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法國和俄羅斯帝國的戰事爆發,歐洲在1848年的革命浪潮退潮後所得到的暫時的平靜也終於消失了,儘管兩國交戰的地區只是歐洲東部最邊緣的地區,但是兩個帝國所迸發出的能量,依舊讓整個大陸都為之震顫,而在英國人也投入到了戰爭之後,這箇舊世界更加風雲激盪。

歐洲大陸上的各個國家,都在濃雲當中沉默,思索在當前形勢下對本國最為有利的政策,他們莫衷一是,密切注視著戰事的進行。有些人心懷不安,只想要在風暴當中保全自己;有些人則心懷叵測,想要在幾個最強大國家互相交戰無暇他顧的時候火中取栗;而有些人則要猶豫得多,他們滿懷疑惑地注視著前面的岔道,只覺得進退艱難,簡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奧地利正是一個這樣的國家。

就在盛夏當中一個最炎熱的晚上,理察-馮-梅特涅,現任的奧地利大使館秘書急匆匆地趕到了特雷維爾大臣閣下的府上,他要從這裡得到一個法國人態度的新風向標。

雖然他自己也沒有把握去確信,法國人接下來的步調會一定對奧地利有利,也知道這位特雷維爾大臣閣下不一定會以誠懇的態度對他,但是他還是不得不在這裡尋求新的教諭。

「理察!」他一來到夏爾的書房裡面之後,大臣閣下就十分熱情地迎了上去,然後握住了他的手。「很高興又看到你了。」

然而理察卻沒有那麼熱情了,他只是公式化地笑了笑,然後朝夏爾躬了躬身,不著痕跡地讓開了他的手。「很高興能夠再見到您,大臣閣下。」

「哎,別見外嘛!」理察如此冷淡的表現,讓夏爾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請坐。」

理察的神色有些尷尬,或者說有些對夏爾隱隱間的不滿,不過這也很容易理解——之前夏爾通過他提出了對奧國皇帝訪問法國的邀請,而理察當時也認為這是擴大法奧友誼的極好方式和機會,所以他也興沖沖地跑回國內,然後藉助家族的影響力,最終一手促成了此事。

然而,出乎他預料的是,雖然一開始兩國皇帝相談甚歡,並且法國對奧國皇帝的招待十分殷勤和盛大,但是就在訪問即將結束的時候,法國人突然卻對俄羅斯帝國發出了最後通牒,要求俄國人馬上停止對土耳其的進攻,而這個要求當然被俄羅斯拒絕,於是兩國就進入了戰爭狀態。而這時候,奧國皇帝的處境就十分尷尬了,人們很難不認為身在巴黎的他,沒有對此事做出什麼表態。

因為這件事,弗朗茨-約瑟夫皇帝不得不尷尬地提前結束了自己對法國的訪問,而他也將心裡淤積的怒氣發泄向了理察和支持他訪問的人,只是因為當時他還顧忌著和法國的關係,所以才沒有懲治這些人。

可想而知,理察因此此時也受到了嚴厲的申斥,在那次風波之後,夏爾好不容易才安撫住了理察,讓兩個人的友誼得以延續了下去,不過,之前的風波仍舊給兩個人之間的關係蒙上了陰影,理察-馮-梅特涅現在不再是完全相信夏爾所表現出來的熱情了,他已經會對夏爾的話產生某些懷疑,更加不敢把希望都完全寄托在他的承諾上面。

不過,即使如此,他也明白,如今奧地利特別需要法國的幫助,只有法國能夠讓它在和已經鬧翻了的俄國和居心叵測的普國之間維持自己的安全,也只有法國才是奧地利維持在德意志內部地位的最大助力,所以哪怕他心有怨言,仍舊不得不繼續和夏爾交好。

當然,這種無可奈何的心態,和之前那種志氣滿滿的心態可已經截然不同了,夏爾還是希望能夠給他一些鼓勵,讓自己這位朋友能夠繼續振作起來,重新投入到法奧友好的光輝事業裡面。

而這個光輝事業的核心,其實也很容易找。

那就是共同的敵人。

只要有共同的敵人,那麼哪怕是互相蔑視憎恨的仇敵,也有可能突然站在一起,歐洲大陸上已經上演了無數次這樣的戲碼了,而夏爾就是要創造某種形勢,以便讓奧地利即使心懷不滿,也要繼續和他站在一起。

「我今天過來,是奉了皇帝陛下的命令來祝賀您的。」一坐下之後,理察馬上就進入了正題,「我們很高興的看到,法國和英國的聯軍在和俄國人的交戰當中占了上風,這是歐洲的幸事,你們的努力讓我們免除了被斯拉夫人支配的恐懼……我深信只要俄國人受到這樣的教訓,那麼他們會牢記很久的,至少一代人的時間內再也不敢在歐洲攪風搞雨。」

「既然是這麼偉大的事業,那麼奧地利什麼時候能參與進來呢?我們十分歡迎自己能夠多一個盟友。」夏爾略帶譏誚地問,他當然知道奧地利是不敢直接對俄國宣戰的。

「我們已經參與到了對俄國人的對抗當中了。」理察板起了臉來,顯然是想起了之前那些不愉快的經歷,「正是在我們的通牒之下,俄國人才退出了巴爾幹,不再尋求支配瓦拉幾亞。」

就在之前,經過了長時間的猶豫之後,奧地利終於下定了決心,選擇了站隊到英法聯盟之間,然後對俄國人提出了通牒,要求俄國停止對巴爾幹的入侵,保障摩爾多瓦和瓦拉幾亞兩個公國的完整。

他們當然不是為了英法兩國著想,也對保全土耳其毫無興趣,他們之所以這麼做,只不過是因為奧地利同樣對侵占土耳其人的土地很感興趣,雖然這兩個公國暫時還沒有落入到他們的手中,但是他們已經視其為禁臠,難以忍受他人的染指,此時能夠借著英法聯盟的威勢來壓迫俄國人,自然也是十分正常。

而俄國人眼下形勢已經十分吃緊了,他們當然沒有任何興趣再為自己添加一個難纏的對手,所以他們雖然對奧地利的恩將仇報十分憤怒惱恨,但是在權衡了許久之後,還是選擇了聽從奧地利人的話,然後撤回了已經深入土耳其領土境內的軍隊,準備依靠多瑙河繼續和英法聯軍對峙。

隨著俄國人的撤退,戰事也為之突然平靜了下來,各國又得到了一個新的喘息時間,一些人準備用它來調兵遣將,為死神準備新的祭品、而另一些人,則從中看到了耍弄外交陰謀的好機會,一心想要在其中大顯身手,歐洲各國的首都又空前活躍了起來。

「理察,我跟你說過的,在英法聯盟面前,俄羅斯人是無法抵抗的,如今的戰事進展你也看到了,當我們的陸海軍進入到了黑海之後,他們連遭失敗!如今他們已經放棄了最初的侵略野心,我想至少短時間內他們是不會忘記這個教訓了。」夏爾笑著回答,言談之間總有些誇耀。

「那麼,英法聯盟還會繼續跟俄國人打下去嗎?」理察小心翼翼地問。

「會,而且將會很快。」夏爾馬上答覆,「我的朋友,你不用擔心,我們是會和俄國人打到底了,除非他們答應我們的全部要求——」

「希望你說的是真的……」理察半信半疑地回答。

如今奧地利既然已經選擇和俄國人翻臉,那麼當然就希望英法聯軍把俄國人打得越慘越好,最好就讓它一代人之內都無法喘息過來,不然的話,要是他們就這樣停戰,那接下來奧地利就要獨自面對俄國人的壓力了。

「理察,請相信我,這種事我是不會拿來開玩笑的,你盡可以報告給國內。」夏爾忍不住苦笑了。

「這我可說不清楚……您說不定只是在跟我說假話。」理察也苦笑了起來,語氣裡面多了一些抱怨,「就像上次那樣,您讓我為難了一個月,幾乎都不知道該怎麼給父親解釋!」

聽到他這樣的抱怨之後,夏爾反而心裡鬆了口氣,如果對方一直悶在心裡,那麼兩個人的關係就難以彌補,既然他肯抱怨出來,那倒是有修補的機會了。

「哎……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對,不過,理察,你也理解下我吧,我也很為難啊!」夏爾似乎多了一些自責,當然這隻假裝的,「作為外交官,我想您更加重視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您看結果……不是很理想嗎?您的祖國已經告別了可惡的斯拉夫人,和西歐的文明世界連接在了一起,這是對奧地利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

「可是這只會讓陛下氣憤難平!」理察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您欺瞞了我們,也讓我們的陛下陷入到了難堪的境地,這讓我們很為難,也對兩國關係造成了永久的傷害!」

「不,我不這麼看。」夏爾笑著搖了搖頭,「你應該是了解那位皇帝陛下的吧?如果我們說了全部實情,那麼他就會猶豫不決,然後任由寶貴的時機錯過,最後什麼都沒有做成。考慮到他這樣年輕……我們事實上也只能這麼做。我很抱歉我把你也隱瞞了,但是我想這對你也是有好處的,因為那樣的話你就不用背負欺君的罪名了……你只是和你的陛下一樣被騙而已。」

這話倒讓理察一時啞口無言了。

「這麼說,我倒得感謝你了?感謝你讓我被維也納罵得狗血淋頭?」他神色古怪地問。

夏爾確實沒有猜錯,比起自家皇帝被騙,他更加氣憤的是連自己也被夏爾欺騙了,自己的熱情和友誼遭到了背叛,對他這樣的年輕人來說,這確實是極為重大的打擊。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夏爾倒是給這個年輕的外交家上了一課。

「倒也沒必要感謝我,我只是跟你說一下,我們要從積極的方便看待問題而已。」夏爾仍舊微笑著,「理察,我知道你現在未必會理解我的話,但是我認為隨著時間的推移,你會原諒我這點小小的過失的。因為我的目的,終歸還是為了促進兩國的友好……而且,我已經堅定不移地把法國向這條路上推了一大步。」

夏爾沒有明說的是,奧地利也已經被他推了一大步,不過理察當然能夠聽得出這種潛台詞,而且他自己也知道,現在奧地利確實沒有更多的路可走。

因為,比法國人更加險惡的敵人,現在也在咄咄逼人。

「好吧,過去的事情終究是過去了,我們只能向前看……雖然我相信你還會試圖欺騙我們,但是我想我們兩國還有繼續站在一起的理由。」過了片刻之後,理察嘆了口氣。「沒錯,正如您所說的那樣,我們兩國現在還有太多的地方利害一致了。」

眼見對方終於暫時拋棄了上次被騙後的憤怒,夏爾心裡也暗暗鬆了口氣。

他上次那麼做,雖然達到了目標,但是也狠狠地得罪了奧地利人一把,現在是準備修復和他們關係的時候了,好在這並不是特別難辦的事情,因為奧地利人有求於人的地方太多了。

「那麼你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他微微往後靠在了椅背上,顯得更加輕鬆了許多。

「我跟您說實話吧,我們十分害怕普魯士人在背後給我們一刀。」理察也不再隱瞞了,他逕自對夏爾說,「最近,普魯士人似乎有些騷動,兵力調動也十分頻繁,我們聽到了一些傳言,曼陀菲爾將軍……似乎有可能進行某種軍事威懾或者軍事冒險,而他們的假想敵之一可能是俄國,可能是法國,當然也有可能是我們……他們已經成為了歐洲的一個新的不穩定因素,而且他們想要利用現在的形勢來進行某種冒險。」

他口中的曼陀菲爾將軍,就是奧托-馮-曼陀菲爾,也就是現在的普魯士首相和外相,他一貫是個右派人士,極端保王,而且對外事務上面也十分強硬,一心想要為普魯士贏得一個更加有利的國際地位。

自從英法聯軍和俄國人的戰爭爆發了之後,歐洲現在突然出現了某種權力真空,幾個原本最有力的列強,突然都無法按照原本的力度來干預歐洲大陸上的問題了,而普魯士人也從中看到了某種機會,他們當然會想到,這也許是一個普魯士更加壯大自己的時機。

不過,他們的目標也十分明確,那就是贏得對德意志的主導權,其主要的步驟自然就是排除奧地利人。理察所謂的「可能是俄國,可能是法國」,當然只是對奧地利人的壓力的鋪墊。

「普魯士人應該是知道英法聯合起來的威力的,他們不會對法國怎麼樣,如果他們膽敢現在對我們動手的話,那就更好了,我們和英國人樂於多解決一個對手。」夏爾裝作沒有聽清楚對方的言下之意,只是順著說了下來,「他們要是敢於對俄國人動手,那就更好了!我們樂於增加一個可敬的盟友,以便對俄國人形成更大的優勢。」

「您說得對,我們不擔心普魯士人冒險。不過,他們如果真的冒險的話,至少也會打亂歐洲目前的秩序,給大家打來更大的困難,也讓俄國人會藉此脫身。」理察的臉上有些尷尬了,他知道夏爾是打算逼他說出真實的話來,而他也只能說出來。「他們在集中加利西亞集結兵團,只會讓歐洲的形勢更加複雜不是嗎?」

根據奧地利人在普魯士得到的情報,目前普魯士人確實是在進行某種軍事集結,而且他們內部也在進行著爭論,這些兵力大量集結在了加利西亞。

加利西亞是他們於俄國和奧地利的交界處,所以既可以是用來對付俄國人,當然也可以對付奧地利人,而奧地利人對此是不存幻想的。

正因為害怕普魯士人在這個緊要關頭突然做出冒險的舉動,趁著英法俄都無法干涉的時候和奧地利人進行決勝,並且最終獨霸德意志,所以奧地利人才不得不放棄了對夏爾和法國人的怒氣,重新回來努力修好法國。

很明顯,在和俄國人交惡之後,能夠幫助奧地利人擺脫普魯士陰影的也只有法國人了。

「聽上去這不太讓人樂觀。」夏爾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普魯士人真的會冒險嗎?」

「我們無法確定他們會不會冒險。」理察回答,「我們要做的只是讓他們不敢冒險——夏爾,這需要你的幫助,你既然口口聲聲說你熱愛奧地利,那麼你就應該在這種事情上面亮明立場。而且如果法國亮明了立場的話,我想普魯士人是不敢發瘋的。」

說完之後,他緊緊地盯著夏爾,仿佛要從中揣度這個人的心思一樣。

「我能夠做出這樣的保證。」夏爾沒有經過任何猶豫,斬釘截鐵地回答,「我們絕不容許歐洲大陸的現有秩序遭受崩潰的風險,普魯士人必須保持安靜,如果他們對奧地利進行冒險,那麼我們毫無疑問會站在奧地利一邊。」

「這是您的保證嗎?」理察喜形於色,但是還是追問了。

「我想我能夠代替皇帝陛下和法國政府做出這樣的承諾。」沉默了片刻之後他回答,「必要的話,我會跟普魯士人說清楚。」

「哪怕……哪怕是面對那位俾斯麥先生嗎?」理察再度追問,大有一定要把他的底探聽清楚的意思,「夏爾,我明確告訴你吧,在別的問題上你們可以敷衍我們奧地利人,但是這個問題已經不是可以耍弄兩面派手法的時候了。」

「俾斯麥先生?什麼意思?」夏爾微微有些驚詫。

「根據我們得到的情報,普魯士國王陛下即將任命他在法蘭克福的代表擔任駐法國的大使。」理察頗為嚴肅地回答,「可想而知,他一定是躊躇滿志,一心想要把法國拉攏到普魯士人的那一邊……」

這真是讓人有些驚詫了。

夏爾想了想他所熟知的歷史,在那個歷史上,俾斯麥確實是成為了駐法國公使,不過那是在1862年,而且只任職了幾個月就被調回國擔任首相,從此走上了他一生的輝煌道路。

難道這也是因為自己穿越和發跡所帶來的變化?應該是的。

我改變了一個偉人的生平史?應該是的。

夏爾突然有一種「我怎麼不覺得我這麼厲害啊?」的感覺。

「先生?」眼見夏爾突然陷入到了這種奇怪的狀態當中,理察禁不住憂心忡忡地問了,他最怕的就是法國人在奧地利和普魯士之間選擇普魯士,而那對奧地利來說就將是莫大的災難了。

「您不用擔心,我不會因為某個人而改變自己的意志的。」回過神來的夏爾,重新變得嚴肅了起來,而且有了一種莫名的亢奮,「不管誰做說客都沒用,不管發生任何事情!如果普魯士試圖用武力來脅迫貴國,我將讓法國用武力來阻止他們!」

「您此言當真嗎?」這個突如其來的承諾實在太過於美妙,以至於理察一下子不敢相信這是真話。

「十足正確。」夏爾不容置疑地回答,接著,他站了起來,然後直接盯著對方的眼睛,「理察……我的朋友,事到如今你也看得出來的吧?不管我是用了什麼方法,無論是脅迫還是欺騙,還是別的什麼,我的宗旨只是在維護我們兩國之間的友誼,並且促進形成一個偉大的天主教同盟而已,我很高興在這項偉大的事業當中有你來幫助我。很遺憾,之前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是,這條路我會堅定不移地走下去的,我絕不會容忍普魯士,一個可鄙的新教國家,一個滿懷惡意的國家對奧地利不利,那將是德意志的災難也將是歐洲的災難,而法國將責無旁貸,她將親自來解決這個災難,不管誰對我們花言巧語,我都不會改變這一點!」

「是嗎……那就太好了。」理察也有所觸動了。

他不確定對方是不是真心話,但是肯這麼說,已經是一種表態了。

「先生,如果您能夠做到這一點,那麼無論您做了別的什麼,您依舊將是我國最偉大的朋友之一,我請您明白我這句話的分量。」沉默了片刻之後,他終於開口了,「也將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麼,朋友,我們去干一杯吧。」夏爾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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