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自十月歲首,各王侯、列侯……」

季布氣宇軒昂,聲音洪亮,字正腔圓,看著跪滿一地的吳國君臣,大聲宣讀聖旨。

「……欽此!」季布一合聖旨,由侍衛捧過,交於吳王劉濞手上。

「謝聖恩!」吳王捧了聖旨起身,臉上掛著寒霜。

站在侍衛隊列里的王娡,觀察著眾人的表情。

吳太子劉駒,臉色蒼白。當他看到季布是宣旨欽差的時候,就感覺自己被捉弄了。

吳國臣子們都沉默不語。

袁盎更是表情木然。

只有那中大夫應高面有憤憤之色。

將軍田祿伯卻是季布的粉絲,欲上前搭訕,礙於吳王威嚴,只好隱忍。

吳王將季布延請至宮殿,端坐王位,右手為欽差季布坐席,左手為吳太子坐席。

吳王宮高大恢宏,雖不及未央宮氣派,裝潢卻更為華麗。

「欽差大人,人口統計,由國相袁相承辦,季大人督辦,意下如何?」

吳王知道袁盎與季布關係親密,直接把皮球踢給袁盎。

其實,人口統計不是難題。「重農抑商」主政思想下,各諸侯國對人口流動管理都比較嚴,唯吳國除外。

吳國地廣人稀,別國逃來的犯人,一概留下,要的就是人口。加之鑄幣煮鹽,富商達貴比較多,河運發達,人口流動性也大。

此次人口統計,要求各諸侯國王和有封邑的列侯,都要如實上報,主要針對的是吳地。

漢政權建立後,很多制度都是承襲秦制,其中的戶貲制度也不例外。

秦朝使用戶貲制度,有非常詳細的戶籍制度,五戶連坐保證人口不會隨意流動。

還有,秦朝屬於全員皆兵,而功勳制度會讓有功勳的士卒被記錄,全員徭役,則是可以記錄無功勳的人群,對兵員數量和徭役的數量統計詳細,這也是一個利於官方普查人口的手段。

戶貲制度的產生,離不開完善的戶籍制度,相較於秦朝,西漢還採用了嚴謹的調查制度。

「八月初為算賦,故曰算人」,每年的八月初定為核對戶口,算賦,戶貲的時間。

「五家為比,故以比名」,在八月初戶口調查時,以五家為一個單位,進行戶貲比較,確定戶貲總額。

戶貲調查也以三方面為主:一是確定戶主的姓名,年齡,籍貫,職務,爵位;二是不動產和動產各有多少,其中不動產主要指田宅,動產是奴婢,牛馬車等;三是貲值總額。

編戶齊民,分上中下三等戶,縣級上報郡,郡(太守)上報中央。

此次將諸侯國納入人口統計,是變相掌控全國的賦稅,逐步將諸侯封國從實質變成形式,將諸侯分封轉為郡縣制。

袁盎哪會接這燙手山芋?搞不好,兩頭不是人,得罪皇帝,又得罪了吳王,還讓好友季將軍左右不是。

「人口、戶籍這些小事,都有專職的人。我是負責協助吳王,領百官,管百姓,士大夫各負其責。」袁盎說道。

「袁相,戶曹,集曹,均是相府轄制呀!」中大夫應高回應,把問題掐回給袁盎。

「老夫有應對之法,不知可否?」季布見爭執不下,開口建議。

「各城設關卡,入冬農閒時節,暫禁止人口流動,按郡縣所記為準查驗身份。身份不明者,統一登記造冊上報。」

這是王娡給出的主意,由季布提出主導。

郡國並行制下,諸侯的治權完全脫離中央的控制,終究會給漢政權帶來不穩定因素。

只有把人和錢,都抓在手裡,才能讓政權穩固。

說到底,人口是國家的基礎,是生產力發展的第一要素。

經過秦末漢初的連年征戰,人口銳減。為增加人口,當政者無不用其極。

「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也就是說十五歲以上,三十歲以下,處於生育年齡的女子必須要結婚生子,否則的話就要交納五倍的人頭稅。

王娡十六歲生女,即是這一政策的受害者。

誰知道她穿越到公元前,成了一個生娃機器?!十六歲開始,要生……五個娃……哭!

想到這裡,不由得嘆口氣。抬眼看到劉駒正盯著她,王娡忙把視線轉到劉濞身上。

劉濞方臉濃眉,鬆弛的眼袋,似乎包裹了太多的雄心和不甘,使得眼角下垂,變成三角眼。狡黠的眼珠黑少白多,讓他雖威武莊嚴,卻少了霸氣,而多了奸詐之色。

「欽差大人,別國可是如此法行事?」劉濞問道。

「理當如此。只是本欽差,還未巡到他國……」

「哼!欽差大人遠道,專門來我吳地,督辦人口統計之事?」劉濞冷笑。

「奉聖命前來傳旨。接下來本欽差要到各諸侯國,傳聖旨徹查人口!」季布不亢不卑回答。

「我吳國已接旨,承辦此事需假以時日。請欽差大人回京復命,吳地正在遵旨辦事。」

劉濞你個老梆子,是下逐客令嗎?氣氛馬上緊張起來。

「本欽差奉聖命督辦,望吳王遵旨,指派具體官員對接。」季布也冷臉。

「袁相即本王指派之人,欽差大人可要換他人?」

袁盎馬上和稀泥:「大王,季將軍,天已近午。稍事休息可否?」

「季將軍,容在下和大王商議後答覆。」袁盎又對著季布拱手。

季布正要爭執,看王娡使個眼色,就壓下火。

「欽差大人,父王安排了接風宴。請到落霞苑休息用膳。」吳太子劉駒上前,對著季布禮讓。

和郅都一起跟隨季布,由吳太子帶著,一行人到落霞苑。

雖是十月歲首,吳地氣候溫潤。落霞苑內奇花異草,芳香撲鼻,讓王娡不由嘖嘆,吳王真會享受。

穿廊過堂,進到一處臨水樓閣,室內案幾,已擺上菜肴。

室外亭台,有宮女歌舞。

「雲誰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季布落座,郅都和王娡侍立左右。

劉駒看著沉然默然的王娡,表情複雜,欲言又止,最終嘆口氣,轉身出去迎了吳王諸人進來。

絲竹亂耳,歌舞助興,酒肉滿案,氣氛尷尬而微妙。推杯換盞間,喧鬧的是行酒令。

「我有一酒令,剪刀、石頭、布,諸位可願試試?」劉駒喊道,認真地看王娡一眼,「這位美少年,能否做監酒官?」

劉駒的話,讓大家的目光轉到王娡身上。

「真是俊美!」

「美哉少年!」

「甲冑在身,多有不便……」不待王娡推脫,劉駒前來拉住她,霎時讓郅都和季布變了臉色。

「只是監酒,有甲冑也無妨。」劉濞瞥了一眼,「坐!」

王娡只好坐到劉濞下手側的案子邊。

「剪刀、石頭、布!」

「剪刀、石頭、布!」

能想像出來,一群大老爺們兒,口水四濺,揮拳亮掌的壯觀景象嗎?可惜了室外的歌舞宮女們,搔首弄姿,也沒人看一眼!

王娡呆坐著,看大家酒興大發。季布偷看她的眼色,不敢放開酒量。

和劉濞近在咫尺。王娡無數遍幻想著,從腰間取出來她熬制的斷腸草,神不知,鬼不覺下到劉濞的飯菜里……可,她穿著厚重的鎧甲,毒藥藏於腰帶里,取藥的動作

過於明顯……百密一疏,誰會想到,和劉濞能有這麼近的距離?

「監酒官!」有人喊了一聲,把王娡嚇了一跳,「有人賴酒!」

田祿伯指著季布笑喊:「季布一諾,千金難買!難道季大俠還賴酒不成?」

季布案上,一個碩大的青銅酒樽,滿滿的一樽酒。

讓他喝?不讓他喝?

王娡這個監酒官,監到了不敢讓喝不願讓喝的人身上。

季老頭兒呀!你比不了剪刀手,就不要和人行酒令嘛!

讓你喝?老季你可得控制住你自己,別酒後舞刀弄劍……

「季將軍,請喝吧!」王娡硬著頭皮說。

「慢!」袁盎前來,空樽勻去一半,與季布相視一笑,「酒逢故人,分酒為敬!」

王娡暗笑,袁盎老油條,給你加一分!

「袁相,本王指派你來承辦人口統計之事,可要與欽差大人辦好。」劉濞的三角眼裡,閃著陰險的光。

「臣,明白!」袁盎應聲。

這恐怕是個雷聲大,雨點小的辦事過程。

王娡難掩心中失望,和郅都遞了個眼色。

宴席收場。

回到驛館,季布三人商議無果。

「袁相來訪!」驛丞通報。

「季將軍,看袁相之意,怎麼也不配合?」郅都皺眉。

「且看他來訪有什麼說辭吧!」王娡說著,躲了起來。

「季兄!」袁盎進來,就和季布開門見山,「貴人呢?在下要見一見!」

「什麼貴人?」季布打哈哈。

「就是今日監酒的美少年!」

季布瞠目結舌:「你,你什麼意思?」

「我怕對貴人不利,要見面商議!」袁盎急了!

「袁相可是要見我?」王娡只得現身。

袁盎一躬到底:「貴人,請速離廣陵!」

王娡一驚:「袁相何意?」

「在下已然看出貴人氣質華貴,遠非平常之人。那吳王閱人無數,只怕也已察覺。」袁盎急切地說。

「此次人口統計,聖上派欽差,又辭色嚴厲。那吳王早就不服氣,這樣咄咄,不是逼他反嗎?」

「哼!他不是遲早要反嗎?」王娡冷笑,「難道等他坐大,難以挾制,再讓他反?」

「吳王不足為慮。天下亡命徒,投奔而來,都是些流寇,沒有什麼真本領!」

「袁相,尺布斗粟之後,你踩著點進京,向帝王進言,厚待諸侯劉氏兄弟。帝王應允,換來的是什麼?諸侯們尾大不掉!尤其這吳王劉濞,有裂土分疆之心!」

「既然袁相認為,吳王不足為慮,為何日日飲酒買醉,丟了剛直不阿美名,視吳相之位為火塘,怕引火上身呢?」

王娡輕聲質問,唬得袁盎仆身下跪:「小人知錯!但求貴人離開這險惡之地,從長計議!」

「既然是險惡之地,袁相留得,我也留得。他劉濞有反心,姑且之法,能壓制他不反嗎?」

「貴人!」袁盎哭泣,「盎身為吳相,職位在此。雖險惡,職責所在。貴人千金,沒必要以身犯險……」

王娡沉默,讓季布攙起袁盎。

「袁相,我知你心意了。既然你我都知,此為險惡之地。那吳王也是作惡到頭,沒必要再留了!」

送走袁盎,季布憂心忡忡地勸王娡:「娘娘,您還是速速回京吧。季布在此督辦人口統計之事,定不負皇上所託。」

「季將軍,劉濞若起殺心,我也走不脫;若無殺心,我一走,這次功敗垂成,他氣焰更囂張!」

「娘娘,郅都陪您回京吧!姚翁說,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真不能拿劉濞的命和您相提並論……」

正說著,驛丞來報:「吳太子到!」

劉駒翩然而至,對著王娡拱手:「王兄,運福樓之約,可否今日同去?」

郅都挺身擋在王娡前面:「今日宴席已見。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

劉駒臉漲得通紅:「我與王公子之約,由他安排,你不要插言!」

王娡沉吟了一下,「走吧!」

「王公子!」郅都跺腳,「我陪您去!」

運福樓離運河碼頭不遠,是一個鬧中取靜的地方。樓前一片水域,似是瘦西湖的前身。

已是江南的十月,水邊蘆葦翩翩,荷葉猶有綠蓋。

王娡站在窗口前,看著樓前柳樹絲絛拂動,遠處水天如洗,不敢轉身看那個哭泣的結拜兄弟。

「能不能辭官,留下來?我日日想念與王兄相處的時光……」劉駒說著哭泣,「也許你在朝廷比在吳國有前途。可我會盡我所能,讓你在這裡過得更好!」

好?你爹一個野心勃勃的梟雄,怎麼培養出你這樣單純的孩子?

你爹要造反,我要搞死你爹。你我之間沒有友誼,沒有溫情,你居然為一個要毀掉你奢靡生活的人哭泣?

「太子殿下,您已十六歲,是否已有姬妾?」王娡沉吟一下,「小人有家室,拖家帶口,不方便遷徙……」

「你究竟什麼身份?為什麼不能留下?既然不能留,你速速離開!我,我父王他們商量……要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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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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