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能夠再聽我說幾句話嗎?哪怕幾句話都好……」

聽到這句話之後,芙蘭停下了腳步,重新轉過頭來看著對方。

說實話她心裡有些不耐煩了,因為還有那麼多傷員在等著自己照顧,她不想在這個人面前浪費太多時間。不過本著慣常的禮貌,她還是讓自己顯得十分溫和。

「您還有什麼事情呢?」

「請問……請問我現在的身體狀況到底怎麼樣?需要多長時間的恢復?」帶著一種忐忑不安的心情,熱羅姆-波拿巴問,「我能不能儘快返回戰場?」

「恐怕不行,您的傷勢非常嚴重,恐怕得恢復好幾個月吧,事實上我們對您這麼快就能醒過來都感覺有些驚奇。」芙蘭低聲回答,「另外,您何必再趕急趕忙要回戰場呢?現在好不容易才死裡逃生,您應該多休息一段時間不是嗎?」

「可是……可是我還沒有在戰爭當中有多好的表現,我不能夠就這樣離開戰場!」熱羅姆著急地說,「我怎麼能夠在第一次接戰之後就躺在病床上度過這場戰爭呢?這不是一個波拿巴應該做出來的事情。」

眼看他這樣,芙蘭暗暗搖了搖頭,她有時候真的難以理解這些年輕人們的想法。

就那麼想要回去冒生命危險嗎?

「我……我對自己很失望,我原本以為我能夠……我能夠有更大的作為。」也許是感受到了芙蘭疑惑的視線,熱羅姆忍不住苦笑了起來,「您知道的,我的身份尷尬,我需要作出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來證明自己,我必須像一個波拿巴家族成員那樣戰鬥。也只有這樣,家族才有可能認同我。」

「這種事情是勉強不來的,就算您再怎麼努力,皇帝陛下也未必能夠完全承認您。」雖然並不怎麼關心政治,不過既然身處社交界,對皇族的情況芙蘭就不可能毫不知情,所以她當然清楚這位年輕的軍官所面臨的窘境,「再說了,您都受了重傷了,難道這還不夠努力嗎?沒有人可以要求您做出更多了。」

「謝謝您安慰我。」熱羅姆仍舊苦笑著,「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為了跟一個人證明自己,我想要成為英雄,我怎麼能夠僅僅只躺在她的面前呢?難道她會因為我只做了這樣一點事就對我另眼相看嗎?不,不夠,完全不夠……我痛恨自己。」

芙蘭皺起了眉頭。

「我之前已經跟您說過了,我不需要您來這裡當什麼英雄,我也不會因為您在戰場上有什麼特殊表現而另眼看待,您就是我的朋友,不會多也不會少。」

這個含蓄的回答,讓年輕的熱羅姆-波拿巴更加迷糊了,「不會多也不會少」,對他這樣從小就直來直去的人實在是一個晦澀難明的解答,尤其是他現在狀態如此糟糕,更加沒有精力去思考更深的東西。

最後,他決定乾脆問個明白。

「那麼,您會原諒我的失敗嗎?」他滿懷歉疚和渴盼地著芙蘭。「如果您能夠繼續給予我希望,那麼,感謝上帝,我會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站起來的。」

「希望……」芙蘭的眉頭皺得更加深了,她當然明白對方所說的希望到底是指什麼。

對方不是一個有心機的人,而他對自己那種戀慕更加是沒有什麼掩飾……因而她更加厭倦了。

對普通女子來說,一位皇族成員的愛慕會讓她們欣喜甚至自豪,可是對她來說卻只有覺得麻煩的厭倦。

她不想學社交場上那些明明對人全無好感卻還故意施展曖昧的調情手段的名門淑女們,把青年人的熱戀當成是一種消遣時間的玩具、或者是一種炫耀自己魅力和地位的擺設。對她來說,所需要追求的東西是如此明確,以至於已經沒有必要再把目光停留在其他東西上面了。

也正因為如此,她想要攤開來講,免得對方繼續抱著奇怪的期待糾纏自己。

「先生,您現在深受重傷,我不想空耗您的精神,所以我就直白地跟您講吧,如果您所說的希望是指我們兩個之間進一步的感情聯繫的話,我得告訴您這種希望一開始就不存在的。」芙蘭以儘量溫和的態度跟他說,「自從認識您的時候開始,我就對印象良好,不過我只是把您當做好朋友,我也十分希望您未來能夠和我們一家人交好……我很後悔自己跟您說過之前那番話,讓您產生了不必要的誤解。」

如此直白的拒絕,讓青年人呆住了。

傷口再度隱隱作痛,甚至就連腦子也一片蒼白,只剩下了那番話在耳邊迴蕩。

「也就是說,不管我怎麼做,您都不會青睞我嗎?」沉默了片刻之後,他喃喃自語,「為什麼您甚至都不捨得給我一絲希望呢?難道我就這樣不值得您注目一下?我知道……我知道,我不夠優秀,我也沒能夠成為英雄,可是……可是難道我的熱忱,我的誓言,就一點也打動不了您嗎?不,我不相信,您……您不是這樣冰冷的人……我……」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突然劇烈咳嗽了起來,顯然身體和精神上的折磨讓他極度不好受。

「這跟您成不成為英雄沒關係,我並不是因為您的地位或者財富而拒絕您的,這一點請您不要誤解。」芙蘭重新走回到了他的身邊,然後伸手按住了他的胸口,幫助他順了氣,同時繼續說了下去,「縱使您成為一個令人矚目的戰爭英雄,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甚至是一國的皇帝,我也不會有所改變。因為……因為……我已經心有所屬了。」

「什麼?」熱羅姆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對方。

「您……您居然已經……」

「是啊,我墜入愛戀,而且已經很久了,很久很久了,比您想像得還要久,所以您有什麼資格指責我冰冷?我差點把自己都燒死!」也許是因為找到了一個傾訴的機會,芙蘭突然昂起頭來,此時她的語氣變得急促而又激動,臉也微微的紅了起來。

她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種難言的傲氣,「我有個朋友,不,也說不上朋友,我挺討厭她的,不過她有一句話我卻很認同——她說我們這樣的人只能愛一次,如果那一次失敗了或者上當了,那麼以後就再也沒辦法愛別人了,她很多話都很傻,唯獨這句話卻聰明透頂……是的,我愛了這麼一次,也只要這麼一次,從那之後旁人我就不再注視了,您是不是英雄跟我又有多大的關係呢?我衷心祝福您過好自己的生活,但是很抱歉,我們之間……不會有任何東西存在!」

如此斬釘截鐵的斷言,讓熱羅姆愈發難受了,他的心被踩得發疼。

就在這一瞬間,他從對方身上看到了狂熱,甚至比自己還要狂熱,那種如同烈火一般的狂熱讓她顯得既凌厲又有點瘋狂,簡直不像是他一直認識的那位文靜溫婉的女子。

他的心裡充滿了難言的憤怒和失落,但是更多的是痛苦。

心裡百味雜陳,而眼睛裡幾乎凝聚起了淚花。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居然能夠被她如此眷戀?

她如此眷戀,到底又能夠換來什麼?

「抱歉,也許我說得有點重了,但是基本的意思您應該是明白了。」眼見他如此傷心的模樣,芙蘭倒有些於心不忍了,「我跟您說這些,是為了把事情說清楚不是為了傷害您,因為我在社交場上見過太多玩弄別人感情的人了,我唯恐自己也變成這種惡魔。所以,現在您應該也清楚我的意思了吧?請別害怕,您依舊是我們家的朋友,我也會如同之前那樣悉心照料您的。」

終於稍微恢復了一點精神。

「好吧,您這樣說,我都明白了,還能有什麼地方不明白呢?我知道的,您本來就對我沒有任何義務,是我自己給了自己希望,我也很感謝您能夠直接對我說清楚,沒有欺騙我。」他重新苦笑了起來,只剩下了無盡的傷感,「不過,您有一點是想錯了,您的熱情無法被澆滅,難道我」

「什麼意思……?」芙蘭沉著臉低聲問。「我都說得這麼清楚了,難道您還要來為難我嗎?」

熱羅姆不是一個很細心的人,所以他聽不出來這種語調已經有些險惡了。

「不,請您放心,在您回心轉意之前,我是不會糾纏您的……我不會再給您增添困擾。」熱羅姆盡最大的力氣,稍微搖了搖頭,「可是,即使不能陪伴在您身邊,至少我可以在您視線所不及的地方,作為一個騎士來守護您,幫助您。我祝福您能夠得到幸福,如果您得到的話,我甚至比自己幸福更高興,可我只怕您受騙上當,我無法容忍任何人傷害您,如果有人那麼做了的話,我會用盡我的一切讓他付出代價,我發誓……!」

如果是一般人的話,聽到這話會感動而且高興,可是芙蘭卻完全不是如此。

她和兄長的事情,是深埋地下都唯恐不夠隱秘的陰私,怎麼可能容忍有人來對自己尋根問底?更何況,她根本就不認為自己需要什麼守護騎士……人依賴的只有自己。

「夠了……您把自己當成什麼了?俠客?騎士?不請自來的聖徒?」她打斷了熱羅姆-波拿巴的話,「我的事情有我自己來辦,而且我自己也辦得好,我不希望別人來干涉自己的私事!」

「您這話是嚇不退我的,小姐,我也有我的堅持。」熱羅姆微笑了起來,似乎是為自己找到了新的目標一樣,「如果您幸福,我不會對您有任何阻礙,如果您不幸被人騙了……我會代替上帝制裁惡人的,哪怕拼上我的一切!」

芙蘭停住了手。

他的話並沒有讓她感動,反倒是讓她憤怒,雖然表面上十分平靜,但是她內心的惱怒卻已經達到了沸騰的程度。

因為他無異於是表明,他會繼續注視著自己,甚至還有可能對自己的哥哥不利。

在熱羅姆視線所不及的地方,她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

熱羅姆當然想像不出來,此時在這顆嬌小可愛的頭顱裡面,到底轉動的是什麼樣的念頭。

芙蘭眯起了眼睛,看了看他依舊綁著繃帶的胸腹和脖子。

他雖然是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但是在現在的情況下,只要自己稍微用點勁,他就將會永遠地告別人世。

而且,在這個醫院裡面,死個人根本不值得注意,縱使他的身份有些特殊,但是人們也不會感到有什麼疑惑和驚詫。

更何況,沒人會懷疑自己,見過自己不辭辛苦照顧傷員的人們,所有人都不可能相信特雷維爾小姐會動手殺人。

是的,只需要用手一按,和幾分鐘時間……

芙蘭背後的手輕輕抬了起來。

這隻手雖然纖細細嫩,看上去沒有多大力氣,但是在這樣的情勢下足以帶走對方的生命了。

但是,就在即將伸出來的那一刻,她的手停了下來。

雖然心裡依舊惱怒,但是芙蘭最終還是住了手。

不管怎麼樣,對方並不是對自己有什麼惡意。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落到如此境地了,她反倒有些下不了手。

「盡我最大的誠意,我請您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了,這對您和我都沒有什麼好處,我的幸福有我自己來爭取就夠了,不需要一個熱心的旁觀者!還有,如果您膽敢對他有些許不利的話,我也發誓……」最後,芙蘭重新開口了,她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在熱羅姆耳中竟然是如此冰涼,以至於他幾乎瞬間呆愣住了,而她的視線,更是讓人心悸,「我會將您一段一段地切成碎片,在這種問題上我是不開玩笑的,先生。」

說完之後,她不想再多說什麼了,不顧對方的呼喚,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間房間。

人人都說見慣了戰場的死亡之後人就會變得心硬,毫無憐憫,可是我的心反倒是軟下來了,真是奇怪。她忍不住在心裡苦笑。

而就在走出房間來到醫院大堂的時候,一位醫生給她帶來了一個消息。

「一支英國志願隊也來了?」她一邊聽一邊問,「南丁格爾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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