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醫請了喜脈,王娡知道,她所期待的,來了!

這年的夏天格外漫長,已近十月,仍需穿著單衣。很多人苦夏,飲食消減,面容清瘦。

「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王孫公子把扇搖」。盛夏明晃晃的日頭,果真像這首詩描述的那般,如火舌般舔舐著大地。

我國傳統醫學將這段酷熱時節叫做長夏。正如春養肝、夏養心、秋養肺、冬養腎,長夏養的是脾胃。

中醫理論認為,春屬木、夏屬火、秋屬金、冬屬水、而長夏屬土,對應到人體的五臟則為脾。

土生萬物,這意味著我們的脾臟就像生命的沃土,起到吸納營養、運化能量和水液的作用,以滋養我們的五臟六腑和組織器官。

脾臟的吸納功能正常,就能為我們的身體所需攝取營養;脾臟的運化能量功能正常,就能為化生精、氣、血、津液提供物質基礎;脾臟運化水液的功能正常,就能防止水液停滯,保證皮膚潤澤,身體輕盈。

脾臟的特點是「喜燥而惡濕」,而長夏天氣特別濕熱,因此暑濕滯留對脾臟的傷害大,人們常常感到食欲不振、精神萎靡、身體沉重、容易水腫。這就是因為脾臟受到了暑濕的侵擾,功能受損。

所以,長夏養生應以健脾為主。最為順應天時的做法,就是清利暑濕,滋陰潤燥,同時用消食的方法來減輕脾胃的負擔,安然度過長夏。

而文帝在酷暑中,不僅是飲食消減,精神也逐漸萎靡。大概是痔瘡尤其痛苦,以致他日夜睡不安穩,竟慢慢臥床難起了。

在八月的酎金獻祭時,帝王強撐龍體,接見各諸侯及列侯,以酎金成色和份量不足為由,削減了楚國、趙國和膠西國的部分封地。

酎金份量和成色不足,王削縣,侯除國。這是早就立了規的。這些諸侯王雖然惱怒,也無話可說。

酎金削藩,慢慢開始啟動……鈍刀子割肉,溫水煮青蛙,總比「七國之亂」那樣的大動盪好吧!

然而到十月歲首,當該祭祀,祭天時、慶豐收時,文帝已病體難支。不僅是飲食難進,更是出現完谷不化的症狀,就是泄瀉物竟有未消化的食物。

人是鐵,飯是鋼。諸侯各王回京朝請,看文帝此情態,都隱隱預感情況不好。

文帝住在未央宮清涼殿,一幫太醫左瞻右顧,圍而不決,不知如何用藥。

竇皇后和慎夫人驅走別的妃子,守在清涼殿,哭得眼腫臉瘀。幾位朝廷重臣,也候在未央宮不敢遠離。

「啟兒哥哥,這是我所做豆腐羹,你送去給父皇嘗嘗,看能不能吃進去。」王娡用食盒裝好,給劉啟看。

「娡兒,父皇已吃不下食物……」劉啟嘆息,「連太醫煮的湯藥都難以下咽。」

「父皇曾說娡兒發明的豆腐,是人間至美之味。那湯藥苦口,父皇腹中空寡,更傷脾胃。」王娡用羹匙攪動豆腐羹,「這裡面我加了山藥,粘膩護胃,又滋補陰虧。豆腐羹清淡無油,營養好易消化吸收。總要試試吧!看父皇吃不吃。啟兒哥哥先嘗嘗口味如何?」

劉啟聽王娡說了這麼多,端起碗嘗嘗,入口滑膩回甘,又略帶鹹味,雖清淡不寡淡,倒是爽滑可口。忙讓宮人提著食盒就奔清涼殿而去。

因有身孕,王娡不便出入,只聽候太子傳遞消息。

不久就有宦官急奔而來。

「王良娣,皇上已將豆腐羹吃完,傳你再進獻一碗!」

「這,沒有了。」王娡忙告訴宦官,「皇上多日未進食,不能一下子吃多了。請稟告皇上,否則腸胃受不了。待兩個時辰後,我做好再命人送去。」

宦官趕忙回去復命。王娡就到廚房,指揮廚娘開始動手做豆腐羹。

細細緻致做好,也過去了一個多時辰。裝了食盒,王娡正要命人送去清涼殿,卻有宦官趕來。

「王良娣!皇上傳詔,命你速到清涼殿面聖!」

王娡嚇了一跳!一般很多場合都避諱孕婦出入。文帝傳詔,到底為何?

急忙命雪兒捧著食盒,隨宦官趕往清涼殿。

殿內已哭倒一片,文帝暈厥,不省人事。幾名太醫手忙腳亂,在給皇上用針灸。

王娡不解地問太子:「父皇不是吃了豆腐羹好好的,命再進獻嗎?妾身已做好帶來,怎麼……」

劉啟痛哭搖頭:「父皇吃過豆腐羹,開始喊餓,要吃食物充飢……就吃了塊糕點,仍覺飢餓,連吃了三塊……忽然喊腹痛,嘔出所食糕點和血……」

「蠢!」王娡想爆粗口。病人要吃,一圈這麼多人圍著,不加勸阻,都不敢違聖意?這是害人呀!

經太醫針灸,文帝醒轉,氣若遊絲,面如白紙。看到太子,一點笑意安撫著痛哭的兒子和眾人。

「傳朕旨意……」文帝虛弱下命。

宦官傳旨:「朕聞之,蓋天下萬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奚可甚哀!當今之世,咸嘉生而惡死,厚葬以破業,重服以傷生,吾甚不取。且朕既不德,無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臨,以罹寒暑之數,哀人父子;傷長老之志,損其飲食,絕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謂天下何!朕獲保宗廟,以眇眇之身托於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餘年矣。賴天之靈。社稷之福,方內安寧,靡有兵革。朕既不敏,常畏過行,以羞先帝之遺德;惟年之久長,懼於不終。」

「今乃幸以天年得復供養於高廟,朕之不明與嘉之,其奚哀念之有!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臨三日,皆釋服。無禁取婦、嫁女、祠祀、飲酒、食肉。自當給喪事服臨者,皆無踐。絰帶無過三寸。無布車及兵器。無發民哭臨宮殿中。殿中當臨者,皆以旦夕各十五舉音,禮皆罷。非旦夕臨時,禁無得擅哭臨。以下,服大紅十五日,小紅十四日,纖七日,釋服。它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類從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因其故,無有所改。歸夫人以下至少使。」

意思是:「我聽說天下萬物萌發生長,最終沒有不死的。死是世間的常理,事物的自然歸宿,有什麼值得過分悲哀呢!當今世人都喜歡活著而不樂意死,死了人還要厚葬,以致破盡家產;加重服喪以致損害身體。我認為很不可取。況且我生前沒什麼德行,沒有給百姓什麼幫助;現在死了,又讓人們加重服喪長期哭吊,遭受嚴寒酷暑的折磨,使天下的父子為我悲哀,使天下的老幼心靈受到損害,減少飲食,中斷對鬼神的祭祀,其結果是加重了我的無德,我怎麼向天下人交代呢!」

「我有幸得以保護宗廟,憑著我這渺小之身依託在天下諸侯之上,至今已二十多年。靠的是天地的神靈、社稷的福氣,才使得國內安寧,沒有戰亂。我不聰敏,時常擔心行為有過錯,使先帝遺留的美德蒙受羞辱;歲月長久了,總是擔心不能維持始終。如今沒想到能僥倖享盡天年,將被供奉在高廟裡享受祭祀,我如此不賢明,卻能有這樣的結果,我認為就很好,還有什麼可悲哀的呢!」

「現在詔令全國官吏和百姓,詔令到達後,哭吊三日就除去喪服。不要禁止娶妻、嫁女、祭祀、飲酒、吃肉。應當參加喪事、服喪哭祭的人,都不要赤腳。服喪的麻帶寬度不要超過三寸,不要陳列車駕和兵器,不要動員民間男女到宮殿來哭祭。宮中應當哭祭的人,都在早上和晚上各哭十五聲,行禮完畢就停止。不是早上和晚上哭祭的時間,不准擅自哭泣。」

「下葬以後,按喪服制度應服喪九個月的大功只服十五日,應服喪五個月的小功只服十四日,應服喪三個月的緦麻只服七日,期滿就脫去喪服。其他不在此令中的事宜,都參照此令辦理。要把這道詔令通告天下,使天下人都明白地知道我的心意。葬我的霸陵周圍山水要保留其原來的樣子,不要有所改變。後宮夫人以下直至少使,都遣送回家。」

這是早擬好的遺詔啊!

頓時一片哭聲。太子跪在父皇榻前,哀聲不止。

「衛綰為忠厚長者,莫難為於他……」文帝艱難吐字,叮囑太子。

眼睛掃過王娡微隆的腹部,他輕嘆一聲:「雄主……」

王娡一驚:難道文帝能看出什麼?

劉啟拉住父皇的手哭泣:「父皇,孩兒知曉,定不負所望……為天下雄主……」

一代明君薨逝!

竇皇后和太子忙命人送王娡回崇芳閣。孕婦不得聽哀聲,是大家都知道的。

王娡換了素色衣飾,呆坐不語。她的手撫著小腹。

「劉小豬,你當真是天下雄主。連你的皇祖父都看出來了嗎?」她心中默念著,「如此,娘親要好好培養你……皇祖父薨逝,你父初登大統,千頭萬緒,還需服孝三年。服孝期間,娘就帶你去天祿閣讀書,我們一起學習吧!」

那夜,整個長安城,未央宮和長樂宮,燈火通明,處處哀聲……王娡睡得很不安寧。

「娘娘,慎夫人請您到桂宮。」慎夫人的宮女來請。

「慎夫人請?」王娡疑慮,文帝薨逝,慎夫人正是哀痛不已的時候,派人請她做什麼?

桂宮一片白,慎夫人愁眉不展端坐在案幾前,案上擺著酒菜。

真美艷絕色!王娡看慎夫人,雖未敷粉塗朱,一身縞素更似帶雨梨花美得讓人心顫。

「娡兒!」慎夫人看到王娡,就拉她坐到身旁。

「娡兒,皇上走了……再沒有人疼愛、庇護我了……」慎夫人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夫人不要哭了,皇上定然不願看到您如此傷心……」王娡勸慰她。

「娡兒,你我雖是婆媳之名,卻情同姐妹,」慎夫人淚眼婆娑,看著王娡,「我有許多體己話,想對你說……」

「你現在懷著身孕,我有直覺,你腹中必定是龍兒!」慎夫人說著,用手撫摸王娡的小腹,「能有親生的兒子,娡兒你有多幸福……不似我,承帝王雨露,卻無所出,身單影只……」

「如今帝王薨逝,我又如何自處?一點希望都沒有……」她哀哀切切地看著王娡。

「帝王有詔,夫人可返回家鄉……」王娡說著,忽然想起,文帝遺詔是夫人以下宮女,而慎夫人……

慎夫人苦笑之後是冷笑,「帝王仁慈,可唯獨漏了我!無後嗣、無依靠、無希望!」她大哭起來,聲音里滿是控訴和哀痛,「娡兒,你看,我有活路嗎?」

王娡心痛,好言相勸,「沒事的夫人,還有我,娡兒會陪你的……」

「自古就是有人歡喜有人愁!太子登基,娡兒馬上就要從王良娣成王夫人了!你的瞎眼婆婆也要成皇太后了……可我……」慎夫人泣不成聲。

「沒事,竇後一直信奉黃老之道,她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需要對我怎樣?桂宮會留給我嗎?我也只有永巷一個去處了……」慎夫人抓起案上的酒,一飲而盡。

「不會、不會的……」王娡分辯著,淚水也跟著流下來。

「娡兒,」慎夫人拉住王娡的手,「我不知如何幫你,這桂宮所貯金銀玉器,都給你吧!」

她起身吩咐宮人:「把那幾個箱籠,都送到崇芳閣去。」

「夫人,我不要!」王娡去攔。沒有帝王恩寵,慎夫人只能錢物傍身了,怎麼能要她的東西呢?

慎夫人對王娡嫣然一笑,「娡兒貴為太子寵妃,不缺金銀。可我孤身一人,金銀之物無人可托……」

「皇家子弟一出生身上便有一種原罪,便是你有資格去繼承大漢天下。不管你是不是渴望那個獨尊的權力,不論你是否要與他人爭鬥奪嫡,這樣的罪,從出生起便背負在身,至死方休。」

「在權力與政統的傾軋下,血緣不值一提,任何人擋在其面前,亦要被粉碎!」

慎夫人說著,抱著王娡哭:「娡兒,你太善良軟弱,要狠起來!不是你要別人活,別人就會讓你不死!只有成為贏者,才能保護好自己和孩子呀!」

「夫人,我知道……」王娡感動於慎夫人的真切,也抱著她,卻感覺慎夫人的身體癱軟下去!

「娡兒……」慎夫人呻吟著,手開始抓撓胸腹,「我吞金自殺,為帝王……殉葬……啊……」

她痛苦地蜷縮身體,「這樣……我就能和帝王一起……享受……身後哀榮……」

王娡抱著她大哭:「夫人!夫人!你怎麼這麼傻?!活著才能看到榮華,死後萬事皆空……要什麼身後哀榮?!」

「娡兒……答應我……」慎夫人痛得滿頭大汗,呻吟喘息著,「要做皇后……做太子之母……替我……好好活著……」

宮人們看慎夫人將死,也跪在旁邊大哭起來。

慎夫人,你真傻!即便要死,也不能用這麼痛苦的方式呀!娡兒給你一顆藥丸,就能讓你毫無痛苦地走……現在,只能讓你在昏迷中解除痛苦……

王娡淚如雨下,將手指壓在慎夫人頸部的動脈竇處。這裡有豐富的迷走神經,影響人的心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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