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終究不是暴君,干不出暴君的事,君臣權力的此消彼長完全取決於皇帝的性格,反過來說,如果朱厚照是非常強勢而且殺人不眨眼的暴君的話,相信他的任何決定敢反對他的人一定不多,昔年太租和永樂皇帝雄才大略,手握屠刀一次又一次的清洗朝堂,那時哪個大臣敢置疑或反對兩位皇帝的意志?

「不能殺啊,祖宗基業還需要他們幫朕打理・・・・・・」朱厚照無比頹然地垂著頭。

秦堪嘆道:「陛下為何不經內閣和通政司便突然發下聖旨?」

朱厚照道:「朕還不是被這幫老傢伙氣糊塗了,朝會之後朕回到豹房,越想越覺得心裡不舒坦,你說,這大明江山還是朕的江山嗎?朕做什麼決定還得先看大臣的臉色,若是錯誤的決定也就罷了,你為朕立下那麼多功勞,封個國公怎麼就不行了?古往今來哪個皇帝當得如朕這般憋屈?」

「陛下,古往今來,越是英明的君主活得越憋屈,唐宗宋祖哪個不英明?他們被臣下指責詰問時照樣不能動怒,相反還得陪著笑臉向臣子承認錯誤,以後絕不再犯,唐太宗李世民因為害怕諍臣魏徵指責,竟活活將自己心愛的鳥兒捂在懷中捂死了・・・・・・」

朱厚照心情好了一些:「如此說來,越憋屈就越說明朕是個英明君主?」

秦堪臉頰微微一抽,這話不但說得沒有自知之明,而且很不要臉,這小昏君跟「英明」二字有半文錢關係嗎?

「臣只是想告訴陛下,想要做英明君主,首先要受得住氣,當然,受氣不是成為英明君主的唯一條件,能受氣的君主不一定都是英明的。」

朱厚照指了指殿門外,道:「現在豹房外跪了一百多名大臣事情已到這個地步了,秦堪,朕不能退步,否則顏面何存你得想個辦法幫朕把這事解決了。」

朱厚照重重道:「總之,寧國公必須要封,而這些大臣也必須要給朕退步,這盆水朕既然已潑出去了,就不打算再收回來!」

素堪苦著臉嘆氣。

話說得很豪邁,無形中一股王霸之氣充斥殿內,真正是橫掃六合的帝王之威只是小昏君這番話的本質含義卻不大厚道,換個說法,他惹下的禍卻必須要秦堪幫他善後。

朱厚照期待地盯著他:「秦堪,你一定有辦法的,對吧?你的損主意一向很多,這次必不會讓朕失望。」

秦堪嘆道:「臣最近每日三省吾身,已然無限接近正人君子了,而且道德感空前強烈,久已不出損人主意矣・・・・・・」

「少來!」朱厚照指著他,氣笑了:「你若是正人君子,豈不成了我大明曠古空前的大災難?你還是省省老老實實幫朕毀人不倦吧。……對了,你今日來豹房做什麼?」

秦堪拱拱手,道:「臣今日來是為了拉陛下入伙的・・・・・・」

「入什麼伙?」

秦堪笑道:「臣有罪臣與一些勛貴出資準備打造一支商船隊伍,與海外朝鮮,日本琉球等國私相貿易,互通有無・・・・・・」

朱厚照楞了一下,道:「這……這豈不是違了祖宗成法?洪武年間太祖高皇帝便下過旨意,片板不准下海…・・・」

「陛下,你可知今日所謂的『片板不准下海,早已成了一句空話虛話,如今浙商閩商們花大筆銀子勾結朝中大臣,權錢相授之下大明海防線對他們形同虛設,一支支船隊毫無顧忌地出海貿易賺來的銀子由官員占了大頭,商人占了小頭,早在憲宗成化年間便有忠直官員請求開海禁,然而卻被滿朝大臣以死相脅阻止,何也?這些大臣難道真為了維護祖宗成法而奮不顧生死嗎?」

秦堪盯著朱厚照,一字一字道:「錯了!只因大明的海禁政策與他們的利益息息相關,只有大明禁海,他們才可利用手中的特權私下與諸國交易,所以儘管咱們大明名義上封鎖了海岸線,但京師市面上日本的倭刀,朝鮮的丹參高麗瓷,琉球的肉掛香料等等琳琅滿目的異國貨物層出不窮,陛下若不信,親自去西市上看看便知,臣試問,若咱們大明果真與鄰海諸國斷絕貿易往來,這些貨物是如何出現的?」

朱厚照呆住了,秦堪的話他根本不必去查驗,因為他自己本身就喜歡經常喬裝成平民滿京師四處溜達,秦堪所說的異國貨物他甚至自己都掏錢買過,只是他從來沒細想為何大明的市面上為何會出現這些東西,今日秦堪算是終於捅開了這層薄薄的紙。

「你的意思是說……」

「是的,陛下,祖宗成法已成了一紙空文,百年前森嚴的大明海岸線已成了那些商人和大臣們的私家花園,他們大把大把賺著銀子,將陛下的牆角挖得七零八落,卻在朝堂上口口聲聲要求陛下做個仁義道德之君……」

「這群王八蛋,欺人太甚!」朱厚照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該殺!這些人該殺!秦堪,馬上給朕查,查出一個殺一個!還有戴義和谷大用,你們的東廠西廠也給朕查!這些滿口仁義道德的斯文敗類,比唐寅更不是東西!」

秦堪揉著鼻子苦笑,朱厚照似乎已將唐寅當成了判別斯文敗類的風向標。

「陛下,這些人是殺不完的,海運的巨大利益擺在他們面前,就算你殺了一批,還會冒出一批鋌而走險,查殺的法子不僅治不了本,反而會令大臣們對陛下愈發敵視。」

「那你說怎麼辦?」

「所以,臣恭請陛下與臣合夥,海運利潤之巨,一直被那些道貌岸然的文官和商人把持,他們賺得銀子不見一分一毫上交國庫,反而扮出一副道德君子的嘴臉處處與陛下為難,既然禁海已成空談,陛下何不也和他們一樣造船出海,賺得銀子充實陛下的內庫呢?陛下的豹房還沒完全竣工,每年只靠幾地礦稅所出支撐內宮,陛下一定也很缺銀子吧?」

朱厚照思索半晌,道:「朕聽懂了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要朕挖自己的牆角?」

「呃,陛下可以這麼理解,只要咱們把所有的牆角都包圓了,形成壟斷了,讓別人無牆角可挖,大明的海岸線也就太平了・・・・・・」

朱厚照幽幽道:「不可否認,朕生平干過很多混帳事,但挖自己牆角這件事……是不是混帳得太過分了?」

「陛下既已干過那麼多混帳事,這件事上就沒必要生出太多羞恥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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