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丁格爾小姐?」

聽到的消息讓她十分意外。

又有一支醫護人員志願隊來到克里米亞了,而這次帶隊的是一個英國女子,名字似乎叫佛洛倫斯-南丁格爾小姐。

據傳遞過來的消息說,她是在報紙上看到了克里米亞前線將士們所受到的難言的苦難,又十分欽佩於德-特雷維爾小姐的光輝事跡,於是自己也仿效著搞了一個志願隊,千里迢迢地來到這裡,幫助這些可憐的傷員。

芙蘭雖然一開始就是為了抱著搏取一些名譽的目的來到這裡的,但是她並沒有想到效果居然這麼好,不光她的事跡流傳到了整個歐洲,而且居然還有人因為欽佩而起來效仿,這既然她高興又讓她有些惴惴不安,因為她知道自己配不上這麼高的名聲。

正因為帶著這樣的想法,所以她並不嫉妒這個時候有人來分享她的名聲,反倒很高興終於有人來分擔自己所承受的壓力了,說實話最近她已經累得實在筋疲力盡,如果不是因為那種與生俱來的意志力的話,恐怕早就承受不下去那種壓力了。

「太好了,讓她過來見我吧,我希望她帶來的人都能夠儘快上手。」片刻的驚詫之後,她馬上下達了命令,「謝天謝地,終於有人能夠分擔我們的活計了……」

在不久之前,激烈的巴拉克拉瓦會戰終於結束了,在這場戰役當中,英法聯軍和俄軍都投入了大量兵力和意志力來進行決戰,理所當然地也讓傷員出現了一個高峰,這段時間裡面,大量傷員被塞到了這個野戰醫院當中,雖然芙蘭和她帶過來的醫生護士們都已經十分努力,但是仍舊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只能對那些情況最危急的傷員進行救護,其他傷員則不得不只能先忽略過去,以止痛藥來敷衍。

然而,即使是這樣,也沒有多少人抱怨他們,哪怕是那些在痛苦中煎熬掙扎的傷兵們也極少對他們口出惡言,反而有不少人對他們的到來感到由衷的感謝,並且真心實意地體恤他們的辛苦。

在長達幾個世紀的時間裡面,歐洲大陸上戰亂頻仍,各個國家之間的戰事幾乎沒有停歇過,這些殘酷的戰爭也給士兵們留下了揮之不去的傷痛和陰影,他們已經流了太多鮮血,見過太多恐怖,以至於看到一點點甘霖的時候,都會當成是畢生難忘的瓊漿玉露。這些醫護人員們所得到的尊重和敬佩,是他們在別處都難以得到的。

可是他們越是如此,芙蘭越是對這些士兵們的遭遇感到同情,這麼多滿懷希望的年輕人就在血肉磨坊當中失去了自己的生命,而且就死在自己的面前,恐怕任何一個稍有惻憫之心的人看著都會感到十分痛惜吧。

就在第二天,一位三十多歲年紀的女子來到了這座醫院醫院,陪同在她身邊的是一大群醫生和護理人員,以及大量的物資和器械,而她在來到這裡之後,很快就被請到了醫院的臨時辦公室裡面。

而芙蘭就在那裡,等待著這位小姐的大駕光臨。

當她一走進來的時候,芙蘭就馬上打量起了她。

她留著灰色的長髮,分在了兩邊,個子不高,面孔潔白不過稍微有些顯瘦,穿著一身樸素的灰色裙子。這說不上是一個很貌美的女子,不過她的舉止柔和,態度看上去也很友好,尤其是臉上留著的微微笑容,更是讓人看了之後心情舒暢。

「您就是德-特雷維爾小姐吧?」一見到芙蘭,這位小姐就笑著向她行了個禮,「我聽聞您的大名已經很久了,今天一看,果然是十分出眾的人……真高興能夠有機會認識到您。」

如同外表一樣,她的聲音也十分柔和,而且用詞清晰流暢,看得出來受過良好的教育而且為人禮貌。

從種種跡象上來看這應該是個心地仁善之人,不過,經過這麼多年的閱歷,芙蘭當然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也知道世上有很多人十分善於偽裝自己(她自己更是其中的傑出代表),所以也並沒有完全做出論斷。

不過,至少第一面,她對這位小姐印象很好。

「您好,南丁格爾小姐。」她連忙也向對方躬了躬身,然後指了一下旁邊那幾個簡陋的木製椅子,「您請坐吧……很抱歉這裡的條件有點差,所以也沒辦法很體面地招待您。」

「沒關係的,我們來到這裡就是為了和可憐的年輕人們一同吃苦的,這是本來就是我們的追求。」南丁格爾小姐仍舊微笑著,然後順從地走到了芙蘭身邊坐了下來,「再說了,像您這樣地位優越的人都能夠不出怨言地忍受這裡的簡陋條件,我們又有什麼資格來抱怨呢?」

「我真沒有想到您的法語居然這麼好……」芙蘭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原本我這陣子抽空學了點兒英語,不過現在看來用不上了。」

「我是在義大利佛羅倫斯出生的,義大利語我要講得更好呢,特雷維爾小姐。」南丁格爾小姐輕笑著回答,看上去心情真的十分愉快,「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的父母將我取了這個名字……小時候我還學過一些當地的民歌,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倒是想要唱給傷員們聽聽。」

「這很好啊,我們那些傷兵們就是缺乏一些精神上的撫慰,到時候我也來聽聽吧,最近真是忙壞了,我也感覺自己需要一些放鬆。」芙蘭馬上點了點頭,「不過,聽您這麼說的話,您的家庭應該是比較富裕吧,可以讓您在外國出生長大,還可以讓您接受這麼多教育。」

「是的,我的父親從他的一位姨父那裡繼承了一大筆遺產,也繼承了他的姓氏。他的那位姨父是一位大礦主,生平積累了大量的財富,所以我的父親可以讓我們一家人過上不錯的生活。」明明是在說這樣的事情,可是南丁格爾小姐卻一點也沒有炫耀的意思,只是在陳述事實一樣,「老實說,上帝還是很眷顧他和我們的。」

頓了一頓之後,她又向芙蘭笑了笑,「當然了,即使如此,我們一家也不能和您的家庭相提並論,我們並不是貴族家庭,而且家裡也沒有人當將軍當大臣……」

「唔……您千萬別這麼說,這怪讓人害臊的。」芙蘭連忙制止了對方的恭維。「其實我也並不是那種從小就錦衣玉食長大的人……」

在旁人看來,特雷維爾家族恐怕確實值得艷羨吧,古老的世家,在曾經的宮廷當中頗受重用名人輩出、而後來又幸運地避過了大革命的腥風血雨,如今繼續聲名顯赫。

如果不是身處其中的人,又怎麼可能感受到華麗的外表下所隱藏的酸楚和危險呢。

「您真是太謙虛了……不過也許正因為如此您才會做出這樣的善行吧。」南丁格爾小姐笑得更深了,「老實說,我真的沒有想到,您這樣的人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從巴黎的社交場上走出來,來到這裡照顧傷員,這真的很了不起。」

「您不也是從倫敦的社交場上走出來的嗎?要說了不起,您也一樣了不起了。」芙蘭總算恢復了鎮定,然後同樣跟她開了個玩笑,「有時候我們就得做出一些與眾不同的事情。」

「您說得對,我們就是要做一些與眾不同的事情,否則又怎麼證明自己來過這個世界呢?」南丁格爾連連點頭,「這一點至少您已經做到了,您將因為您的善舉而名留青史,而我……真希望我也能夠依靠自己的努力,在這段史書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我深信您絕對能做到的,南丁格爾小姐。」芙蘭輕笑了起來,「不過,如果您要達成這個目的的話,那麼現在正是時候了,現在有很多傷員需要我們去照顧,不得不說您和您的志願者們的到來,對我們來說是一個極大的好消息。」

「這也是我最希望的,請儘快讓我們熟悉醫院的情況吧。」南丁格爾小姐馬上答應了下來,「等到熟悉了之後,我們就可以同樣再創建一家醫院,這樣的話我們就能夠為您分擔壓力、也可以拯救更多人的生命了。」

「那好,請跟我來吧,我帶您去醫院轉轉。」芙蘭直接站了起來,然後帶著對方走了出去。

和這位南丁格爾小姐見的第一面給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對方確實是一個讓人如沐春風的人,而且看上去也充滿了熱忱,因此她也放心了不少。

很快,她們就來到了後院的重傷員看護區。

此時這裡正在熱火朝天地做著外科手術,一個個傷員被護工們從外面用擔架送了進來,然後馬上又有一些哀嚎著的、或者因為麻醉劑而沉睡著被抬走,在這個不大的庭院裡鮮血四處橫流,到處都可以看到缺胳膊少腿的人躺在各個行軍床上,此情此景簡直就像是個屠宰場一樣,空氣中瀰漫著強烈的血腥味和藥味,讓人聞之作嘔。

為了不打攪正在做手術的醫生們,她們都是停留一邊觀看的,芙蘭還一邊跟她解說在這個醫院裡面的注意事項,不過,南丁格爾小姐顯然是被這裡情況給震撼到了,以至於出現了一些走神。

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當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慘景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臉色變得煞白,呼吸也變得急促了。

不過芙蘭並沒有因此而嘲笑對方,因為她自己當時也是這副模樣,所以她十分體貼地放慢了語速,並且注意不要打斷對方的思緒。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她們兩個終於從這裡的庭院走出來了,而這時候南丁格爾小姐仍舊有些懵然,簡直就像是丟了魂一樣。

「天哪,這裡真是可怕……這些當兵的真是太可憐了。」直到最後,她終於深吸了一口氣,回過了神來,然後帶著敬佩看著芙蘭。「特雷維爾小姐,我真的更加佩服您了,您居然已經在這裡忍受了好幾個月,這要多麼堅定的意志、多麼仁慈的心腸才能夠做到這一步啊!」

「您真是過譽了,這醫院裡有這麼多志願者,他們都和我忍受著同樣的苦難,甚至比我更加艱難,他們都能夠忍受我又有什麼理由受不了呢?」芙蘭搖了搖頭,然後又沖她笑了笑,「不過,您的表現也讓我感到很驚奇,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很多人都嘔吐了,連我自己也很難受,而您居然挺過來了……」

「我原以為我的表現很差,原來在您看來還好。」南丁格爾小姐苦笑了起來,「那我總算有點信心了。既然來到了這裡,我當然希望自己能夠做更多的事。」

「嗯,請對自己更加有信心一點吧!」芙蘭也適時地給了對方以鼓勵,「您有足夠的善心,也有足夠的頭腦,您是能夠在這裡幫助到更多的人的。」

「好,我一定會和您一起,將這個偉大的事業進行到底的。」南丁格爾小姐微微閉上了眼睛,顯然十分受用這種鼓勵。

沉默了片刻之後,她又重新開口了,「那麼,特雷維爾小姐,您對之後有什麼計劃呢?」

「計劃?」芙蘭有些奇怪地反問。

「沒有計劃嗎?難道您的這次善舉在戰爭結束之後就結束了嗎?」南丁格爾顯得有些遺憾了,「那太可惜了。」

「嗯?」芙蘭更加不明所以了。

「抱歉,特雷維爾小姐。」也許是自覺失言的緣故,南丁格爾顯然有些困窘,「我不是在否定您的善舉,我只是覺得,如果我們在戰爭結束之後就各自回家,然後一切如舊的話,那麼我們所做的一切努力,恐怕就會黯然遜色……畢竟,您想想看,這個世界上永遠不會停止戰爭的,至少在我們這一代人活著的時間裡面不會停止,因此我們如果只是發發慈悲的話那麼什麼問題都沒辦法解決,等到您磨滅了熱情之後,這些傷兵們難道又要在無人問津的情況下去承受痛苦的煎熬了嗎?那麼我們所做的一切就失去了意義了。」

芙蘭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說實話,她最初是為了博取名譽而來的,之前並沒有想過戰後怎麼樣,可是南丁格爾小姐這麼一說的話,她又覺得很有道理,畢竟戰爭是永遠不會停歇的,如果下次沒有自己這樣的志願者,那麼豈不是又會回歸那種可怕的狀態?

「您說得有些道理……」最後,她只能認同了對方的說法,「那麼您覺得我們要做什麼呢?」

「要做的事情很明顯啊,我們可以將我們的經驗總結出來,並且傳授給其他人、其他像我們一樣熱忱地想要拯救別人生命的女孩子手中。」南丁格爾小姐看著芙蘭的眼睛,微笑著說,「只要我們的隊伍越來越擴大,那麼就算未來我們無法再去戰場,自然也有和我們志同道合的人會來到那裡,延續我們的事業,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人。」

「您是說……讓我們創辦一些學校?」芙蘭大概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對,我覺得我們可以創辦專門的護士學校,讓有志於此的女子能夠可以完成自己的心愿。」南丁格爾點了點頭,「很遺憾的是,我們的社會對女子並不怎麼寬容,他們都覺得女孩子拋頭露面十分不體面,更何況去護理別人了,在這種環境下,即使有很多和我們一樣的女子想要去幫助他人,也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夢想……我覺得,我們可以幫助她們,在英格蘭,在法蘭西,我們都可以去幫助那些和我們志同道合的人,然後她們再去幫助那些病人和傷員,這樣,我們就可以以自己的努力,將慈悲灑滿到世界上,而不用擔心我們的努力被白白浪費了。」

「聽上去似乎有些道理……」仔細思索了一下之後,芙蘭點了點頭。

她確實覺得對方說得很有道理,同時也驚詫與對方的志氣,要知道在這個年代,並不鼓勵婦女進行自己的事業,能夠產生這種想法並且準備付諸實踐的可絕對不是普通人。

「真高興您能夠認同我!」南丁格爾小姐顯得十分欣喜,「真的,我抱有這個念頭已經很久了,您看,我們確實是處於一個優越的地位吧?從小衣食無憂,家裡有大筆的財富,從來不必為生活上的問題發愁……可是,我認為,這種優越的地位也為我們帶來了某種義務,我們應該為這個社會做出更多的貢獻,否則,如果處於優越地位的我們都什麼都不做的話,那麼我們又有什麼資格指責世界道德墮落呢?如果我們對苦難和傷痛無動於衷,那麼我們本身就是墮落的幫凶不是嗎?」

芙蘭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對方的話確實娓娓動聽,而且曉之以理,她發現自己已經被說服了。

「好吧,您說得對,我們確實應該多做一點貢獻。」最後,她點了點頭,「如果您想要創辦類似的學校的話,我會給您贊助的,甚至我也可以在法國創辦同樣的學校。」

「感謝上帝!您的慈悲會一直被世人銘記下去的。」眼見自己這麼輕易地就說服了對方進行同樣的事業,南丁格爾小姐也十分振奮。「特雷維爾小姐,您的美貌可以讓您輕易得到世人的讚美和傾慕,但是您的仁慈可以讓百年後的人們都銘記您。」

她知道,這位小姐的地位和名望比自己要高得多,如果她也能夠做個表率參與到自己的事業當中來的話,那麼這項事業一定就能夠更加順利地推行下去。

也就是說,會有更多的人得到應有的救護了。

「請您不要這麼說,畢竟這是您的主意,我十分敬佩您能夠有這樣的志向。」芙蘭連忙回答,「我之前沒有想過這些事,而您都想到了。」

「在古代,虔誠的信徒們相信只要有神的保佑,自己就可以免於疫病,不過現在我們已經從那個可怕的蒙昧時代走出來了,我們都知道,光靠信仰是拯救不了生命的,拯救生命只能靠良好的衛生條件以及合理的醫護條件,而這正是我想要去做一個醫護者,並且想要創辦這種學校的主要原因。」南丁格爾小姐悠然說了下去,無意間她的臉上露出了一個令人溫暖的笑容,簡直就像是芙蘭小時候見過的修女一樣,「老實跟您說吧,我曾經懷疑過,以自己的綿薄之力到底能不能夠做到這一切,不過在報紙上看到您之後我就放心多了……我深信,只要我們一起努力,這個理想就一定能夠得到實現……當然,您不必和我一樣投入,您在正常的生活之外花上一些時間來照管這項事業就可以了。」

芙蘭這才想到,這位女士已經三十多歲了,卻還沒有結婚。「這就是您……您不成家的原因嗎?」

「嗯,是的。我想我們偉大的伊莉莎白女王曾經終身未婚,將自己獻給了英格蘭,對她我是十分欽佩的。不過,當然了,我不是王族的成員,沒有嫁給一個國家的榮幸……」南丁格爾小姐以開玩笑般的口吻說,「不過,我想如果我足夠努力的話,我應該是可以把我的一生獻給一個高尚的事業的,而這也是我的無比光榮……當然,您就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了。」

「您一定可以做到這一點的。」帶著十足的欽佩,芙蘭脫口而出。「這樣吧,我回國之後就讓我哥哥為您想辦法得到特許證書,您可以在法國也同樣辦學,而我將會協助您一起招收學生的。」

「不管怎麼說,有個當大臣的哥哥就是讓人羨慕,好多事情您輕描淡寫就能說出來,而別人卻不行。」南丁格爾小姐忍不住調侃了芙蘭一句。

「這位大臣現在就能夠影響到您了。」仿佛是變魔術一樣,芙蘭從自己旁邊拿出了一套白色的裙子來,「這是他和我設計的護士裝,請您換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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