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昭用目光掃過一排排奇形怪狀的混混,就聽到滕亮這句話,轉頭道:「幹什麼?今天晚上一出接一出?這麼窄的地方,還要請彈弦子的?」

滕亮哈哈笑道:「你緊張什麼?你以為我給你叫姐兒嗎?我不過是叫隔壁那個老瞎子過來解個悶兒罷了。」

湯昭疑惑道:「老瞎子?」

滕亮笑道:「當年跑江湖彈弦子曲的。住在街尾窩棚里的,七十多了還瞎了眼睛,嗓子也啞了,沒兒沒女的在那兒等死。不過手裡的玩意兒還行,當年也是正經跑江湖的,算我半個前輩。反正喝酒悶得時候我就點他唱兩段,多少給點兒錢。你、你。」

他點了兩個混混,扔出一吊錢,道:「去把老瞎子給我找來,就說滕大爺來了。」

滕亮也知道自己的身份還不足以讓人跑腿,但若自己親自去找,又在朋友面前丟了臉面,便拿出錢來差使。那兩個混混年紀最小,有錢為什麼不掙?當下收了錢躥了出去。

湯昭若有所思——至少現在,滕亮對跑江湖的生意人倒還有幾分香火情。

這時候,那走路一瘸一拐的老瘸子過來,端上兩個粗瓷碗,碗里滿滿當當盛著肉羹,冒起白茫茫的熱氣融入了寒夜裡。

湯昭有點餓了,捧過一碗,舀了一勺放進嘴裡。

很香、很軟爛、很濃厚。

是那種在臘月的寒風中,滿滿的來一大勺,從口中一直暖到心裡的滋味。

是能給人帶來幸福的味道。

「好吃。」

湯昭讚嘆一聲,連吃了好幾口。

這時,後面又端上剛出爐的蔥油燒餅,顏色金黃,面上一層滋滋的油光。掰開「喀察」一聲脆響,裡面是撲面的面香、蔥香。

雖然身為劍客,湯昭如今逐漸已經減少了飲食的需求,但面對這樣樸實又暖和的美食也是蠢蠢欲動,一勺接一勺連吃大半碗,燒餅也一口氣吃了兩個。

滕亮得意笑道:「怎麼樣,我介紹的地方好吧?這不吃得比城裡的大酒樓舒服?」

其實他沒有吃過大酒樓,內城的大酒樓還不是他能去的地方。

湯昭點點頭,道:「確實吃得舒服。」

大酒樓也有好吃的,有山珍海味,也很精緻的菜肴,但這樣的天氣,還是來這樣這一大碗熱騰騰的肉羹更舒服。尤其是湯昭這些年很少有吃到用心烹調的家常美食的機會。

滕亮見他埋頭吃喝,笑道:「別吃那麼勐,一會兒還喝酒呢。多留點兒肉羹解酒用。老瘸子,把燒酒給燙上一斤。」

他一通大呼小叫,又擠了擠眼,道:「你看起來也不是吃過見過的樣子啊,吃的這麼餓狼似的的,剛剛聽到找彈弦子的又嚇成哪樣?你小子——是不是還沒開過葷啊?」

他雖沒大聲說,也沒降低音量,旁邊不少混混聽到這種話題最為興奮,登時開始鬨笑,有人笑道:「滕哥,不能吧?這歲數還沒開葷?你得帶你兄弟去見識見識啊。就隔壁寡婦巷子裡……」

這時湯昭喝完了碗底的牛肉羹,突然道:「你那個彈弦子的老先生怎麼還不來啊?」

他的聲音和鬨笑聲格格不入,但所有聲音都不自覺小了下來。

滕亮一愣,才發覺時間都不短了,道:「對啊,那兩位磨磨蹭蹭幹什麼呢?阿強,你去催一下。」他肉疼的從腰裡再摸出半吊錢丟了過去。那叫阿強的小子答應一聲,拿了錢飛也似的出去了。

湯昭看了他腰間錢包一眼,將最後一塊餅塞進嘴裡,忽然起身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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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亮只覺得眼前一花,湯昭已經要出門了,莫名其妙道:「你幹嘛去?」

湯昭反而有些詫異問道:「大晚上,外面沒有其他人的聲音,一條筆直的小巷子,兩個人出去找人,遲遲不回來——你猜是怎麼回事?」

滕亮心裡咯噔一下,顫聲道:「你……你說是怎麼回事?」

湯昭沉聲道:「我也不知道。所以——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出去看看。」他用眼神示意滕亮跟上。

滕亮聽得心中一緊,心中很牴觸出去,道:「其實我剛剛派阿強去看……」

湯昭道:「兩個人沒回來,再派一個人去看?這倒是好辦法。他要是不回來,你還要怎麼辦?葫蘆娃救爺爺?我們正是要跟著阿強去看。看他引出什麼東西來?」

滕亮隨跟湯昭呆過一段時間,卻沒聽過「葫蘆娃」這個梗,但也被湯昭說得心中亂跳,只覺得一陣陣冒汗。這時他又覺得周圍霎時間安靜了,熱熱鬧鬧的小館子變得陰森起來。

事實上,周圍也確實沒人說話了。

湯昭沒大聲喊叫,但他說話一字一句很清晰,所有人都聽到了。

這種事不能細想,越想越是發毛,尤其是這樣的寒夜。

外面……真有東西?

所有人都等著下一刻,那幾個小子帶著老瞎子回來,玩一個虛驚一場。

但是等著、等著,門口的帘子就像墜了秤砣一樣,始終不動。

空氣凝固的仿佛要爆炸了。

最後,滕亮忍不了,動了動嘴唇,大聲道:「什麼鬼東西?咱們血氣護身,百無禁忌!兄弟們,跟我抄傢伙,大伙兒一起去看看。」

……

他喊了一聲,周圍還是很安靜。

一個響應的也沒有。

其他人都縮在桌子旁邊,眼睛也不看他。唯獨一個和他還算親近些的混混乾笑道:「滕哥,咱喝酒唄?找這個麻煩幹嘛?外頭風大,容易風寒。大晚上的,就在這兒喝點酒一睡,到早上起來太陽升起來,啥事沒有。」

滕亮心中一動,湯昭道:「走吧。本來也是咱們去,跟別人有什麼關係?」在門口伸手示意他過來。

滕亮心中糾結,最後咬咬牙,指著旁邊的混混罵道:「你們這些慫炮,關鍵時刻蛋用沒有。吃吃吃、怎麼不吃死你們呢?」終於追了上去。

湯昭路過廚房時,在收錢的罐子裡撒了一把銅錢,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道:「老闆,錢給了。」

饒是滕亮心裡打鼓,本能的怒道:「幹嘛呢,怎麼能你請客……」早被湯昭拉了出去。

那老瘸子等他們走了伸頭一看,連聲道謝,突然神色微變,強壓著激動,將罐子拽回了廚房。

原來罐子的銅錢當中,竟藏著一枚白花花的碎銀子。

這是遇上貴人了啊!

兩人出門,滕亮一時忘了剛剛的瑟縮,兀自搶白道:「你怎麼能掏錢呢?我的地盤讓你請客,我成什麼人了?」

湯昭輕輕噓了一聲,輕聲道:「別吵,咱們跟著前頭人呢。」

滕亮這才意識到處境,遠遠看去阿強已經到了小巷子的盡頭,只剩下小小的黑點,打了個寒戰,身子都矮了幾分,緊接著小聲滴咕道:「你怎麼能掏錢呢?」

湯昭目光盯住目標,道:「沒關係,其實是你掏錢。」

滕亮「啊?」了一聲,湯昭解釋道:「我出門沒帶錢,先拿了你的。」

滕亮慌忙摸了摸錢袋,果然比之前輕了一些,正是少了一把錢,不由指著湯昭道:「啊,你……這麼孫子?」

湯昭拍了拍他,道:「借用一下。反正你肯定要請客的。我能讓你在自己地盤丟人嗎?」

其實他也不是沒錢,只是手邊沒有零錢,他的行李堆在罐子裡,一般不用買什麼東西,只有些金銀壓箱底。那枚碎銀子都是他從手中最小的一塊銀錠上掰下來的。

他是願意為這碗肉羹多給錢,但這種小店擠滿了大小混混,給太多錢反而是禍害。為了不讓老闆為難,他從滕亮那裡拿了點銅錢作為遮掩,混著銀子投入了存錢罐。

滕亮哼道:「我覺得你應該學手彩戲法,手那叫一快!當年有個賊王說我有天分,要收我當頂門大弟子我都沒去。我看你更厲害,無師自通……」

湯昭又噓了一聲,指了指前面,道:「是那裡吧?」

滕亮一看,那阿強已經靠近了一處窩棚,似乎在外面逡巡,道:「對,就是老瞎子的住處。怎麼沒看見那兩人?這小子也不進去,莫非是發現了什麼?」

湯昭道:「你跟在我後面,只踩我踩過的地方。」說著緩緩沿街走去。

說也奇怪,那街邊上堆滿了雜物,就是天天走這片街道的居民也難免踩到東西,偏偏湯昭如魚得水,在其間穿梭,竟片葉不沾身,聲音始終輕飄飄的。滕亮亦步亦趨的跟著他,倒也沒碰到什麼。

兩人走了大半路,離著小小窩棚還有數丈,湯昭突然按了一下滕亮,道:「你在這兒等著。」

滕亮道:「什麼情況?」

湯昭指了指屋裡,道:「真有情況。你在外面,我進去看看。」

滕亮雖然想逞強,只覺得陰風陣陣,道:「我在外面……那鬼東西出來了怎麼辦?」

湯昭道:「並不是鬼——暮城的陣法很好,城內不會有魅影、陰禍的。只是有比魅影可怕的東西。也罷,既然你不願意留在外面,就跟在我後面,我應該能護得住你。」

滕亮傻傻的點頭,道:「什麼東西比鬼還可怕……」

他說到這裡,突然一怔,就見眼前一道光在眼前一亮,仿佛從白日穿梭而來的日光。

那道光在湯昭身前微一閃爍,化作一條絲線纏在湯昭的衣領中,漸漸混入衣料之中,再也看不見了,湯昭正色道:「那自然是……」

「啊!」

一聲慘叫,從前方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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