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律師,這是曹女士早上讓我轉交給你的。」李明博將一封信遞給了方軼。

方軼看了一眼信封,沒有字,他沒有打開,直接裝進了羽絨服的內兜,然後問道:「醫生怎麼說?還有希望嗎?」

「已經晚期了,曹女士應該在被抓之前就知道自己患了癌症,她放棄治療,加快了癌細胞的擴散,所以才會這麼快……,醫生說可能也就一兩周的時間。」宋律師道。

方軼看向窗外遠方的天空,回想往事,他推測可能她讓方安志住校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的病情了。

半個多小時後,主治醫生走了過來,告訴眾人病人需要休息,讓他們明天再來。眾人離開了醫院,方軼本想請宋律師和李明博吃頓飯,表達謝意,但是被二人婉拒了。

今晚註定是一個不眠夜,方安志在臥室的床上輾轉反側,淚水跟不要錢似的不斷狂涌。

方軼在書房內看過曹曉慧的信後,內心久久不能平靜,香煙一根接一根,煙灰缸早已被塞滿。

方軼看著曹曉慧從一個縣裡倒閉公司的小財務一步步走到今天,她倔強過,努力過,也炫耀過。最後倒在了工作的壓力和抑鬱上。

一切都是為了錢,為了能夠在眾人面前炫耀,也為了給兒子方安志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她為了自己,也為了兒子。

人活著為了什麼?錢真的那麼重要嗎?人上人真的那麼重要嗎?方軼不斷的自問。

世人多不易,努力、努力、再努力,拼的遍體傷痕,最後反而害了自己,什麼才是人生的意義……,也許難得糊塗才是最佳狀態。

幾日後,周穎告訴方軼,有個指定由他辦理的刑事案件,是個殺人案。方軼在會議室見了當事人的媳婦。

「方律師,您好。」會議室內一位穿著樸素,四十多歲的女人,見方軼進門,連忙起身道。

「您好,您是馮桂芬女士吧!」方軼坐到了她對面。

「是我。」對方顯的有些拘謹,眼神不斷閃動。

「案發時您在場嗎?」方軼問道。

「我不在場,當時我正在廠子裡上班,後來出事了我才知道。」馮桂芬一臉苦澀道。

「那您知道都發生了什麼嗎?」方軼問道。

「我聽警察說,是因為我丈夫修我們兩家之間的便道,跟對方起了爭執,然後我丈夫一怒之下將對方打死了。

方律師,我們家和鄰居一直不和,我們家人都老實,對方經常占我們家便宜。我們兩家之間有一條便道,他把自家牆外面的牆根墊的高高的,一下雨,水順著便道往我們家灌,為這事我們吵過很多次。我估計就是為了這事。」馮桂芬眼中隱隱有淚花。她抬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嗯,您丈夫的案子現在公安機關還是在檢察院,您清楚嗎?」方軼問道。

「我聽說已經被送去法院了,方律師,我丈夫會不會被判死刑?」馮桂芬忍不住問道。

「……他一共殺了幾個人?」方軼沒有直接回答她,繼續問道

「四個!」馮桂芬道。

「你丈夫是主動投案自首的,還是逃走被抓的?」方軼心中一驚,四條人命,這案子懸了。

「之前我請律師去看守所看我丈夫,律師回來說我丈夫算是自首,具體是什麼情況我也不清楚。」馮桂芬道。

「量刑的事現在還不好說,如果有自首情節,我可以試試看能不能保他一條命,建議法院判死緩,但是我不能給您任何保證。」方軼想了想道。

「謝謝!」馮桂芬擦著眼淚道。

將她送走後,方軼剛回到工位,手機突然響了,是父親方有財打來的。

「小志……小志跑了!」手機中傳出方有財急切的聲音。

「啊!爸,您別急,小志也不小了,應該不會犯傻,具體是怎麼回事?」方軼心裡比父親還急,強忍著道。

「剛才小志端著杯子喝水,突然玻璃杯毫無徵兆的裂開了,掉在地上摔的粉碎,杯中的水撒了小志一身,他當時就傻了。

隨後他雙眼流淚,哭著跑出了家門,我怎麼叫他都不理我。」方有財焦急的說道:「你趕緊去把孫子給我找回來,孫子要是丟了你也別回來了。」

「好,我馬上去找。」方軼掛了電話,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拿起羽絨服直奔樓下。直接打車去了醫院。

當他來到曹曉慧病房時,只聽病房中哭成一片,有老有少。方軼心中咯噔一下,曹曉慧沒了!

曹母倒了,曹老爺子身體不好,帶著速效救心丸強撐著操辦曹曉慧的喪事。曹曉慧就算有錯,但是她幫自己養大了兒子,方安志的學習這麼好都是她的功勞,方軼不忍看著曹老爺子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操辦喪事,便跟他商量,將喪事包給縣裡的一條龍喪葬服務公司。

曹老爺子點頭答應了方軼的建議,並委託他幫著請喪葬服務公司。曹老爺子交給方軼一張銀行卡,上面有密碼,並告訴他不要怕花錢,曹家就剩下了兩個等死的老傢伙,人都沒了要那麼多錢還有什麼用。該花就得花,不用省著。

曹老爺子還是頭一次這麼「大方」。其實也不是他大方,而是女兒的死對他觸動太大了,他突然想明白了,覺得自己這一輩子為了面子、為了錢、為了高人一等,壓人一頭,活的太累了。

方軼忙裡忙外,一切都看在李明博等人眼中,雖然嘴上不說,但是眾人心裡都有桿秤,方軼夠仁義!

曹曉慧下葬後,方安志大病一場,高燒不斷,一直說胡話,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星期才出院。

方軼醫院和律所兩邊跑,對兒子他要用心照顧,對當事人他要盡一個律師應盡的義務。本來他想換個律師承辦馮桂芬丈夫的案子,但是對方指名道姓要求他承辦,方軼沒辦法,只得繼續。

看守所內,方軼見到了馮桂芬的丈夫高波,高波是個車軸漢子,人長得很結實,面相憨厚,從他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他的門牙有些外突,很顯眼,如同兔牙。可能是已經報了必死之心,他反而沒那麼緊張。

「高波,我是萬華聯合律師事務所的方軼律師,你認識馮桂芬嗎?」方軼問道。

「認識,她是我媳婦。」高波道。他的語氣很平靜,方軼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你愛人委託我作為你的辯護律師,這是委託手續,你要是沒意見,在上面簽個字。」方軼說著將委託手續遞給了他。

高波看都沒看,直接在上面簽字後,還給了方軼。

「我聽你愛人說,你家與被害人家有矛盾?」方軼道。

「嗯,他們家人都比較霸道,我們家人老實,所以總受他家欺負。」高波點頭道。

「當時都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要連殺四人?」方軼問道。

「我家與高明(被害人)家是鄰居,但是我們兩家的關係不好。經常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村裡給調節過,但是沒什麼用……」高波將案情訴說了一遍。

去年入夏後,被害人高明趁著高波家沒人,把兩家之間便道上的土都攏到了自家牆下,導致下雨時雨水浸泡高波家院牆。

去年收完秋後,下午高波一個人在家沒事,發現院牆有些傾斜,再這麼下去院牆非倒了不可。於是高波便拿著钁頭修整兩家間的便道。

高明媳婦趙娟出來倒髒水,聽到便道有聲音,一看高波正在用钁頭平整便道。她立刻放下髒水桶,雙手叉腰喝止高波。

隨後高波與趙娟爭執起來,高明聽到後也跑了出來,氣勢洶洶的來到高波面前指責他破壞自家院牆,嚷嚷著讓他賠錢。

高波嘴笨,說不過高明夫妻二人,眼看著自己被欺負,又說不過對方,氣撞頂梁,高明見狀更加得意,不斷的羞辱高波,直至高波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渾身顫抖。高明以為高波害怕了,更加的變本加厲。

高波盯著高明的臉,越看越覺得他的嘴臉醜陋、可惡,突然狠命的掄起钁頭向高明的頭部砸去。

高明正洋洋得意,沒料到下一秒死神降臨了,钁頭正砸在高明的腦袋上,高明被打倒在地。

趙娟見丈夫被打,立時上前揪扯,與高波拚命。高波再次掄起钁頭砸向趙娟,钁頭砸在趙娟的肩膀上,將她砸倒在地。此時的高波對高明一家的恨已經達到了頂點,見趙娟倒在地上痛的大叫,掄起钁頭再次向趙娟身上連打數下,直到她不再喊叫。

隨後,余怒未消的高波拿著钁頭闖入了高明家,正巧高明的父親聽到兒媳婦的慘叫聲,出了房門向院門快步走來,想去外面看看發生了什麼事,迎面正遇到凶神惡煞一般的高波。

高波二話不說,上去就是一钁頭,將老人打倒在地,隨後高波衝到屋內將高明八歲的兒子砸死。連殺四人的高波此時怒氣漸消,心中害怕,逃到了妹妹家。

村裡人路過高家的便道,看到高明和趙娟倒在路上地上全是血,已經沒了呼吸,立刻報警。不久後急救車和警車到了,經查驗,高明一家四口均已死亡。

高波逃到妹妹家後,在其妹妹和妹夫的勸說下,到當地公安機關投案自首,隨後公安機關以故意殺人罪將高波的案子移送檢察院,檢察院審查起訴後將案卷移送中院。

「高波,你後悔嗎?」方軼問道。

「不後悔,如果我不這樣做,我家就會被高明欺負一輩子。我兒子也會被他家欺負,我一個,他家四個,值了!他家再也不能欺負我家了。」高波話雖說的硬氣,但是方軼卻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淚花。

「你有沒有想過報警解決?」方軼問道。

「有用嗎?派出所來過,可他(高明)還那樣。」高波一臉的不屑。

「需要我幫你帶話給你媳婦和孩子嗎?」方軼問道。

「我對不起他們娘倆。讓她們好好過日子,把孩子養大成人,清明節給我燒點紙,孩子要是考上大學了,想著到我墳頭上念叨下。」高波沉默片刻後說道。

這還沒宣判呢,高波先給自己判了死刑。其實這也不奇怪,連殺四人,有老有幼,即便是法學泰斗來了,也救不了他,這一點高波早就想明白了。

方軼聽完後,心情很複雜,看來這案子希望不大,只能試試。

「你有沒有想過,人活著是為了什麼?」方軼突然問道。

高波一愣,思索片刻,搖了搖頭:「不知道。小時候家裡窮,我覺得吃飽穿暖就是我最大的目標,現如今日子好過了,我也不知道為了啥。瞎混唄。」

方軼走出看守所大門時,高波的媳婦馮桂芬快步走了過來。此時寒風吹過,凍得她臉通紅,她雙手揣在袖子裡,鼻子不斷的吸溜著,看樣子已經在大門外等了有一會兒了。

「方律師,怎麼樣?」馮桂芬問道。

看到她期盼的眼神,方軼心裡五味雜陳:「走,去我車裡說吧。」

方軼啟動車子,打開暖風,不一會兒,車裡變得暖和起來。

「我跟你丈夫談過了,他挺好的。不過他連殺四人,情況不容樂觀,你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方軼醞釀了一會兒,說道。

聽方軼說完,馮桂芬立刻流下了眼淚:「方律師,我知道您是刑事方面的專家,您再給想想辦法。」

「我給你出個主意,你試試看,但是……」方軼欲言又止,他不想再刺激她。

「方律師,您就直接說吧,我不想留遺憾,但有一線希望我也要試試。」馮桂芬語氣決絕。

「這樣,你回村裡,把被害人高明一家平日是如何欺負你家的都寫下來,讓村裡給你出個證明。然後你把村裡的證明提交法院和檢察員。」方軼道。

「行,我馬上就去。」馮桂芬道。

「另外,被害人高明家還有人嗎?比如他哥哥姐姐或者其他人。」方軼問道。

「他家沒有其他人。他媳婦家倒是有不少兄弟姐妹。」馮桂芬道。

「他媳婦家怎麼說?能不能出一份諒解書?」方軼問道。

馮桂芬搖了搖頭:「之前他媳婦趙娟的娘家人找過我,說是要我出五十萬,我家沒那麼多錢……」

本來方軼還想讓她跟被害人家屬溝通下,看看能不能賠點錢弄一份諒解書,現在看來,還是算了吧。五十萬啊!她們縣裡一套樓房也不過三四十萬,代價太大了,總不能賣房子賣地吧,以後他們娘倆怎麼過日子。關鍵是即便如此也未必能救的了高波,方軼不得不為高波的家人考慮。

「另外,你丈夫讓我轉告你,好好過日子,把孩子養大成人……,清明節給他燒點紙,孩子要是考上大學了,想著到墳頭上念叨下。看來你丈夫心裡已經有了打算。」方軼本不想說後半句,但是又不想騙她……

馮桂芬聽完後,默默的流了一會兒眼淚,她明白丈夫說這話意味著什麼,點了點頭,下車後,騎上電動自行車離開了。

方軼看著寒風中馮桂芬遠去的身影,沉默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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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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