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九章 決戰金殿(下一)

刻逆王朱造反的檄文!!

金殿內短暫的寂靜過後,又是一陣喧譁。

說起這份檄文,滿朝文武早有耳聞,從古至今但凡有長遠圖謀的野心家們造反總會有檄文面世,他們不像被逼起義的農民軍那樣盲目混亂,野心家的造反都是一步一步有規劃有步驟的,為求造反的名正言順,檄文這個東西必不可少。

以朱的皇族身份,他若造反必然有檄文,否則就是作死了。

可奇怪的是,朱造反半個多月後,他的檄文居然還沒傳到京師,這就令京師不少文臣武將感到蹊蹺了,直到各衙門官員派出信使或家僕離京去西北詢問,而那些信使和家僕全部被西廠番子在京師城外截殺,大臣們終於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為了一份檄文而動用西廠上千人馬封鎖官道,甚至不惜殺人滅口,朱造反難道跟劉瑾有關係?

這些日子來,甘陝造反檄文已引起了諸多大臣的猜測,檄文的內容也就成了京師最神秘的話題。

誰知此刻嚴嵩不僅拿出了朱造反的檄文,而且直言朱是被劉瑾逼反的。大殿轟地一下沸騰了。

兵部尚書劉宇站在朝班裡,臉色比死人還難看。

他是兵部尚書,按理來說,這份檄文他應該知道得比嚴嵩要早,可事實是,兵部侍郎拿到了檄文,而他兵部尚書卻仍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

楊一清和張永為何不將檄文發給兵部尚書,反而發給兵部侍郎?嚴嵩為何一直不提此事偏等到今日才拿出來?為何那麼恰巧,今日便成了對付劉瑾的證據?

一絲陰謀的味道閃過劉宇的腦海,是誰,在背後舞弄長袖,翻雲覆雨?

相比之下,殿外跪著的劉瑾才叫真的心神俱裂,他是清楚知道檄文內容的,更清楚這份要命的東西公諸於朝堂會是怎樣後果否則他也不可能喪心病狂不惜一切代價命令西廠番子攔截它了,可誰知這東西今日竟然還是落到了秦堪黨羽手中!

「陛下莫信他!老奴冤枉,檄文是假的!是朝中諸臣惡意構陷!」

劉瑾悽厲嘶吼,跪在地上的雙膝甚至蠢蠢欲動若非看在嚴嵩年輕力壯廝打不過,劉瑾真想撲上去將他手裡的檄文搶過來揉碎了吞下肚

這句欲蓋彌彰的話連殿上的朱厚照都察覺到有點不同尋常了,於是擰著眉道:「朱是被劉瑾逼反的?檄文里說了什麼?」

嚴嵩垂頭將手裡的檄文捧高,平靜道:「真假曲直皆在檄文中,請陛下自己看吧。」

值日宦官瞧了瞧朱厚照陰沉的臉色,然後踮著小碎步下來將楊一清的軍報和檄文接過,小心地捧到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咬了咬牙翻開了朱造反的檄文,剛看了兩行,朱厚照的神情便猛地漲得通紅牙齒咬得格格直響,抬起頭來複雜地看了殿門外跪著的劉瑾一眼,又垂下頭繼續看起來。

匆匆掃完檄文,朱厚照忽然雙手將檄文刷刷撕了個粉碎,大怒道:「混帳!簡直無法無天!」

群臣一凜,對檄文的內容愈發猜測不已,也不知朱厚照剛才罵的是朱還是劉瑾,大家不由細細尋味起來。

劉瑾心知不妙-,跪在殿外砰砰磕起了響頭悽然叫道:「陛下莫信檄文,必是逆王朱冤我!自古逆王造反找的理由千奇百怪,如何信得?老奴這十年來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念,掌管司禮監亦本本分分,全按陛下的意旨行事至於說老奴新政誤國,老奴更是冤枉,外臣或許不知,但陛下的內庫去歲至今年,入庫銀兩比先帝爺年間增了一百多萬兩,這些全是老奴新政里增開礦稅,增設皇莊和衛所軍戶開荒屯田之功就連陛下興建豹房的銀兩,亦全是內庫所撥老奴敢問滿朝公卿,若無我推行的新政,陛下的豹房何年何月得見?難道戶部會撥銀子給陛下嗎?」

一席辯解令滿朝文武冷笑連連,這劉瑾避重就輕,只說新政給內庫帶來的好處,卻不說新政增開礦稅盤剝了多少百姓,增設皇莊強奪了多少百姓土地,若新政一直這般做法施為,大明滅亡時日不遠了。

然而劉瑾這番話卻令朱厚照原本陰沉的臉色忽然紅了一下,

朱的檄文里本來將造反的理由全部歸咎於劉瑾新政,並且例舉了許多事實相比較,如京師的皇帝如何安逸享樂,窮奢豪侈,劉瑾如何弄權亂政,殘害忠良,而邊軍將士如何清苦艱難,藩王如何忍辱負重如履薄冰等等,這種傳給天下人看的檄文自然要把自己造反說得百般不得已,而將朝廷說得如何殘暴不良,只有引起天下人的同情心,蠱惑天下人對朝廷不滿,朱的造反才叫名正言順當年永樂皇帝靖難時也是這般做法。!

本來朱厚照看了檄文後確實對劉瑾生了怒氣,不論怎麼說,這些造反的理由確實跟劉瑾脫不了關係,前不久朱厚照便知劉瑾為了對付秦堪而殺大臣滿門,剛才殿內大臣們也拿出了劉瑾殘害忠良,圈地肥己,跋扈弄權等種種證據,對朱的檄文,朱厚照其實已相信了幾分,仔細一尋思,忽然間便對劉瑾愈發失望。

然而劉瑾這番辯解之後,朱厚照卻猛然想起,劉瑾被人詬病的新政其根本的目的卻是為了他朱厚照的內庫收入,甚至連他朝思暮想的豹房建成也跟劉瑾的新政息息相關,這麼一想,朱厚照滿腔怒氣頓時化作烏有,心中甚至對劉瑾產生了一絲愧疚。

自己的家奴在外面如何為非作歹,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他這個主人?

朱厚照本就重情,此刻思緒鑽進了牛角尖,積壓了一上午的怒氣終於勃然而發:「你們都閉嘴!閉嘴!朱造反蓄謀已久,卻托新政之名,這檄文如何信得?劉瑾新政是朕的主意,你們要怪也只能怪朕,反正如今大明是你們朝臣說了算,有沒有朕這個皇帝無關緊要,若要究罪,莫如將朕這個皇帝罷免了,你們再換一個聽話順意的皇帝上來如何?」

眾臣一聽這話可嚴重了,於是滿殿大臣急忙跪下請罪。

朱厚照哭道:「朕今日算是瞧明白了,你們這是鐵了心要把劉瑾處死呀!什麼殘殺忠良,什麼皇莊圈地,什麼藩王檄文・・・・・・樁樁件件的證據都準備得妥妥噹噹,你們和朱一樣都是蓄謀已久!劉瑾到底哪裡招你們如此痛恨?縱然做過錯事亦是緣由對朕的忠心,為何你們就是不肯放過他?劉瑾有什麼過錯,朕來幫他承擔怎樣?要殺要剮你們衝著朕來!」

眾臣心頭一沉,李東陽,楊廷和等人面色頓時發白。

相反,劉瑾眼中卻閃過一絲狂喜之色。

今日眾臣一步一步參劾顯然是私下密謀過的,大臣們都想得很周密,對這些久經朝堂風雨的大臣們來說,如何扳倒政敵可謂是他們的看家本領,面對眾口一詞的參劾,而且樁樁件件拿得出證據,按理說劉瑾絕無幸理。

然而大家卻忘記了,當今皇帝朱厚照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十七歲正是人生最叛逆的時期,朱厚照若說和普通的十七歲少年有區別的話,那就是自小的嬌生慣養令他的叛逆心比別人愈發強烈。

今日大臣們循序漸進的參劾本來已非常不合朱厚照的心意,朱厚照一直隱忍一直退讓,想通過這種方式來保住劉瑾一命,然而大臣們步步緊逼,朱厚照退無可退,可最後劉瑾的一番辯白,卻令朱厚照積蓄已久的憤怒赫然抬頭。

不論劉瑾干過什麼,他對我的忠心是毫無質疑的,我本是最尊貴的皇帝,為何想保一個對我忠心的人亦千難萬難?

對劉瑾既失望又愧疚的複雜心理,對大臣的憤恨,對臣權凌駕君權的痛苦・・・・・・諸多情緒湧上心頭,朱厚照終於爆發了。

兔子逼急了還咬人,更何況皇帝?

見朱厚照被大臣們逼到了與眾人所期望方向完全相反的對立面,反而橫下心非要保劉瑾,大臣們心頭沉重,今日若扳不倒劉瑾,來日劉瑾的瘋狂報復不知會有多激烈,不知多少忠良又將成為劉瑾屠刀下的祭

相反,原本心如死灰的閹黨黨羽們此刻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泉,瞬時全活了過來,一個個喜形於色,神情興奮。

跪在殿門外的劉瑾怎會放過這個絕佳良機?

趁著殿內一片沉寂,劉瑾跪在門檻外砰砰磕著響頭,悽然泣道:「陛下萬金之軀,又為江山共主,怎可為了老奴而與朝臣交惡?老奴推行新政雖是為了想讓陛下的內庫充盈一些,令陛下少操些心事,臉上多點笑容,可老奴的新政卻被有心人利用,以至造成了惡果,老奴為陛下辦事沒辦好已是萬死,千錯萬錯都是老奴的錯,老奴願自決於殿前,給大臣們一個交代,陛下,以後老奴不在您身邊,您可要保重自己個兒呀!」

說罷劉瑾抬起頭,左右瞧了一圈,見著殿門外長廊下有一根漢白玉柱,劉瑾一咬牙,跳起身將頭一低,衝著柱子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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