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祖孫兩個人叮囑和取消的時候,年輕的喬治心裡感覺有些尷尬,但是又不敢多說話,只好低著頭任由元帥和大臣閣下自說自話。

不過,他心裡並不對大臣閣下的命令感到有所不滿,他早已經知道姐姐和大臣閣下的關係,雖然對從小就敬愛的姐姐,居然會選擇做一個有婦之夫的情人而感到無法理解,但是也正因為瑪蒂爾達的關係,他對夏爾也多了幾分像對兄長的敬畏。

尤其是,正因為有了特雷維爾家族的庇護,他才得以在剛剛從軍校畢業之後,就成為了特雷維爾元帥的副官。

姑且不說在總司令旁邊可以少很多沙場的危險,等到這場戰爭結束之後,曾經在遠征軍統帥旁邊呆過的經歷,也會成為他履歷上寶貴的一筆,並且為他提供一個牢固的靠山。

所以無論從親緣還是現實利益考慮,他都覺得自己應該聽從特雷維爾家族的命令,也對大臣閣下的話深信不疑。

隨著時間的流逝,裝船的工作也進入到了尾聲,原本岸上一片藍色的海洋也開始變得稀疏起來,官兵們大多數都已經走上了運輸艦當中,在激動與不安當中期待著自己在未來戰事當中的表現。

雖然註定有人會在一開始就死去,但是沒有人會認為自己是其中的一個,就算戰死也會死得像個英雄一樣壯烈。

在閒談之中,夏爾和特雷維爾元帥一行人也來到了棧道的尾端。

巨大的戰艦所投射下來的陰影籠罩住了每一個人,天好像突然黑了起來,夏爾抬頭一看,整個一列風帆戰列艦正橫排在自己的前方,仿佛是高傲的巨人一樣,艦體柔和的線條,還有高聳的桅杆,再加上迎著海風膨脹招展起來的巨帆,再加上頭頂上蔚藍的天空,看上去仿佛具有一些柔美的藝術氣息,在迎面撲過來的氣息當中,海風當中原本的腥味也加上了一股木料和火藥混雜在一起的氣味。

雖然心裡明知道以自己穿越之前的標準,這些艦船的噸位和火力都不值一提,但是當近距離站在這些戰艦面前,感受著它們的氣息時,夏爾仍然免不了心裡有些觸動。

這是幾個世紀以來的海上王者,也是如今這個世界上人類製造業最為優美宏大的結晶,也正是靠著這些風帆戰艦,歐洲各國開創它們的殖民時代,走向了歷史上的高峰,也開創了人類歷史上一個全新的紀元,一個真正將地球上各個文明聯繫在一起的紀元。

也許在這樣一個紀元當中,有貪婪的掠奪和恐怖的殘殺,但是如果沒有這樣一個紀元,也許人類的歷史會一直停在那裡,在一個個封閉的世界當中循環往復。

這個時代是殘酷的,但是殘酷正是迎向新時代的基石。

「好了,午飯我們就在船上吃吧。」正在夏爾還在沉浸在遐思當中的時候,老侯爵突然又開口了,他拿起元帥權杖,指向了面前的這首拿破崙號戰列艦。「我這輩子還沒有吃過戰艦的餐點呢,是時候體驗一下新感覺了。」

「您會有海軍最好的廚師為您服務的,我們海軍十分樂意為您提供最好的條件。」海軍大臣閣下殷勤地對元帥說,「考慮到您之後還會在那邊呆很長一段時間,我會讓人搬一些美酒上去,都是我珍藏的上好的波爾多……」

「您真是太貼心了,閣下。」老侯爵忍不住笑了出來,「可我不是在旅行啊。」

「為總司令準備最好的生活條件,讓他的身心處於最健康的狀態,保持清醒的頭腦,正是我們贏得這場戰爭所必須做的工作之一。」讓-迪科海軍大臣也笑了起來,「元帥閣下,我們將盡一切努力讓您舒適地贏得這場戰爭。」

他的話倒也不算很奇怪,自古以來,海軍都是一個待遇優厚的兵種,尤其是艦船上的貴族軍官們,不光對水兵有生殺大權,生活待遇也遠遠高過普通水兵,特雷維爾元帥貴為遠征軍的總司令,擁有最好的生活條件在海軍看來簡直就是理所當然的。

「感謝您如此的熱忱,我真有些不好意思了。」特雷維爾元帥笑了笑,然後轉頭看向了自己的孫子,神情突然變得複雜了起來。

他蒼老而密布皺紋的臉上,出現了一個模糊的笑容,而有不舍,有期許,還有……看到孫子長大成人之後的欣慰。

「好了,我先走了,你在這邊好好乾吧。」他留下了這句話,然後轉身走向了木製的舷梯,準備登上這艘戰艦。

而他的這個笑容,卻再度觸動了夏爾。

老人蒼老的樣子他最近幾年早已經見慣了,可是今天卻格外牽動了他的心。從今天起,爺爺就要離自己遠去,奔赴千里之外的戰場了。

他……還真的能回來嗎?夏爾腦中突然閃過了這個問題。

雖然海軍肯定會為爺爺提供最為優渥的生活條件,但是這是資源匱乏,醫學簡陋的19世紀,即使對歷史沒有什麼研究,夏爾也知道,法軍在歷史上的克里米亞戰爭裡面,大多數傷亡並不是來自於敵軍的槍炮,而是來自於疫病。

就連當時的主帥聖阿爾諾元帥,也是病死在那裡然後被禮送回國的。

身處壯年的聖阿爾諾元帥尚且抵受不住疫病的侵襲,更何況已經年逾七旬的老人?雖然情感上夏爾不願意承認,但是理智上他還是知道爺爺此行兇多吉少。

衝動的感情這一刻讓他的心再也無法平靜下來,他張開了嘴,想要最後再勸阻一下。

然而就在話衝到嘴邊的時候,他最終還是忍下去了。

這些話,他之前已經說過不知道多少回了,可是爺爺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堅持要以這場遠征作為自己生命中最為光鮮亮麗的一頁。又有什麼理由去拒絕他呢?

也許確實會死,但是待在家中,人也會走向不可避免的死亡的。

有些人,就算是死,也會光榮地死去的,如果……如果命運真的註定如此的話,那麼自己又有什麼面目去阻攔呢?

夏爾抬起頭來,看著已經走上舷梯的爺爺。

雖然他已經老態龍鍾,但是這位騎兵將軍仍舊直挺著腰,以昂然的態度和平穩的步履走在前面,步履是那樣平穩,一點也看不出疲憊來。

他沒有回頭,即使夏爾知道他捨不得自己,捨不得曾孫和整個家族,但是他還是沒有回顧,他將自己教授給孫子的矜持和傲慢堅持到了最後。

是的,這是最後一課。

他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夠做到。夏爾心中暗想。

於是,他以一種莫名崇敬的態度,看著爺爺在後面一群人的簇擁下,走上了那艘船,然後隱匿在了船體當中,直到最後消失。

就在這個溫暖而又顯得平凡的下午,土倫港集結起來的最初一批遠征軍隨同他們的裝備和戰馬,以及他們的總司令及其隨員們,都登上了運輸艦,準備開始新的征程。他們中的很多人,註定無法返回家鄉。

直到船開始拔起船錨,然後慢慢轉向,向著遠方廣袤的海面行進的時候,夏爾仍舊看著遠方,注目著那艘戰艦的離去,遲遲無法轉開視線,直到最終這艘船隱匿在了海平面之下,成為了遠方的遊子。

「您的爺爺,值得敬佩。」這時候,同他一樣目送艦船離開的海軍大臣讓-迪科閣下,終於再度開口了,「他是一個鬥士,是我們那個偉大時代的遺老,從他身上我們總能看出那個英雄般的世紀,我雖然沒辦法親眼看到皇帝本人,但是看到他的時候我卻能夠看到那片影子……要是我們也能夠如同他們那樣厲害就好了,那一代人相信有些東西高於死亡,他們面帶笑容對著炮火衝鋒,和我們這個享樂的時代不太一樣。」

「我們一定能夠做出比他們那一代人更強的功業的,因為這是他對我的期望,我不能辜負。」夏爾低沉地回答,既像是對他說又像是對自己說,「這是義務。」

「是啊,義務。」海軍大臣頗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真感謝您還記得義務這個詞……有時候我在很多人身上看不到這一點了,他們總以為現在一切萬事大吉。」

「您是指什麼呢?」夏爾有些好奇。

「當然是指那個了!」海軍大臣抬起手來,然後往西北方向指了一指,「有些人覺得現在很好,因為有英國人站在我們一邊……是啊,沒錯,如果英國人支持我們,我們會無往不利,但是如果英國人不支持我們呢?難道我們應該一直指望這個嗎?不,不行,我們也應該有行動的自由,不為別的,就因為我們是法蘭西,而不是英國人的某個可憐巴巴的附庸。」

夏爾沉默了。

作為海軍大臣,他想要和英國人爭鋒也很正常吧。

不過,現在並不是對英國人流露出什麼敵意的好時候,畢竟大家還在同舟共濟。

「您的話,我覺得很有道理。」最後,夏爾有些矜持地回答,「我們確實有義務得到行動自由。」

「是嗎?那就讓我們為義務干一杯吧。」海軍大臣閣下笑著回答,「走吧,我們去吃頓午餐吧?老實說我也挺餓的了。」

「十分榮幸。」夏爾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隨著海軍大臣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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