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壓抑的天色下,原本一片喧囂的卡拉米塔灣又突然回歸了舊日的寧靜。

此時,濃厚的黑雲覆壓在天空當中,雖然還只是下午時分,但是卻猶如傍晚一樣陰沉。

誰也不會懷疑,又一場暴雨就要降臨了。

帶著這樣的覺悟,原本繁忙的運輸艦開始收攏了自己的舢板,開始做防備暴雨的準備,而岸邊營地內的士兵們也各自咒罵著回到了自己的簡陋營地裡面。

「轟!」

很快,在突如其來的轟鳴聲當中,一道道清亮的白色絲線在烏雲當中織出了經緯,傾盆大雨再度在雷霆的伴奏下,毫不留情地落到了克里米亞半島的荒野上,雷霆的轟隆聲猶如大炮的轟鳴,而暴雨打落在地上的聲音猶如鼓點和槍響一樣,自然界在風暴當中演奏的樂曲,幾乎比人類在戰爭當中的聲勢還要猛烈幾分。

這種暴雨,足以讓人類的一切活動宣告終止,無能無助地在自己的居所瑟縮著,等待著暴風雨的過去——哪怕如今這裡所停留的,是這個世界上此時最為強大的軍師聯盟,也同樣只能畏服在大自然的偉力之前。

「他媽的!這雨要下到什麼時候啊!」

在一個行軍帳篷當中,看著不停滲漏進來的雨水和滿地的泥濘,一位穿著驃騎兵制服的法國軍官忍不住又咒罵了起來。

他是騎兵營長塞繆爾少校,隸屬於第二師,之前曾經跟隨法國大軍登陸了瓦爾納,並且跟隨著大部隊一路行軍,前往錫利斯特拉要塞城下,並且參與了解救要塞的戰鬥,擊退了俄國人。

在俄國人退回到自己原本的出發陣地之後,他們在要塞原地待命,而修整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們接到了法軍司令部的命令,於是重新退回到了瓦爾納港口,再度踏上了運輸船,並且最終來到了克里米亞半島的大地上。

這個年僅三十歲出頭的青年軍官,長得人高馬大,留著長長的頭髮和漂亮的金色小鬍子,精力十分充沛。和絕大多數騎兵軍官一樣,他喜歡穿著炫目服裝並且騎著高頭大馬招搖過市,和各地的女孩子談情說愛,在幾個駐地裡面都留下了風流艷史。

他天性樂觀,花錢如流水,以至於常年陷入到欠債的窘境當中,而且也從不為未來發愁。而在帝國和俄國的戰爭爆發之後,這位野心勃勃的騎兵軍官也大喜過望,主動向上司申請要第一時間加入前線,而運氣也沒有辜負他,他所在的師成為了第一批的遠征軍的主力部隊之一,最先就踏上了和俄國人的戰場。

他勇敢地參加了戰鬥,並且以自己和部下們的表現為榮,他渴望能夠得到更多的表現,與其說是為了建功立業,倒不如說是找到一種和平生活中所不可能有的刺激感覺,他就是那種真正享受戰爭、享受與死神時常擦肩而過感覺的人,這種人都是天生的戰士。

不過,今天,這位天生的戰士卻沒有平常的那種樂觀了,他臉色和天氣一樣陰沉,焦躁不安地在帳篷裡面走來走去,也將自己的焦躁傳達給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我想大概還要好幾天吧。」在其他人的沉默當中,呂西安-勒弗萊爾上校回答。「現在正好是克里米亞的雨季。」

「再連下幾天的話,不用敵人進攻,我們就快完了!」塞繆爾少校焦躁不安地回答,「我們的戰馬已經死了不少了,要是再這麼下下去,我們就該徒步對著敵人衝鋒了。」

「要是那時候我們還有力氣徒步衝鋒,那倒好了……」旁邊一位步兵軍官愁眉不展地嘆了口氣,「我只怕在這之前疾病和暴雨就已經毀滅了我們。」

他的話也得到了其他一些軍官們的贊同,一時間帳篷裡面愁雲慘霧,這些法軍軍官再也不復之前的意氣高昂。

這倒也不奇怪。

自從聯軍開始在克里米亞半島登陸之後,一開始情況十分順利,俄國人給了聯軍最大的方便,他們的登陸行動一直都沒有受到俄軍的襲擾,很快上萬聯軍軍人就順利登陸到了港灣裡面,並且在這裡建立了簡易的營地和防禦工事。

然而,很遺憾的是,最初的順利之後,麻煩就來了。

自從上個星期開始,營地附近嘩啦啦的雨就幾乎沒有停過,連續襲向了聯軍的營地,讓原本就還只是初步建起的少量營地立即就陷入到了泥濘的包圍當中。

即使是士氣最為高昂的聯軍部隊,在碰到這樣的鬼天氣,然後在泥濘當中狼狽地過了好一陣苦日子之後,都會忍不住牢騷滿腹,怨天尤人,再也不復之前的高昂士氣,哪怕是這支已經立下了功勳的部隊也一樣。

更為可怕的是,在雨水和蚊蟲的襲擊下,原本稍微得到控制的疾病,又重新開始在聯軍當中流行起來了,雖然立刻軍隊就以極高的效率來進行病疫隔離,並且就地焚燒病死者的遺體,但是疾病還是在難以遏制地蔓延當中。

而且,暴雨也給物資的運輸帶來了困難,在時常的暴雨當中,岸上的部隊能夠得到的物資補給大幅減少,士兵和馬匹只能吃他們之前帶上來的儲備軍糧,而且很少有燃料可以供他們把水燒開,結果愈發增加了部隊所面對的苦難。

唯一的好消息僅僅是,這樣的暴雨當中,俄國人的行動同樣受到了限制,所以哪怕聯軍士氣如此低落,也沒有因此而喪失獲勝的希望。

種種艱難,給聯軍上下帶來了強烈的打擊,雖然軍官們努力維持軍中的士氣和秩序,但是他們心裡也都感覺苦不堪言,在今天軍官們的聚會當中,好幾個人都忍不住抱怨了起來。

「與其我們泡在水裡爛掉,我們還不如早點找個機會跟俄國人決戰吧。」在一起抱怨了一陣子之後,塞繆爾少校忍不住提議了,「現在我們至少還有點兒實力,要是再等一陣就什麼都沒了……」

「塞瓦斯托波爾沒那麼容易打。」另一位軍官搖了搖頭,「總司令不是帶著艦隊過去偵查過一下嗎?他說這地方我們得留好幾個月。」

「比起病死和被泥巴堵死,我覺得還是要被子彈打死更好。」塞繆爾少校悻悻然地說,「至少那樣還有價值一些!」

「如果您願意帶著你的騎兵對著棱堡衝鋒,我們倒是樂意給你們支援,聽說當年遠征俄國的時候,繆拉親王就帶著人強沖了俄國人的棱堡。」這位軍官聳了聳肩,「但是如果想要我們跟著你們上的話,那還是算了。」

他的話惹來了一陣鬨笑,也讓年輕氣盛的塞繆爾少校氣得脖子都發紅了。

「這是一個法國軍官應該說出來的話嗎?!」他大聲問對方,「怎麼?你怕了?怕了的話現在你可以回去啊!」

他激怒的話,引得那位軍官勃然色變,眼見兩個軍官吵得不可開交大有開打的意思,呂西安忍不住開口了。

「夠了!大家別吵了。」他抬起手來,制止了他們的吵架。

身為上校的呂西安,是在座的人們當中軍銜最高的人,而且又有深厚的背景,所以他一發話,其他人都不敢接話了,只能聆聽著他的指示。

「現在的環境很糟糕,我能理解大家的焦躁不安,說實話我也有點情緒。」呂西安先是嘆了口氣,但是馬上又嚴肅了起來,「但是越是如此,我們越應該鎮定下來,不能隨意發泄自己的情緒,因為我們是軍官,下面的人都在看著我們,如果我們都氣餒了,士兵們該怎麼想?我們必須做好表率作用!」

在他含蓄的指責之下,吵架和發牢騷的幾位軍官都低下了頭來,雖然他們未必心服,但是他們必須表現出應有的紀律來。

「何時發動進攻,如何發動進攻,這是總司令才能決定的事情,我們是無權置喙總司令的決策的。」在控制了氣氛之後,呂西安放緩了語氣,「眼下我們只能等待總司令的命令,在這之前,我們的義務就是以堅定不移的態度作為我們部下的表率,讓軍隊維持最低限度的戰鬥力,否則我們就是失職的!」

剛才幾位沉默的軍官們紛紛點頭稱是,顯然呂西安說出了他們心中所想,就連原本發牢騷的人也只能勉強應了下來,因為呂西安的話確實沒有任何錯誤。

「總司令的身體,現在怎麼樣?」在沉默了許久之後,一位軍官低聲問。「他現在還能流暢地下達命令嗎?」

這個問題,讓帳篷內的空氣突然又陰冷了幾分,人人都默不作聲,並且用有意躲閃的視線看著呂西安。

這確實是一個讓人不得不關注的問題,身為帝國的元帥和遠征軍的總司令,特雷維爾元帥擁有著極高的威望,而他的健康狀況也就成為了全軍內部最為關注的問題之一。

呂西安稍微猶豫了一下,他知道他的每句話都有可能在部隊裡面引起騷動。

但是轉念一想,他覺得說謊話更加沒有意義,因為謊話終究會被拆穿的,而那時會給全軍帶來更大的打擊。

「我前幾天去拜訪了元帥,他的身體確實狀況不佳,一直都臥在床邊。」他慢吞吞地說,儘量不帶有任何任何感情色彩,也讓每個人都可以聽清楚,「不過,他的精神還算不錯,意識也十分清醒,可以流暢地給我們下達命令,我想他還是可以擔負指揮全軍的重任的。」

看得出來,許多人暗暗鬆了口氣,處在如今這個艱難的狀況,他們當然都希望總司令能夠安然無恙,以免給軍隊帶來更加嚴重的打擊。

「總司令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了,又在這個鬼地方,身體上出現一點問題也很正常吧。」塞繆爾少校低聲說,「不過我相信上帝會保佑他的,他理應得到無上的功勳作為獎賞。」

身為騎兵軍官,他比其他軍官對騎兵出身的元帥更加有感情一些,所以他是真心如此說的。

「大家請放心,國內已經聽到了我們的呼聲,加派了不少軍醫前來前線,元帥會得到最妥善的照顧的。」呂西安再度開口了,「而且這些軍醫應該可以讓我們早點擺脫疫病的困擾……」

「讓那些該死的醫生早點來吧!」塞繆爾少校攤開了手,顯得如釋重負,「不然我們都沒法打仗了!」

「轟!」就在這時,天空又傳來了一陣雷聲,原本已經開始稀疏的雨滴,驟然又變得劇烈了起來,嘩啦嘩啦的雨聲讓每個人心頭都不僅一沉。

就在呂西安想要說幾句輕鬆的話給大家減壓的時候,帳篷的幕布突然被人掀開了。

來者在軍服之外,穿著厚厚的雨衣,他一進來,就向呂西安行了個軍禮。

呂西安馬上看清了,這是他的妻弟,在元帥身邊擔任副官的喬治。

他仍舊沉著臉,然後向對方也嚴肅地行了軍禮。

「元帥閣下請您過去一趟,上校。」喬治以公事公辦的語氣對他說。

「好的,明白了。」呂西安點了點頭,然後命令自己的勤務兵給自己拿雨衣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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