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妹近來可好?」文顯忠主動開口問了聲好。

「一個寡婦還能好到哪裡去?」婦人立刻反唇相譏,文瑄也得以見到她一張頗具英氣的臉。

「進村的元兵都解決了?」婦人逞了口舌之利後似乎出了心頭的怨氣,態度好轉了不少。

文顯忠搖搖頭,「跑了不少。」

「什麼!跑了?」婦人的神色明顯有些驚慌,下意識地去攥兒子的手。

沐沖趕忙伸出手去扶母親,自責無比地道:「對不起,娘,是我大意了。」

「沖兒已經做得很好了,這次來的元賊太過狡猾,而且他們對進山出山的路都非常清楚。」旁邊的文顯忠上前一步,勸慰了一句。

小男孩看著遠處身上滿是血痕的村民有些害怕,可又有些好奇,抱著文瑄的大腿藏在他身後,只露出個半個小腦袋去看,小聲地問:「文瑄哥哥,剛才是有壞人來了嗎?」

「是啊!」文瑄答應了一聲,然後摸著他的小腦袋道:「不過不用怕,壞人已經都被打跑了。」

男孩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然後放心地圍著文瑄轉起圈來。

「瑄兒,你先帶著英兒和大夥去山上找你娘吧,我還有些事要與你乳娘說。」文顯忠有些擔心兒子虛弱的身體,關切地說。

山上……是那名村民口中的覆船山吧?文瑄雖然這一會功夫聽見他們說了幾次,但腦袋裡根本就不記得這地方在哪裡,只能摸著腦袋裝傻充愣地答道:「爹,我好像有好多事都記不住了……」

「記不住了?什麼意思?」對文顯忠來說,兒子的身體狀況明顯比任何事都更為重要,所以立刻正色以對。

婦人一聽他這麼說,飛快地伸出手去抓他的胳膊,文瑄本來下意識地想要抵擋,可轉念一想感覺她並不會傷害自己,便任由她拽住了自己的手臂。

婦人一手托著他的手掌,另一手則飛快地探上了他的手腕。

這是……把脈?看來她還是名女郎中?文瑄突然有些緊張起來,不知道自己的奇怪經歷會不會被人看了出來。

「脈象平穩,只是有些虛浮而已,沒有什麼異常。」婦人看著文顯忠下了結論。

「那就好,那就好。」文顯忠終於放下懸著的心,輕鬆地捋了鬍鬚。

「你們誤會了。」文瑄小聲地說道。

「誤會什麼了?」婦人不解地問。

「我沒說自己身體有問題,我是說我記不住很多事了。」文瑄有些尷尬地解釋了一句,然後看向婦人道:「例如,覆船山在哪裡?元兵為什麼要殺我們?還有……請問我該如何稱呼您?」

待文瑄說完了話,婦人和文顯忠立刻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看出了對方眼睛中的驚愕。

文顯忠往前一探身,詫異地問:「瑄兒,你是說你連李乳娘都不認得了?」

「呃……看著十分眼熟,就是……有些認不清了。」文瑄眨了眨眼睛,苦笑了一聲。

「糟了,難道是失魂症?」李乳娘的眉毛鎖得更深。

「失魂症?那是什麼?」文顯忠焦急地問了。

失魂症應該就是失憶吧?文瑄在心裡嘀咕了一句,自己如今的情況倒剛好說得過去,於是嘗試著矇混過關,「沒錯,可能……就是失魂症吧?」

「那瑄兒你現在還能記住些什麼?」李乳娘接著問。

「除了父母雙親能記個大概以外,其他的人和事我都不記得了,只是覺得見著眼熟……」文瑄一邊說著一邊突然看向了文顯忠,向他問道:「對了,爹。我怎麼會得了這種病的?而且我好像昏睡了好久?」

文顯忠一聽這話老臉一紅,心道兒子真是好巧不巧地忘了這碼事,不然還真不知道如何解釋,於是硬著頭皮扯謊道:「你在練武的時候不小心摔到了腦袋,然後就暈了過去,我們想了各種法子都叫不醒你,這一睡就是一個多月!」

李乳娘從沒見到一本正經的文顯忠這副模樣,感到有些好笑,強忍著笑意配合著他,「是啊,你爹說的沒錯,你是自己摔的!以後練武可要小心著點!」

文顯忠清了清嗓子,輕咳了一聲,向李乳娘投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文瑄見到二人這般模樣,心裡早就樂開了花,面上卻裝作不明就裡的樣子道:「爹,我下次會注意的,特別是保護好頭部。」

文顯忠聞言再次老臉一紅,但旋即又想到了在村中文瑄一氣呵成的殺伐招式又困惑起來,「你打小習武就偷懶,以至於到現在連馬步都扎不結實,可方才……」

文瑄裝作顢頇的樣子笑眯眯地解釋道:「方才我見情勢危急,就顧不得那許多了,只想著一定要將您救下,能將那幾名元賊殺了我也沒有想到。」

「噢,是這樣,難得你有這片孝心!」兒子的回答顯然讓文顯忠非常受用。

「我看瑄兒這次醒來之後懂事了不少,這才像文家人的樣子嘛!」李乳娘雖是女流,但說話辦事皆頗具一副豪邁的氣概。

文瑄被人連連誇獎後反倒有些羞澀,病態蠟黃的臉上竟然沾了一小抹紅暈。

而且由於並不知道這時應該用什麼禮數,就只能學著沐沖對文顯忠的樣子恭敬地點了點頭,「多謝……乳娘誇讚。」

李乳娘卻是一驚,忙向旁邊閃了半步。

「他吃你的奶長大,這些小禮你又有什麼受不住的?」文顯忠倒是頗為滿意兒子的態度,欣慰地衝著李乳娘道。

李乳娘的臉上忽晴忽暗,既有意外又有開心,最終化作了苦笑,開口道:「看來經此一病,公子長大了。」

文瑄知道她是想起了從前那個只知道玩樂胡鬧的「自己」,所以沒有答話,只是微笑著仔細觀察兩位至親長輩的每個表情,將這些化作溫暖逐一記在心裡。

「這小阜舍村前人留下了幾百年了,說燒就燒,你就當真不怕落人口舌?」李乳娘站得恭敬端正,表情卻帶著一些玩味。

文顯忠聽罷一挑銀眉,重新將雙手反剪在身後,慨然道:「小阜舍,小阜舍,妙就妙在這個『舍』字,眼下元兵很顯然已經知道了朝陽門的山路,我們抵擋得了一時,又怎能抵擋得了一世?屋舍和村落沒了可以重建,倘若只顧及眼前的利益,致使覆船山內的秘密被外界發現可就是因小失大了。」

李乳娘聽他講完突然抿嘴一樂,挪揄道:「看來你確實還沒老糊塗。」

面對老友遺孀的打趣,文顯忠的眼中掠過一絲悲色,長長地嘆了口氣道:「要是沐雲還活著,只怕連山口也會給想辦法弄塌了,更何況是區區一座村子?」

李乳娘聽到他念叨自己已經亡故的夫婿,瞬間明眸一黯,睜大的眼皮跟著耷拉了下來,低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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