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披上了雨衣之後,呂西安跟著喬治一起走出了帳篷,然後冒著傾盆大雨來到了營地當中的小路上。

雨點一直都在嘩啦啦地下,到處都是積水,讓穿著軍靴的呂西安感覺非常難受。

他們已經經受這種折磨很長一段時間了,不光是別的軍官,就連呂西安自己也感覺到有些焦躁。作為一個職業軍人,他並不害怕危險和死亡,但是這種泥濘和雨水的煎熬實在太讓人難受了。

只不過,在部下和同僚們面前,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來,不肯讓他們看到任何頹喪的負面情緒。

呂西安跟在喬治的旁邊,兩個人在營地的小徑當中艱難地跋涉著,雨水讓周圍都是霧蒙蒙的一片。

在呂西安的注視下,這個還不滿二十歲的少尉,顯現出了一種混合著一種少年人青年人特性的氣質。纖細的身材、蒼白的皮膚和紅潤的嘴唇,讓他多了幾分清秀,可是他嚴肅的神情,穩定而又節奏的步伐,以及堅毅的目光,卻讓人不再懷疑他已經長大成人了。

「喬治。」在確認了周邊沒有人之後,他忍不住低聲對他說,「元帥的身體現在究竟怎麼樣?」

喬治微微放慢了腳步,他視線微微移動,確定了風雨當中並沒有人在觀察自己兩個人之後,他低聲回答,「情況不是那麼樂觀。醫生都說元帥的身體……已經達到了老人的極限了,恐怕再也難以恢復到之前的狀態……」

一聽到他這話,呂西安不由得躊躇了起來。

自從來到了克里米亞之後,因為身體突然不適,所以元帥一直都留在戰艦上,沒有上陸,引發了全軍的軍心浮動。呂西安原本就對元帥的健康十分不安,如今聽到了喬治的話之後,他更加猶豫了。

醫生們的話十分直接,似乎在暗示著元帥已經走到了生命的極限,很明顯,衰老是無可避免的自然定律,哪怕在巴黎精心調養也無法避免,更何況是在這個荒涼的克里米亞半島。

一想到這裡,呂西安禁不住嘆了口氣。

元帥是全軍的總司令,他的健康攸關全軍,更何況,元帥也是他的恩主之一,不管是從全軍還是從個人的角度來看,他都不得不心懷憂慮。

不過,他畢竟是一個經歷了多年風雨的人,在片刻的失神之後,他將這種憂慮深藏到了心中。

「總司令現在的身體狀況,絕對不能受到任何外界的干擾,麻煩你多照顧一下他,另外讓他不要太過於勞累。」他淡然地向喬治說。

「我明白的,姐夫。」喬治點了點頭,然後很快就又搖了搖頭,「可是元帥他從來都不會聽我的話,我們又怎麼能夠命令得動一位元帥呢?」

「就算是這樣,你也要努力!」呂西安顯得更加嚴肅了,「元帥選擇你做他的副官那是對你寄託了信任,你必須用實際行動來回報這種信任!還有,叫我長官!」

喬治動了動嘴,想要為自己辯解,但是最後他放棄了,「好的,我知道了,長官。」

看著妻弟的表情,呂西安心裡又是微微有些感嘆。

他實在太好運了,出身於貴族家庭,而且身為獨子,早早地就被家人們寄予了莫大的期待,並且還得到了像特雷維爾元帥那樣的軍內大佬的提攜,可想而知,他以後將有錦繡前程——這是在很難讓人不產生一點嫉妒的情緒。

然而,命運真是奇妙,讓自己走到了這個地方,也讓自己這樣的人居然成為了他的姐夫。

他在離開法國的時候,就曾經接受了妻子無數次的囑託,請他好好照顧這個年輕人,畢竟喬治是她唯一的弟弟,也是這個家族的繼承人,她和她的父母實在承擔不起讓他蒙受危險的可怕後果。

一想到這裡,呂西安嚴峻的表情又鬆懈了下來。

「喬治,一定要牢記自己的職責,牢記你身上背著多少希望。」

「我知道的。」喬治又點了點頭。

然而,在雨氣當中,他眼神變幻不定,顯然心裡還有太多事情。

「還有什麼事嗎?」呂西安忍不住問。

「長官,我……我想要參加戰鬥。」猶豫了片刻之後,喬治忍不住對姐夫說。「我想要和您一樣在前線戰鬥!」

呂西安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臨走之前妻子憂愁的模樣又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馬上搖了搖頭,「不行!你忘了你姐姐的話了嗎?他們費了多大的勁才讓你不用上前線,你怎麼能夠這樣對待她的努力呢?!」

「我很感激他們,可是……」喬治為難地低下了頭來,「我無法容忍自己在你們戰鬥的時候袖手旁觀。長官,我也要榮譽!」

在軍校的生活當中,他已經接受了嚴格的軍事訓練和教育,也幻想過自己終有一天可以像前輩們那樣在沙場當中馳騁,建功立業,像一個英雄那樣去奪取榮譽,哪怕死在戰場上也可以得到光榮。

然而,當他真的踏上了前往前線的征途之後,現實卻打碎了這個年輕人玫瑰色的幻想,他成為了元帥的副官,一直都只能呆在後方,呆在元帥的身邊,過著和國內一樣無聊而沉悶的生活,無法和那些勇敢的前線官兵們一樣浴血奮戰。年輕人的激情和軍事教育的薰陶,讓這個年輕人渴望擺脫後方的桎梏,參加到前線的戰鬥當中。

即使知道這是父母在為自己好,他仍舊心裡鬱悶無比,這種鬱悶一直都在啃噬著他的內心,讓他焦躁不安,他忍耐了許久之後,終於忍耐不住了,直接跟姐夫提起了自己的要求。

他眼中的激情,讓呂西安心有觸動,在多少年之前,剛剛從軍的他也是這樣的,也正是在這種激情的催動下,他不知疲倦地在阿爾及利亞的熱風和荒漠當中穿梭,在槍林彈雨當中出生入死。

可是,自己和這位妻弟,是完全不同的人。

「……對你來說,什麼榮譽也比不上生命重要。」呂西安搖了搖頭,直接拒絕了喬治的話,「你知道你未來將擁有什麼嗎?」

「我知道,可是我更加知道我現在擁有什麼!」喬治瞪大了眼睛,毫不退縮地看著呂西安,「長官,您真的認為榮譽沒有生命重要嗎?當年國王的弟弟都在前線作戰,難道他肩頭上的東西比我更少嗎?」

這詰問讓呂西安一時說不出話來了,平心而論,如果不是因為妻子的囑託的話,他根本就不會阻止喬治。在他看來,身為軍人,渴望戰鬥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你再好好想想吧。」最後,他只能給出這樣的回答。

「我已經想了很久了,不會再改變主意了!」喬治毫不猶豫地回答,「如果您認為我應該做出一些大事的話,如果您對我有更高的期待的話,那麼請您讓我像您一樣戰鬥吧,這才是我作為軍人應該做的!」

呂西安又嘆了口氣。

是啊,還有什麼理由拒絕呢?有志氣的人終歸是應該做一些不同的事情的。

「如果這是你的要求的話,我會滿足你的。」最後,呂西安只能嘆了口氣,「在我們和俄國人交戰之後,也許你會過來我這裡傳達總司令的命令,而那時候你就順便跟隨我戰鬥吧,讓你好好見識一下——不過我要告訴你,這絕對不是什麼遊戲,那是血腥的屠宰場,只有滿地的鮮血殘肢和可怕的死亡。」

「我不會讓您失望的,長官!」喬治大喜過望,直接立正,大聲向呂西安表明了決心。

他根本就沒有在意姐夫後面的話。「那麼我會儘快找到機會的,等到雨停了之後,我們就會向南進軍了。」

在雨中,穿著雨衣的他激烈的動作,馬上就抖起了一灘水,模樣實在有些滑稽,不過呂西安此時卻沒有注意這種事情了。

「什麼?」呂西安的注意力被後面的話吸引住了,「雨停了我們就進軍了?」

「是的,這是我在總司令身邊聽到的消息。」喬治放低了聲音,「在英國人的催促下,元帥決定在近日就發動進攻,以免給俄國人太多時間。」

「是嗎……」

這個意外的消息讓呂西安怔了一下。

毫無疑問,如今的聯軍正面臨著極大的困難,暴雨,疫病還有供應上的問題都折磨著他們,士氣也在滑落,這些負面因素將大大地影響到聯軍接下來的戰鬥力。

不過這樣做也有好處,聯軍現在面臨的困難接下來也將會持續,如果現在一直不動的話,士氣和戰鬥力將會面臨更大的衰減,更何況儘早行動也可以讓俄國人難以趁機從容調動兵力。

所以,行動與否有利有弊,但是如果這是總司令的意志的話,他只能服從命令。

而且毫無疑問,在聯軍南下之後,他所在的師因為已經上岸了,到時候將會作為主力軍團來使用,和英國人的登陸部隊一起向塞瓦斯托波爾要塞發動進攻。

「我明白了。」他低聲說。「那麼到時候你來找我吧,不過,記住,一定要保守秘密。」

「好的,謝謝您!」大喜過望的喬治馬上向呂西安致謝。

這時候,雨已經漸漸地停了,而這兩個人也已經走到了海灘邊,並且登上了一艘小艇,向海面當中不遠處停泊的拿破崙號戰列艦駛去,遠遠望去,在灰濛濛的天空當中,這些龐然巨艦盤踞在海灣的周邊,猶如一群拱衛堡壘的巨人一樣。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戰列艦上,呂西安和艦上的幾位軍官互相軍禮致敬之後,大踏步地跟著喬治來到了總司令所居住的艙室當中。

因為最近一直都在下雨,所以船上的空氣一直都有些不太好,聞起來帶有一種木製品的霉味以及海水的腥鹹味,這種味道讓一直在陸地上服役的呂西安感到有些難受,他難以想像在這樣的環境裡面,總司令該怎麼忍耐下去。

帶著莫名的不安,他在艙室的床上看到了法國遠征軍的總司令閣下。

此時,元帥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憔悴,看得出來最近一直都在為很多事情消耗心力,而且日漸消瘦,兩鬢的頭髮也變得有些雜亂,並且愈發銀白。

這種衰老的跡象,讓呂西安感到有些莫名的難受。

沒有什麼比看到戰士遲暮更讓人耿耿於懷的事情了。

而就在他還在心裡暗暗感傷的時候,元帥慢慢睜大了眼睛,他的眼睛裡面帶著一些血絲,但是仍舊炯炯有神。

「呂西安,你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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