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光緩慢而毫不遲疑的腳步,又一天早晨來臨了。地中海海濱的這個小小港口,今天依舊像最美的畫卷一樣動人心魄。

朝陽冉冉升起,極富層次感的雲彩已遍布整片藍天,被金光染黃的朵朵彩霞,在蔚藍的天空中變幻不定,渲染出種種奇怪的線條來。而就在蒼穹之下,地中海溫暖的海水在港灣之外微微蕩漾,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而就在霞光和金色的海面之間,被染了色的海鳥在天空當中翱翔嘶鳴,仿佛想要用這種方式來吸引世人,讓他們來好好看看這一幅幅壯觀的日出景象。

不過,今天這裡並不缺少觀眾。

就在微微搖擺的海面上,如今浮動著一大片艦船,這些艦船有些體型龐大,桅杆高聳,數層甲板疊在一起宛如被搬到海面上的樓房一樣,黑壓壓地在海面上投下巨大的陰影;有些則要小一些,陪伴在大艦的外圍,輕巧地游弋著,從桅杆到艦體的線條顯得十分優雅。

這些艦船此時都集中在了一起,遠遠望去,黑褐色的艦體連成了一片,海苔在水面下張牙舞爪,而金色的陽光卻灑落到了白色巨帆之上,配合上這一片美麗的海景,構成了一副令人難以忘懷的景象。

然而,此時在這裡的人們卻沒有多少人有心情欣賞這一副壯觀的景象了,這些身著軍服的人們一大早就從四處的軍營當中走了出來,然後來到了棧道邊上集結,接著在軍官們的喝令下排列成了縱隊,接著沿著這些艦船垂下的梯子走上了船。

而在另一邊,一群工程人員費勁地沿著專門的通道拖動著一門門大炮和專用機械,向著更大型的運輸船慢慢地蹭了過去。

雖然一片繁忙的景象,但是這裡卻又不顯得混亂,經過精心的準備,再加上士兵們服從的配合,一切都是那樣井然有序,又帶有人類團結合作時那種熱火朝天的幹勁。

這裡是土倫軍港,從今天開始,這裡將是法蘭西帝國海軍向鄂圖曼帝國和黑海海軍進軍的出發基地,也是法國遠征軍向黑海沿岸遠征的出發地,今天出海的將是第一批軍人,而在之後,從四面八方徵召集結過來法國軍隊將會陸續匯聚在這裡,然後經由帝國的運輸船隊,帶到千里之外的遠方,為帝國的榮譽而戰。

土倫是帝國在地中海的主要軍港之一,而這個地方對帝國來說也是聖地——在動盪不安又生氣勃勃的大革命時代當中,身為青年軍官的拿破崙,就是在這個小小的地方發跡的。那時候,他在共和國軍隊圍攻叛軍的戰爭當中大放異彩,從而得到了國民議會特派員的賞識,從此走上了平步青雲的道路。

而如今,接近六十年過去了,世事已經變幻了不知道多少次,這位天才所創立的帝國毀滅而又重生,又重新以昂然的姿態看著地中海和整個大陸,他一手培植起來的帝國軍隊雖然歷經各個王朝,但是始終如一,渴求著勝利和征服,勢要在戰爭當中建功立業。

此時,在場的所有人都深信,這場遠征將是帝國功業的高峰,也是帝國一雪前恥重新向俄國人報復的最好機會,更加是法蘭西接近四十年來第一次和一個歐洲大國正面開戰,幾乎每一個官兵都在摩拳擦掌,士氣從一開始就進入了高昂狀態,來自各個軍團的官兵們都高唱著本兵團的戰歌,讓這個早晨不再如同往日一樣沉寂。

在遠處沙灘上漫步的人們,滿意的看著這一點。

而這些人,現在正是決定這一支遠征軍命運的人們。

「英國人已經正式對俄國人發布通牒了,要求俄國人馬上和法國和談,同時撤回之前進發的軍隊。」夏爾一邊看著遠處官兵和大炮絡繹上船的景象,一邊低聲說,「我想,我們高傲的俄國朋友是肯定不會答應他們的,所以……英國人馬上就會擺明參與進來了。」

「這倒讓我有些擔憂了。」旁邊的特雷維爾元帥冷靜地說,「我多希望英國人能夠晚點再行動,這樣我們可以向世人展示我們擁有多麼強大的力量。」

這位老元帥今天穿著元帥制服,胸前別著自己在五十年前由拿破崙皇帝親手頒發的勳章,頭上戴著雙角帽,花白的頭髮在帽檐邊緣露了出來,充滿皺紋的臉也十分嚴肅,今天依舊是那樣令人肅然起敬。

旁邊經過的官兵們不時有人向這位統帥歡呼致敬,而他仍舊一臉的嚴肅,只是不時輕輕揮動自己的元帥權杖,向這些熱情的部下們招呼。

「英國政府已經跟我們保證了,他們的海軍已經嚴陣以待,俄國人一片舢板都別想從波羅的海裡面爬出來。」海軍大臣閣下讓-迪科先生低聲說,「我認為這個承諾,皇家海軍是絕對辦得到的。所以法國現在要面對的只是一支俄國海軍在黑海的分艦隊而已,我們完全有能力壓制他們,而且我們會毫不猶豫地做到這一點。」

海軍大臣閣下說得豪氣萬丈,不過卻也是實情。俄國在黑海上只有一支小型分艦隊而已,實力孱弱而且艦隊也十分落後,只能欺負一下更加孱弱的土耳其海軍而已,只要法國海軍將它的力量投入到黑海境內,那麼壓制俄國人的艦隊應該就是預料之中——更何況到時候還有英國人的分艦隊投入,兩國海軍力量聯合起來可以掌握完全的制海權,讓俄國人在海上一敗塗地。

而完整的制海權也將是聯軍手中的最大王牌,依靠著這張王牌,他們可以在任何敵軍薄弱的地方登陸集結,還可以為自己的軍隊提供最為順暢的補給,也只有在掌握了這張王牌之後,英法聯軍才有資格和占有主場之利的俄國人正面搏鬥。

所以,相比於陸軍的惴惴不安,海軍上下倒是極度自信,海軍大臣閣下也是自信滿滿,屢次跟皇帝陛下和元帥閣下保證自己絕不會讓俄國海軍有任何機會干擾陸地上的行動和後勤補給。

「以我的經驗來看,俄國人在絕境當中會十分勇敢,會拚命搏鬥到底,所以哪怕有紙面上的優勢,我們也要慎重行事。」大臣閣下的宣言,老成持重的特雷維爾元帥有些不大認同,所以婉言告誡了對方一番,「請您一定要牢記,海軍力量的主要任務是維護運輸的安全,一時的疏忽將會帶來慘重損失,我們承受不起這樣的代價。」

「元帥閣下,您的話當然是正確的,我也十分認同。」對這位在皇帝陛下面前極受尊重的老元帥,海軍大臣閣下也不敢造次,連忙向他解釋,「不過我認為,俄國人的艦船小而分散,如果真的在海上散布開來的話恐怕會有些令人厭煩,所以我認為最好要創造某種直接交戰的機會,把他們的艦隊一舉驅趕到港口裡面然後封鎖起來,這樣的話我們才能真正維護後方的安全。」

然後,仿佛是要堅定元帥的信心似的,他指了指遠處的一艘巨艦。「您看到那艘戰艦了嗎?它叫拿破崙號,是我們最為新式的戰艦之一。雖然看起來和過去的戰艦沒什麼兩樣,但是它裝備了最新型的蒸汽螺旋槳推進裝置,這使得它擁有了別的艦船所無法匹敵的動力,這種蒸汽戰艦就是……嗯,就是戰艦裡面的蓬巴杜夫人,人人都想在裡面睡一覺。」

心情極度愉悅的讓-迪科大臣閣下忍不住開了一個略帶些顏色的玩笑,「它,不受天氣左右,哪怕無風狀態也能在海面上快速行動,而且還裝備了近百門大炮,它可以在俄國人的面前堂而皇之地游弋,然後將上帝手中的雷霆輕易地灑落給他們。這是我們優越性的體現,技術落後的俄國人是無法和我們對抗的。」

也不怪他如此激動了,自從路易-波拿巴當上共和國總統之後,當時還是一個船商的讓-迪科,看準了政治風向,覺得波拿巴家族將會是一股冉冉升起的新勢力,所以他馬上投靠了總統,並且花了大量金錢資助他的活動。

而在總統大權獨攬之後,為了酬報他,於是就讓他當了海軍部長,從那時起,這位先生就將他的全部精力投入到了發展帝國海軍的事業當中。

在他的一力催促之下,帝國海軍開始大規模地在戰艦上應用蒸汽機,使用這種全新的動力來改造帝國的艦隊——而在他之前,蒸汽機只是在小型的艦船上使用,各國的大型戰列艦一律只能用原始的風帆來推動。

而他所指的那艘拿破崙號,就是他孜孜不倦的努力下所得到的一個成果。這艘載有92門大炮的戰列艦是世界上第一艘以蒸汽為主要動力的戰列艦,也是帝國海軍萬丈雄心之下的第一個結晶。

在他的指引和介紹下,特雷維爾元帥和其他人都饒有興致地打量起了那艘戰艦。

「我要為帝國建設出全世界最強大的新式艦隊,哪怕和英國人相比也遜色的海上力量。」在獵獵海風當中,讓-迪科大臣閣下激情高昂地說,「我深信我是做得到這一點的,而且為時不遠。」

他確實沒有說大話,雖然在原本的歷史上,1855他就因病去世了,但是在他的努力下,帝國已經建立起了一支強大的蒸汽戰艦艦隊,甚至到了他死後,經過進一步的發展,法國海軍所擁有的新式戰艦比當時的英國皇家海軍還要多,也正是在那個時候,英國人也對法蘭西帝國產生了疑懼。

然而這並沒有能夠改變帝國的命運,帝國被陸地上入侵進來的敵人毀滅了。

「不得不說,您給了我十足的信心,我相信您能夠達成您的目標的。」特雷維爾元帥一直沉默著,聽著海軍大臣的解說,等到這時候,他終於開口了。

然後,他輕輕地抬起了自己的元帥權杖,指向了那艘戰艦,「那我就乘坐那艘戰艦去那邊吧,它將是我的指揮艦。」

「如果您喜歡的倒沒關係……」大臣閣下微微有些驚詫,「可是我們還有更新式、更大的戰艦,更能夠體現您的權威,保衛您的安全。」

「就這艘吧,如果俄國人的黑海艦隊真的如您所說毫無威脅的話,那麼我在哪艘戰艦都不會有事。」元帥毫不遲疑地決定了,「我覺得這艘戰艦更能夠代表帝國。」

元帥這麼一說,大臣閣下馬上就明白了。

用「拿破崙號」作為帝國遠征軍統帥的指揮艦,確實沒有更合適的了。

「那好吧,從今天開始那船就是您的了!」他馬上笑了出來,微微對元帥躬了躬身,「祝您一路順風,元帥閣下!」

「也祝您一切順利。」老元帥輕輕點了點頭。

接著,這群人繼續在沙灘上走了下去,四處巡視繁忙的港口,看著一隊隊士兵走入到運輸艦船當中,到處都是藍色和紅色的軍服,讓他們目不暇接,而士兵們的熱切情緒也不由自主地感染了他們,讓他們也同樣心情激動。

「夏爾……」元帥突然對旁邊的孫子招呼了一聲。

「爺爺?」夏爾連忙湊到了他的身邊。

最近因為夏洛特的事情,祖孫兩個鬧得十分不愉快,老侯爵一直都對夏洛特生出那麼怪模怪樣的孩子憤怒不已,想要讓夏爾徹查此事,可是夏爾卻堅持不能無端懷疑夏洛特,所以不想進行什麼調查,甚至還嚴詞要求老人不要自行其是,所以他們吵了幾次架,原本幾乎毫無芥蒂的關係也蒙上了一些陰影。

「你真的就一點也不懷疑嗎?」老人以旁人聽不到的音量低聲問。

「我不懷疑。」夏爾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的孫子,就是這麼倔!」老人的語氣里既有無奈苦澀,卻又好像帶著一點欣慰和驕傲。「好吧,既然你是我的孫子,那我只能遷就你……這就當做命數吧,我就認了這個曾孫。不過,你要答應我,你的長子才是你的繼承人,他才是命中注定繼承你我的事業,統領這個家族的人……你必須答應我!」

「謝謝您!」夏爾又驚又喜,沒想到爺爺在這個時候,終於放下了芥蒂,不再責怪夏洛特了。「我答應您,克洛維斯將會是我們的繼承人。」

在高興之餘,夏爾卻又感到了一絲酸楚。

是啊,在眼下,這點事已經沒有什麼好爭的了。

老侯爵臉上仍舊沒有表情,他只是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遠處的朝霞。

「家裡的一切終究要交給你的。」直到金色的陽光碟機走了一切霞彩,將大地染得通亮時,老人終於重新開口了,「這個家族我的眼前衰敗,又在我的眼前重新興盛……我們曾經擁有的一切,我們都靠著自己奪回來了。想必此時此刻,我的父親一定很欣慰吧,那時候他冒著生命危險把我們送出巴黎,而我和我的哥哥沒有辜負他,我們完成了他賦予我們的使命。」

老人的語氣充滿了感慨,然後又一下子變得蒼涼了起來,

「答應我,如果我不在人世了,一定不要再讓它沒落了。我為了這個家族付出了一生,我花了半生的精力培養你,不要讓我失望,好嗎?」

「我絕不會辜負您的……我會將您傳給我的家業發揚光大,讓您的一切期望都得以實現。」夏爾的鼻子微微有些發酸,「可是,您一定要安然回來,好好看看我的業績……」

「呵,我都這個年紀了,哪裡還敢奢望那麼多啊……」老人苦笑了起來,然後重新看向了遠處的戰艦,「不過……至少在死之前,我會讓俄國人好好看看的,我不是敗給了他們,而是敗給了被勝利沖昏了頭腦的皇帝……當年的事業必須克盡其功,我一定要和他們做個了斷。」

「您一定會贏的,所以請您享受未來的勝利吧。」夏爾忍不住轉開了視線,看向了站在爺爺旁邊的一個青年軍官,「喬治!」

「大臣閣下?」年輕的喬治-德-迪利埃翁子爵湊了過來,「請吩咐吧。」

他是夏爾的老上司,德-迪利埃翁伯爵的兒子和未來的繼承人,按照爺爺死時留下的囑託他被送進了軍校,然後在畢業之後,年方十九歲的他就被特雷維爾元帥選到了身邊當副官。

他的臉色白嫩而又紅潤,還帶有一絲少年人的青澀,身上的軍服雖然十分合體,但是卻怎麼看都沒有多少陽剛之氣,反倒讓人覺得俊俏。不過,他的眼神十分清澈靈動,倒也看得出是一個聰明的人。

「請照顧好我的爺爺。」夏爾低聲對他說。

雖然他語句很簡短,但這是他罕見的真情流露,所以越髮帶有不容置疑的意味。

「是。」在夏爾懾人的視線之下,喬治馬上下意識地立正了。

「得了吧,他又不是上帝,只是個小毛頭而已,管不了那麼多事!」特雷維爾侯爵笑了起來,然後伸手掐了掐這個小孩子。「別瞎擔心那麼多,我自己挺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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