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副將,顧娘子染了風寒,是嚴軍醫給開的方子,婢子看著煎好的送來的。」女使答道。

風寒?

王敬勇看了一眼身後的院子,再三吩咐道:「各處一應飲食皆不可離了人,需時刻緊盯著。」

「是,婢子們皆在時刻牢記。」

女使福身,正待離去時,卻又聽王敬勇道:「等等。」

「不知王副將還有何吩咐?」

「幫我帶句話給那顧掌柜,她既染了風寒,那便要多加當心——」

女使有些訝然地看向他。

王副將竟也會關心人的嗎?

這個想法剛成形,緊接著便聽對方正色往下說道:「讓她務必當心,勿要將病氣過給了夫人,亦或是吉畫師等人,以免讓此風寒肆虐傳開。若耽誤了將軍趕路,她可擔待不起。」

「……是。」

王副將遂帶人往別處巡邏而去。

見他走遠,女使才輕輕「嘶」了口氣。

而但凡是通曉些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相處之道的,那後半句話,都是無法直接說出口的。

女使將藥送到顧聽南房中之時,便只先道:「方才遇到了王副將,他讓婢子幫忙傳句話,要顧娘子當心身子……」

顧聽南皺著眉屏息將一碗藥湯一口氣兒喝下,忙將一顆蜜棗丟進嘴裡。

女使正想著如何委婉地說下去時,只聽對方含著蜜棗,略有些口齒不清地說道:「他是怕我染著風寒再胡亂走動,給他添麻煩吧?只管讓他放心好了,這點自知之明我且還是有的。」

這小姑娘也真是含蓄得過了頭,王副將讓她當心身子?——他但凡沒得個十年腦中風,都說不出這種奇怪的話。

女使張了張嘴。

這……也算是一種難得的默契吧?

次日趕路時,顧聽南便單獨乘了輛馬車。

而她這一病不當緊,竟叫蕭牧成為了最大的受害者——

顧掌柜一病,蕭夫人的牌友便湊不夠了,暗暗一合計,便將蕭牧喊了過來。

蕭夫人的馬車十分寬敞,擺了個牌桌也毫不擁擠,但蕭侯身處其中,卻頗有窒息之感。

這兩日打得是馬吊。

至於馬吊是從哪裡來的——自然是途中現買的。

而與多靠賭運定輸贏的牌九不同,馬吊除了運氣,同時對牌技和腦子也頗有考驗。

蕭侯自認不缺腦子,習慣性地會去算牌——

但每每當他有要碰牌,吃牌、胡牌的跡象時,母親便會微笑著拿「年輕人做事要三思而後行」、「這裡面水很深,小心把握不住」的眼神看著他。

母親,他是得罪不起的。

另一個,也不大得罪得起。

至於春卷,湊數的牌搭子而已。

且同顧娘子打牌時,賭注籌碼不過只是乾果等物,到了他這裡,便是真金白銀了,且玩得頗大——尋常人打一日下來,要傾家蕩產的那種。

如此三四日下來,蕭牧只覺身心與錢袋俱疲。

尤其還要心驚膽戰時刻留意著不能贏了她們——通宵達旦批改公文,都不曾這麼累過。

他曾屢屢向衡玉使眼色,意在讓她設法解圍,但她只當沒瞧見,將狼狽為奸四字詮釋得淋漓盡致。

「二位若是缺銀子,大可與我直言——」輸麻了的蕭侯思忖再三,到底還是說出了心裡話。

「看不起誰呢?」蕭夫人斜他一眼:「這就輸不起了是吧?」

蕭牧無言。

倒是他輸不起了。

他對面,那正數著金豆子的少女,抬起頭他朝他笑著道:「贏不贏錢的不重要,開心才是首位嘛。」

「……」蕭牧覺得這話多少有點難接了。

中途休整之際,他終於被允許回到了自己的馬車內。

王敬勇如往常一般來到車前稟事時,只聽自家將軍給他分派了一件有些離譜的差事——

「去顧掌柜車前問一問,她的風寒可快消了?」

王敬勇一貫的作風便是少說話多做事,雖覺古怪,但還是立即領命而去。

「敢問顧掌柜,風寒可快消了?」

他來到顧聽南車邊,正色詢問道。

聽到這道如千年玄鐵般冷硬剛直的聲音,正悶得慌的顧聽南推開車窗,探了半個腦袋出來。

對上那張剛硬且隱隱有些防備的臉龐,她反倒生出兩分想要逗一逗對方的心思,將一隻手肘橫在車窗邊,好奇問:「王副將近來如此關心我作甚?」

王敬勇面色一變,立即道:「是侯爺命我前來詢問。」

「侯爺?不應當啊……」顧聽南佯裝思索著道:「我哪裡能勞得侯爺親自過問,王副將,你縱是撒謊,也該選個可信些的說辭才是。」

言畢,她揚眉露出一絲笑意,一雙丹鳳眼中有著幾分精明凌厲、幾分渾然天成的嫵媚。

王敬勇腦中一陣嗡嗡作響,忙移開視線,氣得臉色漲紅,身形卻愈發筆直:「我王敬勇行得正坐得端,從來不說假話!」

渾然一幅「魑魅魍魎休想近身」的姿態。

言畢,便像是受不得這般屈辱,更不屑與之為伍一般,轉身便闊步離去。

「喂!」

顧娘子沖他喊了一聲。

王敬勇腳下微滯,卻未回頭,緊繃的下頜線彰顯著倔強的氣質。

「我還沒答你風寒消是沒消呢,你就這麼回去了,要如何交差?」

「!」王敬勇聽得頭皮一緊,腳下更快地離去了——這分明是誘他回頭再加以羞辱的手段,他才不會上這種當!

看著他的背影,顧聽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本以為是個撥一下才會動一下的算盤珠子,沒成想竟還如此不經逗。

而眾所周知,越不經逗的人,那可是越招人逗的。

此時,視線中那道背影忽然停下腳步,像是帶著某種試探謹慎地回過了頭來——

四目相接,仍爬伏在車窗邊的顧聽南歪著頭朝他笑了笑。

「!!」王副將渾身僵直,眼神大駭地轉回頭,身形僵硬地離開了她的視線。

顧聽南笑得頓時更開懷了,眼淚都快冒了出來。

嗯……看來這一路,無論如何也都不會枯燥了。

此時正巧蕭牧從馬車中走了下來,見下屬回來,便隨口問:「如何?」

「屬下問了。」王敬勇沉默了一下,才道:「沒問出來。」

「?」蕭牧轉頭看向他。

這是什麼極難審問的秘密嗎?

見自家將軍看過來,王副將有些悲憤地低下了頭:「是屬下無能。」

蕭牧不由困惑了。

為何下屬身上竟有一種……良家婦女遭人調戲了的感覺?

雖覺莫名其妙,但對方身上傳達出的悲憤卻叫人難以忽略,他竟也不好苛責什麼:「……無妨,小事而已,退下吧。」

察覺到將軍話中隱隱的安撫,王敬勇越覺慚愧,應了聲「是」,便告退了。

「王副將這是怎麼了?」下車活動身體的衡玉瞧見了,走過來問蕭牧。

蕭牧看一眼下屬離去的身影,再看一眼顧聽南馬車的方向:「不好說。」

衡玉有些好奇,但見蕭牧也一副不明就裡的模樣,便也不再問他。

二人閒步走了走,蕭牧問她:「近日贏來的錢財可放得下了?是否要本侯勻一口箱子給你,我那裡剛好有幾隻空的。」

「等兩日吧。」衡玉朝他笑道:「再攢攢。」

蕭牧嘴角微抽,卻是稱讚道:「不愧出身書香門第,做事的確體面周到——」

「侯爺此話怎講?」

「分明可以直接搶,卻還耐心陪著本侯打了數日的牌。」

「侯爺過譽了,沒辦法,家風嚴謹嘛。」

二人和往常一般鬥嘴胡扯了好一會兒,望著前方層疊的山巒,衡玉問道:「山中看起來有霧,山路又曲繞,咱們天黑前,能趕得及進城安置嗎?」

「應當可以,路程安排多是提早計劃好的。」蕭牧抬頭看了眼日頭:「再有片刻便該出發了,回去吧。」

衡玉點頭。

二人正要折返時,一名士兵走了過來,垂首向蕭牧行禮,道:「屬下方才在林中發現了可疑行跡,特來向將軍稟報!」

衡玉下意識地看向他身後的密林。

中途歇息時,需要方便的士兵便會去林中解決,這士兵是發現了什麼可疑行跡?

等等——

衡玉忽然覺得有些不對,當即就要將視線重新放回到那士兵身上,然而同一刻,蕭牧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臂,不待她反應,一股大力便已將她扯到了他身後。

那士兵臉色一變,猛地抬起頭來,露出了一雙殺意畢現的眼睛。

他自背後盔甲下方摸出隱藏好的匕首,動作奇快地朝蕭牧刺去。

一切只發生在短短眨眼之間,蕭牧向後仰身避開這一擊,拉著衡玉往一側退了兩步,將她再往後方一推,自己則迎上了那「士兵」的攻勢。

三五招間,匕首幾番險些刺及要害之間,蕭牧很快化守為攻。

二人都是極快的身手,那不停翻轉方向的匕首閃著寒光,衡玉看得眼花繚亂之餘只覺心驚肉跳。

而那人一擊未能得手,顯然便不可能再有出手的機會了——

蕭牧一掌擊在對方心口處,迫其連連後退了數步。

「快!」

「有刺客!」

「將人拿下!」

很快有士兵和近隨圍上前來。

「留活的——」蕭牧立在衡玉身前,看著那奮死抵抗之人,眼底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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