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對了,今日的確有人去了之前被查封抄沒的晉王舊宅。」吉家前院,專屬衡玉的外書房內,剛從外面回來的程平說道。

「我可不是猜的。」衡玉隨手放下了手中羊毫,看向程平,問:「那些人離開時,可帶走什麼東西了?」

「嗯,他們抬走了兩口沾著泥土的箱子。」

衡玉便微微舒了口氣。

既一切發展都在預料中,那麼看來蕭牧今日在早朝之上,總體還算有驚無險。

今日算是他回京後的頭一關,這一關能否闖得過去,這第一步是否能夠走穩,是十分緊要的。

……

「陛下,湘王殿下回來了。」

隨著湘王等人回到宮中,有內監快步行入內殿,向半躺在羅漢床上的皇帝通傳道。

本盡力閉目養神的皇帝聞言猛地張開眼睛,手撐在身側就要起身,語氣有些吃力卻略顯急促:「扶朕起來……」

他急於要印證那所謂藏寶圖的真相。

隨著皇帝被太子重新扶回了大殿之內,百官齊齊行禮。

「眾卿平身。」皇帝看向隨眾人一同行禮的湘王,神色微繃地問:「可尋到了那圖中所示之處?」

湘王答:「回父皇,兒臣帶人照著那圖紙一路尋找,最終尋到了西苑內的一株老柳樹旁。」

老柳樹?

皇帝皺了下眉:「那可有什麼發現沒有?」

「兒臣尋邊四處未發現可疑之處,便讓人試著在柳樹旁挖了挖,倒的確是挖出了兩大口箱子來。」

皇帝眼神一變,忙問:「那兩口箱子何在?其內何物!」

區區兩口箱子自不足以裝下什麼富可敵國的金銀財寶,但萬一是有關那藏寶之處的緊要線索呢?

總之,若這圖紙是真的,那箱子裡便必然是極重要之物!

百官聽得真挖到了東西,不由猜測紛紛,暗暗看向蕭牧。

湘王道:「東西就在殿外,兒臣尚未擅自開啟,還請父皇親自過目。」

有官員忍不住於心底納罕——奇了啊,湘王殿下竟能忍得住好奇心,沒先打開來看看?

殊不知,湘王殿下此時的好奇心已經達到了頂峰。

沒打開,當然不是因為他不想。

而是就在他要使人開箱時,父皇派去的內監提醒了一句——此事事關重大,為防出什麼差池,或給人做文章、胡亂加以揣測的機會,還是先帶到聖人面前,當場打開才更為周全。

於是,他忍。

聽得皇帝吩咐將東西呈上來,湘王立即催促著內監,將那兩口箱子抬進了殿內。

密封極嚴實的朱漆木箱上著鎖,在皇帝的准允下,有侍衛入內舉刀將兩把鎖先後砍斷。

侍衛將刀收回腰側刀鞘內,彎身打開了其中一隻木箱,霎時間只覺氣味極濃嗆,下意識地就偏轉過頭去。

離得近的官員也嗅到了自箱中飄蕩而出的氣味,不由皆覺一怔——這是……酒香氣?

再定睛往那箱中看去,只見其內赫然是一隻只整齊碼放著的酒罈。

湘王見狀連忙上前將另一口箱子也打開,同樣是滿滿當當一箱酒罈子。

「我說呢,難怪這般沉,原來裡頭裝著的都是酒!」湘王湊近又吸了一口:「父皇,這隱約聞著像是好酒呢!」

怎麼會是酒?

皇帝緊緊皺著眉,殿內官員間則已經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太子看著那兩口木箱,眼中並無意外。

他開口問道:「四弟,劉公公,你們帶人將這兩口箱子挖出來時,腳下周圍可有被鬆動過的痕跡?」

這一點很重要,關乎到整件事情要如何來定論。

劉公公正要答話時,湘王已搶在前頭道:「我和劉公公都仔細查看過了,一旁的土壤和青磚都是完好緊實的,沒有半點鬆動過的跡象。且因這兩口箱子就埋在一棵大柳樹不遠處,故而我們挖出來時,箱子周圍都盤上樹根了!」

說著,一指那兩口箱子:「大哥你瞧,這就是那些根須留下的痕跡!」

姜正輔聞言視線也掃了過去,果然見那朱漆木箱上有著一道道深淺不一的痕跡,及一些根須殘留。

如此便可說明,這兩口箱子埋在那裡至少已有數年之久了。

既如此——

姜正輔看向蕭牧。

這的確不是旁人在短時間內所能夠偽造得了的……

「可……不是說是藏寶圖麼?怎竟成藏酒圖了?」有官員仍覺意外不已。

「是啊,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片猜測聲中,龍案旁的太子轉身面向了皇帝,微垂首道:「父皇,這兩箱酒,的確是二弟當年——」

「那個罪人早已不是你的二弟了。」皇帝定聲打斷了太子的話,眼底現出了幾分陰沉顏色。

他此生最痛恨最不想面對的便是背叛二字,可偏偏他的兒子,他的好友卻都背叛了他……

轉瞬間思及良多,皇帝的胸口略顯劇烈地起伏著,眼神不停地反覆。

「是。」太子微微一頓,繼續道:「這些酒,的確是他離京前一年親手埋下的,此事兒臣可以作證。當年他埋下這些酒時,曾說過其中一箱待來年父皇千秋節時取用……」

餘下一箱,二弟則說,待他們四人中日後若哪個有喜事時,便取一壇出來助興。

二弟與他,雲朝,還有敬之……他們四人。

皇帝聞言,戾色未褪的眼底微一凝滯。

他看著那些整齊碼放在木箱中的酒罈,眼前仿佛閃過少年於柳樹下獨自埋酒的背影。

皇帝乾涸的嘴唇輕一翕動,原本攥緊的十指逐漸變得無力。

湘王愣了一愣之後,看著那些酒,放輕了聲音道:「大哥這麼一提,我倒也有了些印象……當年好像的確聽二哥說起過這麼一回事來著……」

「他怕我們幾人不守約定,會偷挖了他的酒來吃,於是並未告知任何人將酒埋在了何處。」太子的聲音輕緩卻清晰:「他府中宅院眾多,又愛柳成痴,昔日的晉王府常被人笑稱為柳園……許是怕自己哪日也記不清埋酒處,這才繪下了此一幅藏酒圖。」

聽太子說起這樁舊事,眾官員心情各異間,四下安靜了下來。

「或是他十分珍視此物,當年才會帶到營洲。」太子推測道:「大約是常常會拿出來作念舊思京之用,被有心人看在眼中,不明實情之下,結合其之後造反之舉,加以臆想,便逐漸謠傳成了什麼藏寶圖——」

「他連造反之事都做得出來,又豈會是念舊思京之人!」皇帝下意識地出聲否定。

然而耳邊卻不受控制地出現了那名近隨的供詞——晉王殿下確有一張圖紙十分愛惜,無人知曉藏放之處,從不讓他人經手……

「父皇息怒,兒臣只是依照常理推測而已。」太子將頭垂得更低了些,卻仍是繼續往下說道:「亦或是傳謠之人本就清楚並無什麼藏寶圖,而是蓄意藉此離間挑撥父皇與蕭節使的君臣之情——而今真相當前,還望父皇勿要中了奸人之計才好。」

皇帝竭力平復著心緒。

太子轉頭看向殿中那道如一株雪中青松般的身影,道:「反觀蕭節使,此番在不知此圖為何物,亦無法證明真假的前提下便親自入京呈上,如此不懼猜忌,足可見坦蕩忠直。且必然也是相信聖明如父皇,絕不會錯冤忠臣。」

察覺到太子的視線,蕭牧微躬身,手持笏板,無聲朝龍案的方向行禮。

姜正輔面容冷肅,看向太子。

太子這番話,無疑是要於這大殿之上,百官面前,替蕭牧徹底撇清身上有關藏寶圖的傳言,且要替對方就此立下一個「忠正之臣」的美名了!

「請容下官斗膽多言一句……不知太子殿下此言,是否有些言之過早了?」此前那位『失言』的官員似斟酌著道:「當下看來,這藏酒圖的確是真的,但萬一……另有真正的藏寶圖呢?」

太子看過去,道:「鍾大人此言,本宮難以認同。須知所謂藏寶圖之說,本就是虛無縹緲的無稽之談,從來都無人、也無任何證據能夠證明世間當真有此物。當下既得此解釋,已足以證明此謠言的源頭所在,如此之下,若還要以此牽強說辭一味去造新的謠言出來,無須任何憑據便可誣他人清白,試問此舉與冠於他人莫須有的罪名何異?」

官員聞言身影一僵:「這……」

他正要試圖再說些什麼時,已察覺到姜正輔制止的目光掃了過來。

遂連忙道:「太子殿下言之在理,是下官一時思路狹隘,鑽了牛角尖,不慎失言了……」

旁邊的吏部尚書馬存遠道:「鍾大人今日於殿前屢屢失言,倒不如莫要取那些隱山居士類的雅號了,乾脆改稱失言居士罷了!」

鍾績聞言頓時鬧了個大紅臉——怎還給他造了個這玩意兒出來?

須知一件事一旦留下了梗,那可就再也抹不去了!註定是會遭人銘記、時不時拎出來取笑鞭屍的!

鍾績這廂在心裡罵娘,但殿中緊繃了大半日的氣氛倒是由此輕鬆了不少。

太子亦笑了笑。

皇帝已平息了眼中的諸多情緒,再看向蕭牧時,更多了一份相對客觀的審視。

片刻後,他開口道:「藏寶圖之事,朕從來都是只當作謠言來聽的……今日如此大費周章印證,亦是為了當眾還蕭卿一個清白,蕭卿如此信任朕,朕自然也不疑蕭卿。」

端是一幅君臣兩不疑的仁明之態。

「多謝陛下。」蕭牧抬手,肅容道:「臣必當不負陛下信任,生當隕首,死當結草,永效大盛。」

年輕將軍的聲音不算高昂,話語簡短,然而字字卻仿佛宣誓一般鄭重有力。

「好,好……」皇帝定定地看著他,虛弱的面上浮現一抹欣慰笑意,然而如此看了片刻後,眼中卻有著一瞬間的恍惚。

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那個人……

胸口處一陣劇烈翻湧,皇帝再次咳了起來。

這次的巨咳久久未能休止,呼吸受阻之下,人幾番險要背過氣去。

眾官員看得緊張不已,下意識地也都不敢大口喘氣——畢竟聖人眼看無氣可喘,他們也不好太僭越張揚不是?

太子忙吩咐內監扶了皇帝去內殿,一面讓人速速去請醫官。

一陣忙亂後,太子安撫了眾臣,遲遲地散了這場早朝。

百官行禮後三三兩兩地退了出去,蕭牧立在原處,另向太子施了一禮。

太子看著他,語氣和煦帶著幾分敬重:「蕭節使一路勞頓,著實辛苦了,暫請回府好生歇息兩日。」

「是,多謝殿下,臣告退。」

太子頷首,目送著那道挺拔的身影退出大殿。

直到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太子似有些出神般低聲自語道:「若他還在,年少將才……是否也如這般模樣了……」

「令公……」離宮的路上,鍾績壓低聲音道:「方才在殿內,您為何不再……就這麼讓他自此事當中脫了身,咱們豈不就此少了一條路可走……」

周圍偶有官員經過,他不敢將話說得太明,總歸也只需二人間聽得懂即可。

「他自將那圖紙示出的一刻開始,一字一句都滴水不漏,自是有備而來……此事既定,多言無益。」姜正輔緊皺著眉,眼底有思索之色:「藏寶圖之事,恐怕還需另行探查……此人城府頗深,不可鬆懈大意,亦不可有冒進之舉,以免反倒被人抓住把柄。」

「是,下官明白了。」鍾績亦是眉心緊鎖:「今日看來,太子殿下待此人似乎很有些另眼相待……」

姜正輔抿緊了唇。

是另眼相待,還是當真打定了主意要與他站在對立面,嫌他這個老師太過礙手礙腳,開始為登基後掌權而鋪路了?

若是為此,便要盲目信用那蕭牧,那未免也太過糊塗!

而這蕭牧此番入京的真正意圖,究竟在何?

此等步步為營之人,豈會單單為了一道聖諭便將自己置於險境?

此事他細思已久,總覺其中必有不尋常之處……

「……大人?」鍾績說了幾句話都未得回應,遂出聲喚了一句。

「總之,如昨日那般蠢事,切不可再自作主張去做了。」姜正輔皺眉丟下一句話,便大步而去。

鍾績愣在原地——昨日那般蠢事?

哪般蠢事?

昨日他被家中夫人罰跪算盤,到現下膝蓋且還疼著,哪裡有機會去做什麼蠢事!

「大人,大人……」他連忙追上去。

……

太子回到東宮時,天色已經暗下。

由太子妃服侍著更衣罷,太子去了外書房。

等候在此處的吉南弦抬手行禮:「殿下。」

------題外話------

今天是很肥的一章,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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