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要殺我?!」一股寒氣自足底而生,王娡喃喃道,「他真是要反啊!」

「郅校尉!我們速回驛站!」王娡喊郅都。

「王兄,留下來!我可以保護你!」劉駒抓住王娡的胳膊。

「留下來?!」郅都一把推開劉駒,「這是皇太子王妃,怎麼可能留下!」

「我不信!」劉駒一掌擊向郅都,另一隻手去抓王娡。

王娡躲開劉駒的手,自己扯下唇上的假鬍鬚:「我真是女的!」

劉駒一愣,縮回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趁劉駒縮手發愣,郅都拉住王娡就走!門口的侍從攔住去路,郅都飛腿踢翻一個。

「讓她們走!」劉駒吼道,「不要再回驛站!前面碼頭,坐船直接走!」

郅都拉著王娡在人流中狂奔,到那碼頭直接跳上一艘小船。

「幹什麼?下去、下去!」

「船家,給你錢!趕緊開船走!」

「我這是運鹽船,不載人!」

「走不走!」郅都拔劍架到那人脖子上!

「走、走、走……」船家嚇得趕緊撐船。

王娡躲進船艙,只見船艙里排著幾口大大的瓦缸,滿滿的裝著粗鹽。

郅都催著船離岸後,進到船艙。看到鹽缸,就動手用船家的鹽斗,把鹽拋到河裡。王娡也上手幫忙。船家敢怒不敢言。

「季將軍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放心,」郅都掃了船家一眼,低聲說道,「季將軍有欽差之名,還安全些。反是娘娘,沒有亮明身份,被殺也能推脫成誤殺!」

王娡吸口冷氣,原來以為出宮可以放鬆一下,沒想到又有性命之憂!

「劉濞真的要反……得儘快讓朝廷知道!」

「只要出得了廣陵,到射陽或吳縣,驛站都有快騎!」郅都說著,從懷裡掏出劉駒送的那柄短劍,「這個短劍,適合你用!」

王娡接過短劍:「幸虧劉駒提醒乘船,起碼沒有害我之心!」

「哼!老子造反,兒子贖罪!」郅都冷笑,「劉濞存造反之心二十多年了,劉駒才多大?」

船快到一河岔,遠遠看到有人把守,上船檢查。

「靠岸、靠岸!」

郅都命令船家靠岸。那船家看郅都扶王娡上岸,揚手剛要呼喊,被郅都反身一劍穿胸,拖進船艙。

郅都又找了些食物,跟著王娡,穿過蘆葦叢,鑽進樹林。

王娡揪了槭樹葉子,揉在手心裡,把汁液塗到臉上、脖子上,轉眼變成了一個面色黑黃的糙漢子。

沿一條小路,走上一條大路。此時,天已近黃昏。他們決定還是坐船趕往吳縣。

混在三三兩兩的人群中,繞開檢查的關口,他們來到河邊。幾條小船停在岸邊。有人在岸邊煮飯洗衣。

一個中年漢子用樹枝架著瓦罐在煮飯,王娡走過去。

「大哥有船嗎?」看那人點頭,王娡掏出一塊金子,「到吳縣,走嗎?」

「走!吃點飯就走!」那人眼中閃現貪婪欣喜,「一起吃吧!」

郅都和王娡對視一下,就地而坐。和船家聊幾句去吳縣探親,就著熱粥,吃了塊餅子。

幾個挎刀士兵走過來,挨個盤查。

王娡一眼看到其中有那個醜陋無比的周丘。她忙低頭捧著吃飯的碗,擋住半張臉。

周丘顯然也注意到了她。圍著他們轉了一圈,問了船家幾句就走了。

王娡鬆了口氣。

忽然那周丘又折回來,盯住王娡,陰笑一下,對其他士兵喊:「是她,抓起來!」

郅都踢起的一塊石頭飛向周丘,拉住王娡朝河岸上的人群里跑。

「天黑好躲,我們分開跑!」王娡說道,甩開郅都的手。

「不行!娘娘在哪我在哪!」郅都又拽住王娡。

「分散兵力!你幹掉敵人再來找我!」王娡掙開郅都,朝另一方向跑去。

路過一個熱鬧的茶肆,王娡跑進去。跟隨的周丘和兩個士兵也跟進去,明晃晃的刀,嚇壞了食客們,頓時亂做一團,四散逃離。

躲進一間屋子,王娡藏在門後瑟瑟發抖,屏住呼吸。待外面的人散完,聽到沒了動靜,她悄悄溜出來,貼著牆邊走邊觀察周圍。

忽然,一把刀架上她的脖子!

王娡不敢稍動,待那人伸手抓她,她抽出袖中的刀刺,旋身刺入那人頸部!

那士兵鬆開手,渾身抽搐,捂著脖子,蜷起身體倒下。

王娡彎腰撿起士兵的刀,還未起身,兩把刀壓到她脖子上。

「不許動!」

王娡看是周丘和另一個士兵。在刀鋒壓制下慢慢起身。

「太子殿下!我們抓了一個人!」

周丘和士兵推著被捆綁的王娡,來到劉駒的馬前。

「殿下,這是從她身上搜出來的!」周丘捧著那把黃金劍鞘的短劍,恭敬地捧著遞上。

士兵舉著的火把,映著劉駒的半邊臉紅,半邊臉暗。他接過短劍,拿在手上把玩。

周丘諂媚地看著劉駒陰晴不定的臉,等待太子的獎賞。劉駒的目光,落在王娡倔犟的面孔上,他咬咬牙,翻身下馬。

「你們讓開!本宮和人犯有話說!」

劉駒拉著王娡,一直走,走到河邊的樹林裡。看遠離人群,四周無人,劉駒撲通跪下!

「我應該叫您皇嫂吧……」他哽咽著,「短短几日,心生愛慕而不知皇嫂身份,多有得罪!」他伏地哭泣。

王娡心裡生起悲憫。短短几日,劉駒對她並無一絲惡意,反是處處照護,關鍵時刻施以援手。

「你起來吧!就當,我還是你的王兄……」她輕聲說道。

劉駒起身,抹去淚水,暗色中,拔出短劍,削斷捆綁王娡的繩索。

「王兄……」劉駒聲音里分不清是悲是喜,他顫聲道,「我父王有反心,是因為當今聖上處事不公!皇太子劉啟,擅殺人臣!即便我王兄劉賢有什麼不敬,太子也不能隨意擅殺處置!」

他悲憤地看向王娡:「我兄劉賢枉死,皇上對皇太子卻不加處罰!任由兇手逍遙法外!向誰說理?」

你個傻孩子!真以為劉啟是激憤之下隨意擅殺處置?這是帝王心術!

「那吳王從此不朝請,又如何解釋?」王娡輕聲問道,「當盡人臣之禮,才能討公道呀!」

「公道是什麼?皇上會讓劉啟為我兄償命?」劉駒嘲諷道。

償命?是不可能的。但吳王隱忍不發,從此不朝,更說明心虛。

高祖皇帝劉邦因相師看出侄子劉濞面有反相,曾警告說,「漢朝建立五十年後,東南方向會發生叛亂。這個讖語難道要應在你身上?天下同姓皆為一家,希望你慎重從事,不要造反。」

本來只是幾句話,但吳王目無帝王,放肆無禮,恃富而驕,野心勃勃,反相已現。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皇權從來專屬一人。有人稍露端倪,即會被打壓。

劉賢小命!不過是帝王的問路石,看你劉濞是何反應。說到底,是中央集權,和諸侯封國矛盾不可調和的犧牲品。

「那,吳王應盡人臣之禮吧!帝王只有見到苦主,才能想法補償呀!」王娡婉轉說道。

「補償?!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我父王敢向帝王說理嗎?帝王的補償,賜我父王案幾、木杖,說我父王年齡老邁!」

王娡不語。

劉濞但凡壓點脾氣,把「燒山為錢,煮海為鹽」的稅賦上交中央,也能讓帝王知道你無反心。

你和中央離心離德,豪富天下,收買人心,把吳國凌駕於中央,暗戳戳地招兵買馬。皇帝會等你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中央集權是大漢帝國穩固的必要條件,諸侯封國,遲早要名存實亡。

帝王的意思是——給你個帽兒,給你個地兒,坐好了!你給我當個吉祥物、招財貓就行了啊!別給我虎三貓四的呲牙!表現好了,給你塊肉骨頭啃啃,表現不好?抽你、砍你、烹了你!

「王兄……只求以後,您能上言:我父王若反,只誅一人,不要連坐三族!」劉駒又跪地哭泣。

「這……」王娡為難了,忙扶他起身,「殿下為何不勸吳王?明知前有火坑,為子女者不加勸阻,是為不孝!」

「自古父命不可違!我勸說進言,父王總罵我沒有血性,懦弱無能……」

「你如想明哲保身,早早離開吳地!不與你父同流合污,才是上策!」王娡真誠地說。

劉駒搖頭,「父母在,不遠遊。我當盡人子本分,怎能苟且?我父王若反,為不義之師,定不能成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又逃向何處?」

王娡想一巴掌扇醒這個酸腐孝子!為家族父母殉葬嗎?真是劉濞養出來的好大兒!一個橫,劉賢死於非命;一個軟,劉駒為孝道要和吳王家族一起踏上不歸路!

「我盡力向皇上說情吧!」王娡心裡莫名悲哀。

她何嘗不是皇家的棋子、問路石?喬裝微服出京,到吳國這險惡之地,奉旨強勢奪賦。搞得好,為皇家立功,地位穩固;搞不好,命喪於此,成為皇家出兵鎮壓、滅吳除國的理由!

她又怎能退縮?這是她給帝王的投名狀,也是她擴充實力的練習場。如在深宮做一隻嬌鶯,可能隨時會被投入永巷,任人擺布……

一入宮門,身不由己。權力的漩渦中,你不掙扎向上,便會被壓到底層,碾碎成塵!

「皇嫂你走吧!沿河向上三里,有一莊園。我有一姬,在此養生。你可去休整,設法逃離。」他哽咽難言,「她不願入宮,知我父王有反心,怕牽連家族……這把短劍,她知是我隨身之物。皇嫂一則防身,二則作為信物……」

王娡接過短劍,感慨流淚:「都是心底通透,又為何執迷不悟?」

「啪!」一聲樹枝斷裂的聲音!

「誰?!」王娡和劉駒同時叱喝!

「小人……小人知錯……」

原來那周丘雞賊,為抓到重要人物邀功,不甘吳太子毫無獎賞,跟蹤過來,卻聽到了不該知道的秘密!

他兩腿打軟,轉身想逃。王娡抽出腰帶中的金鞭,手一抖,繞住雞賊的脖子,只一扯,周丘就倒下來!

劉駒上前一劍,周丘再無聲息。

王娡收回金鞭,纏回腰帶。

劉駒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脖子。

「沿河向上三里?」王娡把劉駒的短劍塞進懷裡。

「對,靜晴苑。」劉駒點頭,「她叫婉兒……」

「啊!……」劉駒忽然捧著胸口大叫!一柄長劍,從背後穿透而過!

「郅都!」王娡上前使勁重擊郅都,「你為什麼殺他?!」

郅都拔劍。

劉駒大叫一聲倒在地上!

王娡撲過去抱起他,淚流滿面!

「為什麼殺他?!」王娡衝著郅都大喊!

「為了大漢江山!」郅都冷冽說道,寒劍橫在胸前,象一隻鷹隼毛髮乍立,警惕著四周。

「可他沒有害人之心!」王娡悲憤欲絕!

「他是王位繼承人!釜底抽薪!他死,吳王無後,必不戀戰!才能免戰除國!」

「不!他不能死!他是我的結拜兄弟!你不經我允許,殺我兄弟!」

王娡放下劉駒,衝過去對郅都拳打腳踢!郅都無聲,一動不動任王娡發泄!

「王兄……」劉駒氣息微弱。

王娡忙過來抱住他,淚水簌簌落下,「沒事,沒事的……我是藥師,我採藥給你治……」

暗夜裡張望左右,去哪裡找救命的藥?她的手壓在劉駒傷口,溫熱的血汩汩而出,從她指縫裡溢出來……

「不用了……父罪子贖……」劉駒艱難地說,「我父王造反……家族……必不能善終……早死……我還能……風光大葬……無反賊罵名……」

「好痛!……」劉駒顫聲,「王兄……給我個……痛快!」他抓住王娡的手,「死在……王兄手下……無憾……」

暗夜裡,王娡分明看到他在笑!這個十六歲少年!純凈!熱情!友善!愚孝!卻成為權斗的犧牲品!生在帝王家,何其不幸!

抓起劉駒的短劍,王娡頂到劉駒的左胸心臟位置,卻手抖得使不上力氣……

「王兄……好痛……」劉駒兩手握住王娡拿劍的手,更是無力……

遠處傳來喧鬧聲,漸漸靠近!

「我們要趕緊走!」郅都一掌推下去,短劍沒入劉駒體內!

王娡渾身發抖,癱坐地上,抱住劉駒的身體,暗啞無聲……

郅都拖過來周丘的屍體,把扎在他身上的劍塞到劉駒手裡;又把周丘的佩刀,塞到其手中。

「走!快走!」

郅都拖著踉踉蹌蹌的王娡,王娡攥緊帶著劉駒鮮血的短劍,沒入暗夜……

權斗的犧牲品,讓人唏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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