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兩三分鐘,已經驚慌失措的瓦朗蒂娜就被夏爾擠兌得方寸大亂,不管本身聰明不聰明,她畢竟只是在溫室當中長大的孩子而已,和在宮廷當中混跡了很久、見慣了人情世故的夏爾當然無法匹敵。

「好吧,不管怎麼樣,你畢竟是我的表妹,我怎麼可能看著你為難呢?」

他阻止了想要向他下跪的瓦朗蒂娜,然後笑容滿面地告訴對方。「到底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和我爺爺幫忙,請您明說吧。」

瓦朗蒂娜還是驚魂未定,猶如受驚的小鹿一樣渾身發抖,不過在夏爾的笑容安撫之下,她也漸漸地恢復了鎮定。

「謝謝您,我的表兄……」她是第一次用這個詞來稱呼夏爾,顯然心裡已經放鬆了對他的戒備。「如果不是沒有別的辦法的話,我和我的爺爺真的不會勞煩你們的……我真的很抱歉。」

「既然都已經做了,那麼道歉也沒有意義了,不是嗎?」夏爾回答,「我們面對現實吧——瓦朗蒂娜,你最好快點跟我說完,你父親估計很快就會趕我走了,我已經成為了他不歡迎的客人。」

瓦朗蒂娜低下了頭,嘴角微微抽動,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最後她長嘆了口氣。

「哎,要是媽媽還在的話,我們家該有多麼幸福啊!自從後母來了之後,一個個災難落到了我的身上……」

「看來是跟你的後母有關了?」夏爾不動聲色地問,「我也聽說了,她對你不怎麼好,這些年來你是受罪了。」

「要是我一個人受罪的話,倒是沒有關係,可是我的爺爺……我的爺爺也在受罪啊!他可比我要慘得多,因為他現在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只能任人擺布。」一說到爺爺,瓦朗蒂娜眼中又出現了淚光,「我的後母既恨我,也恨他。」

「那麼她為什麼要恨你們呢?」夏爾繼續問,「我理解,後媽都是比較討厭原配兒女的,可是也不至於還要恨上您的爺爺吧!」

「說到底還是金錢作祟……」瓦朗蒂娜慘然一笑,「她嫁到了我家來之後,生下了我的弟弟愛德華,她很愛她的兒子,可是她家裡沒有錢,沒辦法給愛德華留下多少財產,每當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她就十分痛苦,然後就恨我。因為我有財產——我的媽媽的遺產是留給我的,外公聖梅朗侯爵沒有別的孩子,所以他們夫婦也絕對在自己身故之後,把財產都留給我……」

「就連您的爺爺,也不打算把錢留給你弟弟愛德華?」夏爾好像明白了什麼。

「是啊,說來真奇怪,愛德華是他唯一的孫子,可是他一點都不喜歡愛德華,在中風之前也沒有給過愛德華什麼好臉色。」瓦朗蒂娜點了點頭,看得出來她對爺爺的偏愛多少還是有些竊喜的,「過去他就說過,死後遺產絕對不會給愛德華,要……要留給我……」

「所以你的後母又恨他又恨你。」夏爾恍然大悟,「他們故意拖著不給你的爺爺立遺囑?」

「是啊,以我爺爺的地位,如果他完全健康的話,沒有人能夠阻止他的,可是爺爺卻偏偏中風了……上帝啊,為什麼要讓他遭這麼多罪!」瓦朗蒂娜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爺爺中風之後,喪失了行動能力,什麼事情都必須經過旁人,而爸爸和後媽就趁機把爺爺身邊的人都換掉了,然後也不再執行他的意志,他連和外界交流都做不到,更別說立下遺囑了。」

「難怪……難怪他要我爺爺出手,幫助他立下遺囑啊……」夏爾長出了一口氣,然後突然又看向了瓦朗蒂娜,「那麼,瓦朗蒂娜,你是怎麼想的?你希望拿到爺爺的遺產嗎?」

「怎麼會!我不是那種人。」瓦朗蒂娜睜大了眼睛,否定了夏爾的猜測,「我……我得到的錢已經夠多了,媽媽留給我的財產足夠我未來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只是想要尊重老人的意願而已……爺爺既然不希望把財產留給爸爸和愛德華,那麼我就要幫助他,我絕不是貪圖爺爺的財產,我跟他說過了,可以把這些財產都捐獻給那些在戰爭當中負傷的老兵,爺爺很高興我能夠這麼想,他決定尊重我的意見,把大部分財產都捐出去。」

「所以,你就是在做善事,毫無自私自利的動機,幫助爺爺,幫助那些受傷的老兵……」夏爾好整以暇地整了一下衣袖,然後從容地問,「順便報復一下爸爸和後媽,對嗎?」

被夏爾這麼一刺,瓦朗蒂娜臉色變得煞白,她恨恨地瞪了少年一眼。

「你這種人,心理真是陰暗卑鄙!總愛把每個人都當成壞人!」片刻之後,她沖夏爾發泄怒火了,「不要裝作好像很了解我的樣子,行嗎?你懂我的什麼?你有什麼資格嘲諷我?我……我媽媽死了,爺爺中風癱瘓,愛我的人都照看不了我……爸爸不關心我,後母憎恨我,唯一的弟弟也是個小壞蛋,一直都以欺負我為樂事,結果到最後他們都是好人,唯有我壞人!」

「呃……」被表妹這麼發火,夏爾有些尷尬。

「別狡辯了,我早就看出來了,這個世界殘忍而又冷漠,從來對別人的苦難置若罔聞,就算看到了也只會裝作看不見,上流社會的禮貌只是用來拒人千里之外的手段而已……而你就是這樣一個人!」也許是想到了那些傷心的事情,她的眼淚大股地流了出來,「我被壓在家裡受苦的時候,當時你在哪兒?你在和你的朋友們吃喝玩樂,你在花天酒地,結果到了現在,你反而有資格來指責我卑鄙……我……我絕對不接受你的指控!」

「好吧,對不起。」看著淚水漣漣的瓦朗蒂娜,夏爾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跟她道了歉,安撫了對方,「這些年來你真的受苦了。」

「沒錯,這些年來我天天受苦,每天都如同煎熬,後母壓制著我,雖然沒有打過我,但是簡直每分鐘都讓我窒息……」瓦朗蒂娜仍舊在哭著,「我每年都要看到你幾次,看著你春風得意,成為所有人的焦點,被家長們看做是他們孩子的榜樣,可是我呢?你大概記不得上次看見我是什麼時候了吧?我受到的煎熬又有誰在乎呢?沒人關注我這個角落裡的姑娘,我們的苦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她從拿起了手絹,擦了擦自己的眼淚,然後抬起頭來,紅腫的眼睛以凜然的眼神看著夏爾,「總之不管怎麼樣,這次既然我已經和父親攤牌了,那就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我需要你的幫助,我的表兄。」

「既然都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了,那我怎麼能袖手旁觀呢?我的表妹。」夏爾勉強地笑了笑,安撫表妹的情緒,「況且,我已經跟你的父親說過要去轉告爺爺了,半途而廢可不是我的風格。」

「謝謝你。」瓦朗蒂娜明顯是鬆了口氣,看著夏爾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我知道,社會的規矩是拿錢辦事,我會為此付帳的。只不過……我現在手頭裡面沒錢,媽媽留給我的財產現在是被父親代管的,要等我成年之後才能夠自由支配,現在我沒辦法支付給你。但是我想我的爺爺應該會出於感謝,給你們家應有的報酬的。」

「報酬這個倒是好說,我們也不是那麼貪錢的人。」夏爾搖了搖頭,「問題不在這裡,瓦朗蒂娜。」

「什麼意思?」瓦朗蒂娜又戒備了起來。

「根本的問題是,如果你打碎了你父親的希望,那麼你應該如何善後?你要擺脫父母的壓制……」

「父親和後母。」瓦朗蒂娜打斷了夏爾的話,她顯然積怨很深,完全不允許後母占用這個稱號。

「好吧,你要擺脫父親和後母的壓制,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夏爾更改了稱呼,然後稍稍停頓了一下,「瓦朗蒂娜,這之後你怎麼辦?」

這是十分現實的擔心,檢察官和他的夫人處心積慮了這麼久,孤立了諾瓦蒂埃老人,那現在瓦朗蒂娜幫著爺爺打碎了父母的圖謀,可想而知他們夫婦會有多麼生氣。而等事件平息之後,這股怒火恐怕就會發泄到孤立無援的瓦朗蒂娜身上了。

「我……我能夠忍耐,我已經忍耐了這麼多年了,再忍耐一段時間也沒有問題。」瓦朗蒂娜沉下了視線,顯然早已經下好了決心。「他們再怎麼樣也不會殺了我吧,我只要忍耐到成年就行了。」

「這可說不定,為了財富和權位,有些人連父親都願意殺,更何況是個女兒?」夏爾湊近了過去,盯住了瓦朗蒂娜蒼白的面龐,「瓦朗蒂娜,我親愛的表妹,你還是太天真了,你不知道你把自己弄到了何種處境嗎?」

「什麼……什麼意思?」被夏爾湊得如此之近,瓦朗蒂娜一下子有些心慌意亂,想要推開夏爾,但是卻又沒有足夠的力氣。「我現在什麼處境?」

「你爺爺的財產,我不知道具體的數目,不過既然他蒙受了兩代皇帝陛下的恩寵,那麼想必財產為數不少吧,至少肯定超過了百萬。」夏爾微笑著看著對方,碧藍色的眼睛裡面多了一絲戲謔和憐憫,「那麼……你為什麼會以為,你給你的父親和後母造成了超過百萬的損失之後,他們居然還會只是一點點生氣而已?瓦朗蒂娜,雖然這麼說可能很遺憾,但是一百萬可以買到很多條人命了。」

瓦朗蒂娜明顯地發了抖,她明白了夏爾的意思了。

但是在情感上她很難接受。

「不……不會的……」她猛烈地搖著頭,似乎想要把這種想法甩出可愛的腦袋,「爸爸不會這麼做的,我……我是他的女兒!」

「那好吧,我假定你的父親是個大好人,他不會這麼做,那麼另外一種情況,你有沒有想過?」看著表妹緊張驚慌的樣子,夏爾繼續好整以暇地說,「你現在已經成為了三份財產的繼承人了,你母親的,你爺爺的,你外公的……而你的弟弟愛德華,卻什麼都沒有!就是因為你,他什麼都沒有了,那麼對於一個愛孩子的母親來說,你是什麼樣的存在?她會不會覺得,你還是從世界上消失更好?!」

夏爾的詰問,讓瓦朗蒂娜頓時就失去了方寸。

少女知道他說得很對,現在她已經成為後母最大的敵人了,對於後母來說,她搶走了愛德華的財產,還屢屢跟他們夫婦作對。

可是因為這個就會希望殺死自己嗎?她還是不太相信。

或者說,不敢去相信。

夏爾已經看到了瓦朗蒂娜的動搖,他知道自己已經打亂了對方的心理防線,而現在,就是收割的時候了。

「瓦朗蒂娜,過去是我很對不起你,我沒有多關心你,不知道你受了這麼多苦,如果我知道的話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他從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手絹,溫柔地擦拭了一下表妹臉上殘留的淚痕,「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有智慧有膽量,也有靈機一動的決斷力,可是你畢竟是從小被養在深閨裡面,所以對人心還是有些幻想,不太懂得提防。但是殘酷的現實終究是擺在面前的,它是如此明顯,所以我們不得不有所提防,對嗎?」

接著,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我的表妹,如果這樣下去的話,你可能真的會死的!我不是說你的父親和後母一定會這麼做,但是既然你已經給他們造成了百萬以上的損失,那麼真的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我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我想你的爺爺也更加不可能看到這樣的結果吧?這個飽受摧殘的老人,如果看到了你出事,他經受得住嗎?」

聽到了夏爾的諄諄教導之後,瓦朗蒂娜的眼神越發渙散,她無力地垂下了肩膀,顯然已經看到了可怕的預兆。

如果她死於「意外」的話,爺爺肯定也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吧。

「可是我能怎麼辦呢?誰叫命運把我放在這種境地……」片刻之後,茫然失落的她只能慘然一笑,「我只能靜靜地等著上帝對我的裁決,但願祂能夠可憐可憐我和爺爺吧,如果命運一定要讓我悲慘地死去,那至少我也可以早點去天國見到媽媽,我能接受。」

「不,不,不!別這樣,瓦朗蒂娜!」夏爾稍稍抬高了一些音調,又抓住了表妹的肩膀,「你還這麼年輕,怎麼能夠隨隨便便想去死呢?難道你的母親願意看到自己最愛的孩子早逝?不,就算為了母親和爺爺,你也應該活下去,而且是幸福地活下去。作為你的表兄,你為數不多的親人之一,我會幫助你的。」

「幫助我?」瓦朗蒂娜驚奇地看著夏爾,不明白他突然為什麼這麼說。

「是啊,我當然要幫助你了。以前雖然知道你生活不幸,但是那是你們家的家事,我沒辦法干預,只能痛心地在旁邊看著……可是現在形勢已經非常危急,也許你會有性命之憂,在這種情況下我怎麼可能袖手旁觀?!」夏爾滿面熱忱地看著表妹,「為了死去的姑媽,我會保護你的,絕對不會讓你死於卑鄙的毒手!」

在夕陽之下,金髮的少年人顯得是如此堅定,似乎就連眼睛都在閃耀著光芒。

瓦朗蒂娜呆呆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表兄,一下子臉漲得通紅。

在父母的冷漠專橫的禁錮之下,她一直過著幽居的生活,而且唯一貼心的爺爺也早就中風癱瘓,也許很多年沒有人這麼熱忱地說要保護她了。

感情上的衝擊,讓熱血都往她的頭上涌,幾乎讓她有些頭暈目眩。

這可是她如此受人們喜愛和敬佩的表兄啊,而且還是如此俊俏!

「謝……謝謝你!那我……那我應該怎麼做呢?」她顫聲問,幾乎已經不成調了。

瓦朗蒂娜,這下子該對我言聽計從了吧。

看著少女頭暈目眩的樣子,夏爾心裡下了結論。

很好。

「很簡單,你定期給我送便條過來吧,告訴我你家裡的情況,還有你父親和後母對你的態度變化。」為了讓少女降低戒心,夏爾臉上展露著他最親切的笑容,「這樣我就可以在危險降臨之前保護你了。」

「可是我該怎麼送給你呢?」瓦朗蒂娜再問——無意中也確認了自己已經打算按夏爾說的做了。

「這一點應該你自己心裡有數吧——」夏爾反問,「你的爺爺在家裡這麼多年,難道沒有幾個忠心的僕人?就算現在他身邊被隔離了,總還會有人同情他的,不然的話——你們又怎麼可能知道我的到來,然後在我面前演那一齣戲碼呢?」

「什麼都瞞不過您呢……」瓦朗蒂娜呆住了,然後苦笑,「您……您太厲害了,讓人害怕。」

「不要害怕,我是保護你的,今天我保護了你一次,以後還是會繼續保護,畢竟你是我的表妹,而且和我一樣……和我一樣早早失去的母親。」夏爾動情地回答,「看著你,我就想起了那時候的我,失去母親的時候,我是多麼無助啊!幸運的是我有爺爺保護,長大成人了。一想到這裡我就同情你,你的爺爺保護不了你了,如果我們再不出手的話,你該怎麼辦?我不能眼睜睜地看你身處險境,哪怕有可能觸怒你的父親,我也要做點什麼,相信我吧!」

「嗯……嗯!」當夏爾說到自己和她同為孤兒的時候,瓦朗蒂娜已經完全被打動了,兩個人相似的背景,讓她一下子覺得是如此親近。

她也第一次感到,生活、乃至生命,都有了一個堅實的依靠。

她和父親以及後母生活了這麼多年了,即使不肯承認,但是心裡也對他們有著極度的恐懼感。

但是,如果特雷維爾元帥祖孫兩個願意庇護她的話,那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我會儘量準時給你寫信報告的。」瓦朗蒂娜別開了視線,不敢再看錶兄,「如果什麼時候這種報告中斷了,那就說明出了大事了,請來幫助我和爺爺吧。」

「嗯!聰明!」夏爾重重點頭。

「好了……說了這麼久了,我也該回去了。」瓦朗蒂娜的話裡面充滿了感激,「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對我的幫助的。」

說完之後,她馬上轉身,毅然走回到了宅邸當中,不過腳步卻比之前要輕快了太多。

夏爾一直站在原地,看著穿著白色連衣裙的輕靈背影。

哇,真沒想到,事情居然是如此順利!

他自己也不敢相信,正在發愁怎麼打入維爾福家的自己,居然在來到了這家的幾個小時內,就找到了一個絕好的內應。

在維爾福一家裡面,有了這樣一顆棋子,實在是太走運了!

他在心裡忍不住跟自己伸了大拇指。

雖然這樣恐嚇、欺騙一個純潔善良的少女,可能有些過分……

但是,至少我可以救她一命,不是嗎?

夏爾面帶笑容,在心中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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