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話無疑給小小的亭閣製造了緊張氣氛,很多人看到徐鵬舉的眼睛瞬間赤紅,一抹殺氣閃過眼底,緊接著,徐鵬舉像只看到紅布的瘋牛般呼哧著粗氣轉過身。

數遍整個南京城,除了徐老公爺,還沒人敢對徐鵬舉說出如此不客氣的話,應天知府,甚至南京六部官員,見了這位無法無天的小公爺也只能陪著笑,清高一點的頂多輕輕哼一聲,然後像繞過路上一坨狗屎一樣的繞過他。

今日倒好,居然有人敢對小公爺叫板・・・・`・

亭閣內眾紈絝楞了,紛紛將目光集中在樓梯口處,接著眾紈絝竟露出了笑容。

呼哧著粗氣準備揍人的徐鵬舉剛轉過身,便看到秦堪那張溫和燦爛的笑臉。

徐鵬舉一呆,接著「啊啊」怪叫兩聲,最後哈哈大笑著上前使勁拍了拍秦堪的肩。

「我道哪個不長眼的傢伙敢惹小爺,原來是你,披・・・・・・」

秦堪的臉色立馬陰沉下來:「你若再叫我『披薩兄,,我一定賭你的褻褲,而且保證讓你光著屁股蛋子走回家。」

徐鵬舉只好訕訕笑道:「當然是秦兄,披薩兄多難聽,我怎會時時刻刻把吃食掛在嘴上,顯得我多貪吃似的,簡直豈有此理・・・・・・」

很不可理解,這位小公爺哪來的勇氣認為自己竟然不貪吃・・・…

一眾紈絝也紛紛圍了上來,嘻嘻哈哈跟秦堪打著招呼,秦堪也不跟他們客氣,拍拍肩,捶兩拳,打招呼的方式罕見的狂野不羈。

南京可謂是秦堪的老地盤,紈絝們也都是秦堪的老熟人,當初還只是個小小百戶時,秦堪便不卑不亢與紈絝們打得火熱,崇明抗倭後・秦堪在這個紈絝圈子的聲望更是一日千里,這幫傢伙平日眼高於頂,再大的官兒他們都不看在眼裡,但他們也是一群頗有血性的年輕人・對真正敢拚命的勇士英雄,他們還是打從心底里佩服的,秦堪用自己的表現贏得了他們的尊重。

後來杜宏因紹興織工案入獄,東廠將他押解到南京,南京的紈絝們以各種方式為杜宏張開了一張碩大而堅固的保護網,使得東廠掌刑千戶投鼠忌器不敢動杜宏一根手指頭,還得把他當親爹似的一路畢恭畢敬送進京師・能讓紈絝們豁出臉面傾力相助,這裡面除了小公爺徐鵬舉的面子,更重要的是・紈絝們已將秦堪視為他們中的一員,所以他們願意賣這個人情。

一番熱熱鬧鬧沒大沒小的招呼過後,徐鵬舉興奮地大手一揮:「諸位,秦兄弟如今位列國公,他娘的,小爺我還等著爺爺蹬腿兒繼承爵位,人家已快馬加鞭當上國公了,人比人氣死人,今日秦兄弟來了南京城・沒二話,東城福賓樓,小爺做東・都去,誰不去別怪小爺明兒把他家牌匾砸了!」

武靖伯趙承慶嘻嘻哈哈拆他的台:「小公爺,咱們賭了兩天兩夜・你的銀子輸得精光,哪來的銀子做東呀?」

徐鵬舉朝他一腳踹去,笑罵道:「小爺做東什麼時候付過銀子?吃誰家是瞧得起他,誰敢有半個不字,他家閨女都得給小爺搭進去!」

秦堪默默嘆氣,幾句對白便能看出這幫傢伙在南京城裡多麼的不可一世,相比之下・自己在京師的表現簡直是花見花開的乖寶寶,那幫子言官還沒日沒夜的參劾他・實在瞎了他們的狗眼,若把他們貶到南京住一兩年,他們的脾氣一定隨和很多,當然,南京城有了這幫無法無天的紈絝,言官們不一定能活到脾氣隨和的那一天・・・・・・

因為秦堪的到來,徐鵬舉心情很好,當下也不理會賭局勝負了,隨意將桌子一踢,與眾紈絝吆五喝六簇擁著秦堪往外走。

秦堪嘆道:「陛下御駕也到了南京,滿城公卿皆出城相迎,你們卻在這裡賭得昏天黑地,是不是太不講究了?」

徐鵬舉愕然,使勁拍了拍額頭:「娘的,賭了兩天兩夜沒合眼,竟把這茬兒給忘了,弟兄們,咱們先去拜見陛下,然後再去福賓樓。」

眾紈絝懊悔不已,急忙齊聲應是,這些人大多是承襲了父輩的爵位,能承襲爵位的皆是家中嫡長子,每個家族對嫡長子的培養是不遺餘力的,所以頗識輕重,皇帝御駕親至而他們未能迎接,已然算是很嚴重的錯誤了。

下了賭桌的紈絝們不約而同找回了久違的理智和節操,出了五柳亭後紛紛上馬急匆匆往城裡趕去,各家的惡僕護院們則跟在馬屁股後面一邊吃灰一邊罵罵咧咧驅趕擋路的百姓,一行人如潰軍般浩浩蕩蕩亂七八糟進了城。

秦堪也一臉苦笑隨著紈絝們打馬進城,他知道眾紈絝們現在的心情或多或少都有點惶恐,畢竟未迎聖駕這麼嚴重的過錯,說大可大,說小亦小,對自己家族的發展還是有一定影響的,但秦堪也知道唯一不擔心的人卻是徐鵬舉。

徐鵬舉跟朱厚照的關係不一般,往遠了說,歷代大明皇帝跟歷代徐家掌門人的關係都挺不錯,當初秦堪能認識還是東宮太子的朱厚照,便是全托徐鵬舉的引見,況且徐鵬舉和朱厚照還有一層關係,那就是連襟兄弟。

不得不說,京師夏家最近這些年風水很不錯,夏家祖墳也忽然爆發鬼品,撲撲的往外噴青煙,夏家大女兒嫁給了朱厚照,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二女兒也就是夏皇后的妹妹,嫁給了南京魏國公的嫡孫,也就是前面那個以螃蟹姿勢在南京街上橫著走的徐小公爺。

老國丈夏儒以實際行動狠狠反擊了時下重男輕女的陋習俗見,誰家賠錢貨能賠得像他這麼高端大氣上檔次?

眾人回到城裡,才知道朱厚照已與眾公卿見過禮,御駕此時已進了南京皇宮。

紈絝們急了,毫不顧忌地在南京街頭打馬沖行,一路雞飛狗跳衝到皇宮前,幸好南京的勛貴和六部官員們太過羅嗦,拉著朱厚照說個沒完,御駕不得不在皇宮門前再次停下,朱厚照堆著笑臉繼續與勛貴和老臣們寒暄客套・順便強忍著脫下鞋子扇臉的衝動聽老臣們喋喋不休的勸諫君王勤勉,親賢臣遠小人等等羅嗦。

徐鵬舉等紈絝離皇宮百丈遠便下馬狂奔,跑了一陣見宮門前眾多勛貴和大臣將朱厚照圍得人山人海,眾紈絝很不高興・於是大伙兒齊心合力擺出錐子陣型,如同一群蠻不講理的瘋牛闖進了人群中,一時間各種黑手,各種踐踏,擁擠的人群瞬間便被他們殺出一條血路。

終於擠到朱厚照身前,徐鵬舉一臉激動,渾身使勁抖了一下・興奮大呼道:「陛下!可想死我……」

朱厚照也瞧見了徐鵬舉,剛露出高興的笑容,誰知徐小公爺話沒說完・朱厚照身旁一道身影以異常矯健之姿衝上前,二話不說朝著徐鵬舉一個掃堂腿將他絆倒,接著漫天花雨般的拳腳沒頭沒腦朝徐鵬舉臉上身上揍去。

南京城裡敢如此對待徐小公爺的,自然非徐老公爺莫屬。

徐老爺子氣得老臉鐵青,一邊揍一邊怒喝:「王八崽子,今日陛下御駕親至京都,多麼重要的事,你個混帳跑哪裡去了?竟敢不出城迎駕,老夫揍死你這混帳……」

徐鵬舉抱著腦袋嗷嗷慘叫・平日跋扈囂張為非作歹的小惡霸,此時如同正在遭受家庭暴力的小媳婦,那麼的柔弱無依・楚楚可憐。旁邊的朱厚照,秦堪以及眾紈絝目瞪口呆,在場最高興的莫過於南京六部官員・大約平日受過小公爺太多氣,此時非但沒人上前勸架,反而對徐老爺子大義滅親的拳腳報以滿堂喝彩。

直到眾官員眼神熱烈地期待老爺子無毒不丈夫索性一劍結果這南京城首屈一指的公害小惡霸時,徐老爺子卻喘著粗氣住手了。

眾官員發出失望的唏噓聲,對徐老爺子虎頭蛇尾的大義滅親舉動報以沉重的扼腕嘆息……

秦堪將眾人一切反應瞧在眼裡,暗暗搖頭。

跟當初自己離開之前一樣,南京城裡沒好人吶。

福賓樓的接風宴照常開席。

徐小公爺輕傷不下火線・鼻青臉腫地坐在主位,挨了一頓痛揍的他精神依然很矍鑠・徐老爺子下手看起來很重,但還是留了分寸的。

眾紈絝坐在賓位相陪,原本朱厚照也想跟來的,不過南京的大臣們本來對朱厚照御駕親征的舉動怨念頗深,若他再跟一幫紈絝沒大沒小吃吃喝喝,恐怕這頓宴席之後朱厚照不知要追認多少大臣為烈士,於是只好悻悻放棄。

徐鵬舉心情很不錯,老爺子的一頓痛揍看來並未給他蒙上什麼心理陰影,只是此刻他青腫的臉卻繃得緊緊的,這不是故意擺臉色,實在是臉上淤青和傷痕太多,任何一絲絲的輕微表情變化都會令他鑽心的痛。

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徐小公爺說話了。

「今日陽光明媚,弟兄齊聚一堂……嘶―」一開口便扯動了臉上的傷,徐鵬舉疼得兩眼劇睜,兩顆飽含痛苦的淚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湧出了眼眶。

值得欽佩的是,小公爺是真的猛士,痛成這樣了仍不屈不撓地繼續致歡迎辭。

「秦堪,與我相識於紹興,嘶――因雞而結緣,後來不打不成交,嘶――今日秦兄弟爵晉國公,衣錦還鄉,載譽歸來,嘶――」

徐鵬舉一邊說一邊淚流滿面,最後痛得捂住臉頰,實在說不下去了。

秦堪的臉頰也直抽抽,就沒見過這麼執著的人・・・・・・

「徐兄,算了吧・・・・・・」秦堪的嘆息聲充滿了同情:「有傷儘量少說話,你這是何苦呢。」

徐鵬舉立馬向秦堪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點頭含糊不清地道:「秦兄弟,啥都不說了,一切盡在吃喝中……來人,先上粉頭再上菜!嘶―

典型的權貴盛宴,隨著小公爺一聲飽含痛苦的吆喝,十餘位相貌上佳身段妖嬈的青樓姑娘裊娜登場亮相,如同一群獵豹發現了一群羚羊似的,各自找准了目標便一個個撲了上來,秦堪亦不能免俗,未及反應便有一雙玉臂搭上了他的脖子,接著溫香軟玉滿懷・・・・・・

原本有些沉痛壓抑的宴席,頃刻間變得旖旎蕩漾,風情無限。

「開吃!」小公爺磅礴大氣的一聲令下,為秦堪接風的宴席正式開始。

徐鵬舉無視身邊的鶯鶯燕燕,率先舉筷伸向桌上最美味的菜肴。

眾人沉默無語地看著一雙筷子在桌上的菜肴間縱橫睥睨,小公爺痛並快樂著,獨自一人吃得滿頭大汗,「開吃」的口令大約是為他自己一個人下的。

秦堪頗為欣賞地瞧著他。

兩年不見,吃貨仍不易其色,可見這是一個很純粹的人,雖不保證脫離了低級趣味,但至少在嘴裡塞滿了食物的前提下是純天然綠色無害的。

徐鵬舉獨自埋頭大吃,眾紈絝已端杯一輪一輪地朝秦堪敬酒。

往日的良好關係令這些紈絝們底氣十足,今非昔比,秦堪如今在整個大明都是炙手可熱的權勢人物,更是陛下眼前紅得發紫的權臣,不論感情還是利益,紈絝們與他交好有百利而無一害。

秦堪喝得面紅耳赤落座後,徐鵬舉也吃得八分飽了,打了一個長長的嗝兒,舉杯又與秦堪連喝三杯,滿足地摸了摸肚皮,這才說到正事。

「來南京待幾日?」

秦堪苦笑道:「軍情緊急,或許明日便要離開。」

徐鵬舉點頭:「我爺爺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匆忙從南直隸各地衛所調集了二十萬大軍,如今正集結於南京城外,陛下和你若是明日啟程赴江西平叛,我也跟你們一起走。」

眾紈絝亦紛紛附和,席間一片激昂喧囂。

「我也去,我們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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