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康樂私人醫院。
VIP病房躺著一名男子，口鼻戴著氧氣罩，身體用薄被掩蓋，露出的腳踝瘦骨嶙峋，跟骷髏無異。
男子做了一個噩夢，忽然從睡夢中驚醒，費力摘掉氧氣罩，臉頰慘白中透著緋紅，他簡單梳理一下油膩的大中分，戴好黑框眼鏡，將病床調整為四十五度，大口喘著粗氣，認真打量著這個世界。
他用一秒便區分開夢境與現實的區別。
然後嘴角勾勒出滿足式微笑。
張纓豹向來是與世無爭的恬淡三公子，好像什麼事都漠不關心，這是初次流露出貪戀表情。
張纓豹喝了口水，並沒有咽，漱了漱口後吐向垃圾桶，有水漬濺到地上，他拿出紙抽，一點一點伸長胳膊，直至將地板擦到潔白。
做完這些動作，他已經虛脫無力，腦門滲出豆大汗珠。
康樂私人醫院是江南最頂級的醫院，他住的是超豪華病房，儘管有二十四小時護士進行貼身服務，他還是不想麻煩別人，不想讓別人見到他的狼狽模樣。
張家，從陳蟄熊到張烈虎，再從張烈虎到張纓豹，都是骨子裡藏著驕傲的爺們。
咚咚咚。
房門敲響。
張纓豹有氣無力喊道：「進來吧。」
走進房間的是跟他同樣瘦弱的男性，身材不高，小平頭，有些駝背，臉色蠟黃，雖然年紀不大，但眼角已然爬滿了魚尾紋。
郭海亮。
兩位從來沒有交流過的男人四目相對。
片刻後，張纓豹笑道：「沒想到吧，我會請你來。」
郭海亮仔細端詳著了一會，輕聲道：「我是沒想到你會病的這麼重。」
「坐下聊。」
張纓豹指了指對面沙發，「一個沒力氣的人，總覺得誰都跟自己一樣，瞧你站著，我都覺得兩腿發酸。」
郭海亮猶豫片刻，坐進了沙發中。
「有煙嗎？醫院管的嚴，不許我抽。」張纓豹笑著問道。
「沒有。」
郭海亮摸向褲兜，明明有盒玉溪，還是不忍破壞醫院規矩，問道：「什麼病？」
張纓豹調整一個舒服的姿勢，若無其事答道：「白血病。」
「白血病分很多種，你的病有得救嗎？」郭海亮再次問道。
「你想我有救嗎？」張纓豹笑了笑，笑容耐人尋味。
郭海亮認真答道：「不想。」
聽到這個答案，張纓豹笑的更開心，「那正好如你所願。」
郭海亮搓著雙手，五官看不出任何慶幸神色，陷入沉默。
「我的病，家人不知道，張烈虎也不知道，我希望今天咱們倆的談話，僅限於你我之間，包括趙鳳聲都不能泄露。」張纓豹鄭重其事說道。
「我不敢保證。」郭海亮一本正經答道。
「對一個垂死的人，連說謊的勇氣都沒有了？」張纓豹笑著調侃道。
「與人斗，其樂無窮，與鬼神斗，心神不寧。」郭海亮如實說道。
「是啊，與人斗，才是最有意思的事情，我原本以為，在以後的戰場上，能和你相遇，會碰撞出很精彩的情節，可惜……我等不到那天了。」張纓豹感慨道，有種戀戀不捨的情緒。
「如今醫療水平相當發達，你又正值壯年，花錢續命，應該不難吧？」郭海亮平靜說道。
「不是說必死無疑吧，但得跟老天爺討價還價，命硬的話，或許能多苟延殘喘兩年。」張纓豹淡淡笑道。
「確實很可惜，有你在，張家必定更上一層樓，收購盧家，吞併雷家，躋身超一流家族。」郭海亮啃著指甲，不吝嗇讚美著對方。
張纓豹搖頭笑道：「你知道的，我們這些家族，只不過是表面風光，真正的望族，是那些聽不見看不到的主宰者。四象八牛盧家，西北名門雷家，京城張家，呵，哪怕是三家的資產湊到一起，對人家來說也只是個笑話。」
郭海亮點頭，表示深以為然。
「能有資格與我作對手的人，寥寥無幾，你是其中一個，倘若以後趙鳳聲入主雷家，你們兩個，會給張家帶來很大的麻煩，如果按照我的提議，先下手為強，將威脅提前扼殺在搖籃中。」張纓豹忽然話鋒一轉，隱藏在鏡片後的眸子殺意畢露。
「你要想做掉我們倆的話，不會把我叫到這裡來。」郭海亮從容說道。
「你們要感謝張烈虎，他崇尚英雄主義，不屑於偷雞摸狗的把戲，要在正面擊敗雷家。哎！在大院薰陶久了，養了一身壞毛病，跟市井氣的趙鳳聲相比，我更喜歡後者。」張纓豹輕嘆一口氣。
「那是你不了解趙鳳聲，在這一點上，他跟張烈虎很像。」郭海亮評價道。
「說句實話，你覺得你跟趙鳳聲之間，究竟是朋友，還是兄弟？」張纓豹岔開話題問道。
郭海亮深思幾秒鐘，篤定道：「兄弟。」
張纓豹粲然一笑，「我跟張烈虎之間，更像是朋友。不是一般的朋友，而是有依附性的男女朋友。」
郭海亮不懂兄弟倆的相處模式，不便給出結論。
「不聊這些了，叫你來，是想讓你給句承諾。」張纓豹表情逐漸變得凝重。
兩個人出奇的像，自然會有相同的思維，郭海亮眉鋒一挑，「如果將來雷家對上張家，你想讓我放張家一馬？」
「是放張烈虎一馬，張家其他人，跟我沒有關係。」
張纓豹虛弱說道：「我出生後，父親正好下鄉，只能放在保姆家長大，嘗過點人情冷暖，家裡人，只有張烈虎把我當弟弟看待，所以我要投桃報李，把他當成親人對待。」
「你跟我說這些，好像沒有用，雷氏集團董事長是雷音竹，總經理是雷斯年，輪不到趙鳳聲一個外姓人來當家作主。」郭海亮低聲說道。
「不用跟我玩障眼法，誰不知道老佛爺最喜歡這個外孫，雷音竹信佛，沒孩子，雷斯年如今還是鑽石王老五，下一代繼承人，只能從趙鳳聲和寧黛雲之間二選一，那還有的選嗎？」張纓豹胸有成竹笑道。
「雷斯年跟趙鳳聲，也才差了十幾歲，他老的時候，趙鳳聲也快老了。」郭海亮面無表情說道。
「對於咱們這種人來說，想要一個人死，再簡單不過，普通的車禍，食物中毒，走路時被高空墜物擊中，睡覺時心臟病突發，那不是信手拈來的把戲嗎。」
說話太久，導致張纓豹臉色已經和死人一樣青白，他休息片刻，陰慘慘一笑，「別忘了，我還沒死，一樣具備扼殺你們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