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氣溫的一步步升高,巴黎來到了陰雨綿綿的春末時節。

這幾天巴黎一直都籠罩在帶著氣味的濃霧當中,到處下著濛濛細雨,各處的街道也隨之一空,這座喧囂的城市一下子變得靜謐了起來。

而位於博沃廣場的內政部大樓周圍,更加是一片死寂。

這座低調的巴洛克式建築,外表粉刷成了黃白色,看上去明亮顯眼,但是因為它的顯赫名聲,卻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的氣息。

就在這濛濛細雨當中,一個身材高大、穿著黑色大衣戴著寬檐帽子的男子穿過了廣場,然後來到了大樓外面的大門口,在衛兵檢查了他們的證件之後,大門隨之打開,他們也走入到了大樓當中。

也許是因為空氣中濕氣太重的緣故,內政部的大樓裡面一直都是這種陰森的氣氛,讓人頗為不舒服,但是和旁人想的不一樣,裡面沒有鐵窗和鐐銬,也沒有慘叫,和其他部門繁忙的公務員辦公室一樣,到處都是拿著文件四處走的職員,腳步節奏很快,環境十分嘈雜。

沒有人注意這幾個人,而他也一步不停,向大樓的深處走了進去,一路來到了二樓的一間辦公室裡面。

在職員打開了門以後,他走了進去,然後筆直地站到了辦公桌的面前,然後脫下了帽子,對著對面的人致敬。

他大概接近三十歲的年紀,身材高大結實,看上去精力充沛,不過他的表情生硬而且冷漠,讓他方方正正的臉多了幾分嚴肅,和這裡的氣氛十分相符。

「閣下,我來了。」

「我的朋友,你來得很準時。」

坐在辦公桌後面的年輕人,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坐下來。

這個年輕人,就是內政大臣的秘書兼心腹、唐格拉爾男爵夫人的情人呂西安-德布雷先生。

當今的內政大臣是皇帝的叔叔熱羅姆親王,而這位親王一向喜歡花天酒地,對實際事務根本不願意理會,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給了自己的那些心腹手下們。

所以,雖然並沒有在部裡面擔任什麼具體職務,只是大臣閣下的私人秘書之一而已,但是呂西安-德布雷先生在內政部裡面地位超然,儼然就是大臣本人的代表,沒有人敢於得罪。

「閣下,您今天把我叫過來,是有什麼任務要交代呢?」來人按著德布雷的指示,恭恭敬敬地坐了下來,腰杆挺得很直,只是表情冷漠,聽不出幾分熱情來,只有表面上的恭敬而已。

「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任務要交代的……」呂西安-德布雷早已經習慣了對面這位年輕人的行為方式,所以也不覺得他無禮,「只不過,孔澤先生,我收到了一份你的報告……上面似乎對我的決定有所質疑。」

「絕不是對您有什麼質疑,閣下。」孔澤連忙為自己辯解,「我只是覺得,那個嫌疑犯身上還有一些東西值得挖掘而已,我懇請您不要放走他,再給我一些時間,讓我把他盤查清楚。」

「每個人都有很多東西值得挖掘,前期只不過是要不要花費那個時間而已,而我的判斷是沒這個必要。」呂西安-德布雷不耐煩地回絕了孔澤的要求,「現在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明白了嗎?」

孔澤微微一滯,他想要再說些什麼,但是還是被對方的氣勢所壓倒了。

「好的,明白了。」最後,他昂起頭來接受了命令。

這兩個人所談的事情,其實還是跟夏爾有關係——

就在不久之前,夏洛特登門拜訪夏爾,然後請求夏爾幫她的忙,放走一個不慎被抓住了的「朋友」。

夏爾無奈之下答應了夏洛特的請求,然後又藉助了自己和呂西安-德布雷的關係,讓他來放走那個人。

為了討好特雷維爾家族,夏爾的要求,呂西安-德布雷馬上就照辦了,回到了自己的部門之後,他馬上給有關的人寫了個條子,要求他們馬上把那個人放走。

然而,原本應該很順利的事情,到了最底層的時候卻出現了一些波折。

身為高級秘密警察的孔澤,希望先不要放走這個人,因為儘管這個人看上去沒有什麼問題,犯的也只是小錯而已,但是他本能地覺得這個人應該還有很多問題,值得細細地再盤查一番。

作為一個經驗老道的秘密警察,原本他的意見回得到上面的尊重,但是這一次不一樣,急於討好特雷維爾家族的呂西安-德布雷已經沒有耐心了,直接就命令孔澤不要從中作梗,而孔澤無奈之下也只能接受命令了。

「很好。」看到孔澤已經屈服了,呂西安-德布雷也放下了心來,他將報告隨手放到了一邊,然後微笑著看著對面的年輕人,「克勞德,我想你應該知道,雖然看上去有幾十萬號人馬,但是我們部裡面的人手其實非常不足,尤其是那種精明能幹的人才,實在太過於缺乏了,而你……我認為你就是其中的一個。」

「謝謝您的誇獎。」孔澤不知道為什麼對方突然就這樣誇獎起了自己,所以只能謹慎地點著頭,等待著對方明說自己的意圖。

「我剛才說過的,對你有一項重要的安排,現在你好好聽著吧。」果然,呂西安-德布雷馬上進入了新的話題,然後順手從辦公桌上又抄起了一份文件,向孔澤遞了過去。

「你聽說過基督山伯爵這個名號嗎?」在孔澤伸手拿住了這份文件的時候,德布雷突然問。

「略微聽過,最近好像在巴黎弄得挺出名的。」孔澤微微一愣,然後馬上回答,「聽說他挺有來頭的。」

「沒錯,他確實很有來頭。」德布雷點了點頭,「你現在拿到的文件,就是他剛剛踏上法國國土的時候,我們的調查人員所寫的報告,你現在看看吧,對你接下來的工作有所幫助。」

「也就是說,接下來要我來繼續對他的監視對嗎?」孔澤打開了文件,然後瀏覽了一下,突然他想到了一個問題……

「為什麼這麼薄?」

這確實很奇怪,按理說,那位伯爵已經來到法國挺長一段時間了,部門內如果一直都在持續進行監視的話,寫出來的報告不可能就這麼點篇幅而已。

而且他翻看了一下內容,發現裡面基本上沒有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只是記載了伯爵的基本體貌特徵、身邊人的特徵,以及一些行為方式的異常而已,幫助不大。

「問的很好。」呂西安-德布雷微微笑了笑,對這位秘密警察的敏銳頭腦感到很高興,「因為那時候我們受到了一些來自於外界的壓力,所以調查不得不暫時中止了。」

一邊說,他一邊抬起食指,虛指了一下天花板,暗示這種壓力到底來自於何方,而孔澤當然也馬上明白了。

「那麼現在,我們為什麼又要重新開始調查呢?」他馬上問。

「我們同樣收到了來自於那邊的一股推動力。」呂西安-德布雷又虛指了一下天花板。

「也就是說,現在那邊裡面既有人希望我們不要打攪伯爵,也有人希望我們繼續把伯爵的底子翻出來,對嗎?」孔澤陷入到了沉吟當中,「先生,這其中有風險。」

「沒錯,確實有風險。」呂西安-德布雷點了點頭,「所以我們不打算以部裡面的名義催使你去,而是希望你們以獨立性的身份去協助調查,這樣的話我們哪邊也不至於得罪了。」

孔澤終於明白了,原來這位先生是希望他能夠以非部門的名義,對那位基督山伯爵進行秘密調查——雖然這麼做,無異於是掩耳盜鈴而已,但是只要有個名義,到時候真的出事了,部裡面也能夠含混地糊弄過來自於宮廷的壓力。

可是這樣的話,壓力就落到了他的身上了,他可不願意。

「先生,我樂於服從部裡面指派的一切任務,但是……」在焦急當中,他不得不硬起頭皮來頂撞一下對方,「但是我需要具體的命令和指示,而且需要部門的資源配合,如果沒有這些的話,恐怕……恐怕我很難執行這麼困難的任務。」

「這些都會有的,不要緊張,親愛的朋友。」仿佛是早就預料到了孔澤會這麼說一樣,呂西安-德布雷露出了微笑,「你放心吧,你絕對不是孤身一人,相反,你是有一個服務對象的,雖然你不用跟我們彙報,但是你要跟他們彙報,按照他們的指示來行動,並且把基督山伯爵的一舉一動都報告給他們。」

「他們是誰?」孔澤心中一喜。

「特雷維爾元帥和他的孫子。」呂西安-德布雷馬上回答。「我想,這對你來說應該是夠了吧?」

確實是夠了。

孔澤最害怕的是真要出了什麼事,最後自己被拉出去承擔責任,可是如果有特雷維爾元帥出來頂事的話,那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了,不管怎麼樣自己也可以說是聽從這位老元帥的指示,他們也足夠能承擔責任了。

「好的,我明白了。」

「不,你還不是太明白。」呂西安-德布雷輕輕擺了擺手,臉上還是那種溫和的笑容,「不只是特雷維爾元帥一個人在關注這位伯爵而已,還有很多人,親王殿下之前也問過我,這位大富豪是怎麼回事呢,所以如果你真的能夠把工作做好的話,想必很多人的好奇心都會得到滿足了……」

呂西安-德布雷當然知道,作為一個老於世故的秘密警察頭目,孔澤的精明和嗅覺不會差於旁人,他當然也會懂得趨利避害,而不是一個愣頭青。所以,為了躲避壓力,他可能會選擇消極怠工,故意不配合特雷維爾家族的指令,只想著把時間混過去。

於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他選擇雲山霧繞,把事情說得很模糊,給孔澤一種「親王大人也在關注此事」的印象。

他知道,這樣孔澤才會有最大的積極性去配合特雷維爾家族。

畢竟,這位孔澤先生,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專業人才,他一心想要往上爬,絕對不會願意浪費得到親王殿下青睞的機會——而且,說實話,熱羅姆親王確實有些關注這位基督山伯爵,如果孔澤真的能夠做到這一點的話,得到親王殿下的獎賞也理所當然。

「是!」聽到了內政大臣熱羅姆親王殿下的名號,孔澤連忙挺直了腰杆,更加端正了坐姿。「我會盡我全力進行這項工作的,絕不讓每個人失望。」

「那就好。」呂西安-德布雷垂下了視線,然後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儘快準備吧,我們需要你儘快開始,需要抽調的人手你可以列個名單給我,記住,一定要能力出眾而且口風特別緊的,明白了嗎?」

「明白!」孔澤大聲回答,然後站起來向呂西安-德布雷行了個禮。

接著,他重新戴上了帽子,離開了這間辦公室。

就在第二天,這位不苟言笑的秘密警察,就以一身便服,來到了特雷維爾元帥家中,站在了夏爾的面前。

…………………………………

夏爾仔細打量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年輕人。

不得不說,這個人確實很符合夏爾心目中秘密警察的形象——高大矯健,精明幹練,冷漠無情。

他這個人本身,就似乎像是帝國特別暴力機關的具現化。

在窗外綿綿陰雨的伴奏下,這個人顯得如此嚴峻,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寒意。

「您就是呂西安-德布雷先生推薦給我的克勞德-孔澤先生,是嗎?」他十分友好地問。

「是的,特雷維爾先生。」孔澤對這個少年稍稍躬了躬身,絲毫不因為自己的年紀而對對方有什麼怠慢。「德布雷先生命令我以最大的熱忱、以自己所有的能力,去完成您的指示。」

「德布雷先生對我說過,您是內政部裡面最為優秀、最為無情的高級警察之一,我相信他的判斷,所以對您我沒有什麼過多的干涉,我只希望您完成我們需要您做的事情就行了,具體的手段和步驟,您自己來定,我不想影響到專家的工作。」夏爾微微笑著,然後向孔澤伸出了手。「希望這一次我們能夠合作愉快。」

「好的,先生。」孔澤也馬上伸出了手來,握住了夏爾的手。

如同夏爾所預料的那樣,孔澤的手冰冷而又剛硬,就像法律的鐵腕一樣。

他絕對不會饒恕任何一個觸犯他的人——而這正是夏爾需要的人。

「我們的監視目標,你應該已經聽他說過了,沒錯,就是基督山伯爵。」鬆開手之後,夏爾從容地看著孔澤,「不過我要事前提醒你一句,這位伯爵絕對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有確切的證據證明,他是一個外國大型犯罪組織的頭目,也許有不少亡命之徒為他工作——而就算他本人,也絕對身手不凡,雖然他沒有實際展示過,但是以我的觀察來看,他絕對是個高超的劍術家。」

「是一個如此棘手的人物嗎……」孔澤喃喃自語,他對任務的難度又有了直觀的認識。

不過對手的強大,並不會讓這個秘密警察感到氣餒,相反,他反而有一種好勝心,那是一種絕對要把對方擊垮的決心——這麼多年來,就是靠著這種冷酷的決心,他摧垮了太多太多的罪人,並且把他們變成了自己升遷的踏腳石。

他深信,這次也會一樣,不會有什麼區別。

「我希望儘快搞清楚這位基督山伯爵的來歷,他的過去,他來到法國的動機,更重要的是,他打算做什麼。」夏爾繼續下達命令,「……還有,他身邊有個情婦,名字叫海蒂,我也希望你能夠弄清楚她的來歷,密切監視他們兩個人的所有行動。」

「情婦,為什麼?」孔澤有些奇怪。

「能夠接近黑暗的人,其本身也必定是黑暗的。」夏爾平靜地微笑了起來,「也許我們能夠從這位異國美女身上找出點什麼故事來。」

「我會按照您的指示一一去做的,不過這都需要一定的時間。」孔澤沒有再問了,而是接受了夏爾的命令,「這兩個人都來自於外國,而且之前都沒有被帝國的秘密警察所關注……所以我希望您能夠多一些耐心,我們只能一點點來。」

「耐心,我有,我會等待您的。」夏爾點了點頭,「不過,時間也不會太長,這位伯爵看上去也不會在法國呆上太久,他跟我說過,有可能半年左右就走了,所以我希望在他離開之前,我已經弄清楚了他到底是何方神聖,可以嗎?」

「半年時間,絕對夠用了,先生。」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孔澤挺直了自己的腰,「除非他是從月亮上來的,否則我將讓您知道想要知道的一切,這個人再怎麼行蹤詭秘,他在這個世界上也一定會留下痕跡,絕對如此!」

「我就喜歡您的自信,孔澤先生。」夏爾大笑了起來,「如果您真的能夠做到這一點的話,我向您保證,我的爺爺絕對會給您足夠的報酬。」

「遵命!」孔澤大聲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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