者啊。

「這個目標很大,但是哪怕花盡我的一切錢財我也要做到這件事,這是我獻給帝國的祭禮。」佩里埃特小姐的臉上帶著一種令人無法描述的肅穆神情。「而您……我需要您的一些幫助。」

「要贊助嗎?」

夏爾知道,對方有意在自己面前扔出這樣一枚炸彈來,可不會只是為了閒扯一下時間而已,所以倒也是早有準備。

「不,我不需要您的錢……」佩里埃特小姐笑眯眯地搖了搖頭,「但是我希望您能夠幫我開放一些檔案,以便讓我和我的助手們能夠以最詳實的方式來書寫英國和法國的三個世紀的鬥爭——直到滑鐵盧的最後鐘聲為止,我都要詳細無疑地記錄下來,不需要任何曲筆。」

「這……」夏爾有些猶豫了,但是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好吧。」

他可以幫這個忙,雖然法國人會屈辱但是他不會。

「另外,我還希望您能夠為這樣一本書做個序。」佩里埃特小姐繼續說了下去,「以您的地位是有資格在這本書上留個名字的……當然您放心,我也會用其他很多和您差不多的名字來妝點這本書的。」

「什麼?」夏爾大為驚詫。

猶豫了片刻後他問。「可以匿名嗎?」

「不行。」佩里埃特小姐搖了搖頭。

「好吧……」夏爾嘆了口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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