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渾身血污,水龍琳芳心陡沉,雨師薇更是嚇得手足無措,拓拔野眨了眨眼,傳音道:「我沒事,只是皮肉之傷。」二女這才鬆了口大氣。

九鳳飛身掠過,掃了拓拔野一眼,一時也沒瞧出端倪,眼見二女對一個鐵衛如此關切,微微有些疑心,但此刻情勢緊急,無暇顧管這些兒女情事,逕自衝到極淵邊沿,喝道:「布陣!」

眾鐵衛轟然呼應,刀光閃動,氣芒沖天搖曳。極聖宮的「聖使刀」以北海冰虹鐵所制,刀鋒色澤絢麗,揮舞時有如彩虹霓霞,此刻幾百柄長刀同時舞動,映照得極淵瑰麗萬端。

「轟轟」連聲,幾百道刀芒齊齊劈入冰潭,驚濤炸舞,冰冷的水浪如暴雨傾落。

忽聽一聲震耳長嘯,一道人影從水中沖天飛起,眾人氣血翻湧,踉蹌後退,「叮叮噹噹」一陣脆響,幾十名鐵衛竟握不住長刀,紛紛丟落在地。

幾個真氣稍弱的,更是頭暈目眩,搖搖晃晃地一頭栽入極淵,嘶聲慘叫,瞬間僵斃沉落。

眾人大駭,抬頭望去,那道人影急旋飛轉,橫空沖至萬蛇岩上站定,群蛇尖嘶歡鳴,轟然圍涌,將他包攏得水泄不通。

那人昂然傲立,紅彤彤的胖臉木無表情,雙眼卻凌厲如電,斜睨群雄,視若無物。頸上騎坐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女童,臉色蒼白,笑吟吟地橫掃眾人,右手上的紫銅棍猶自滴著幾絲鮮血。

拓拔野又驚又奇,片刻之前她還不過三、四歲的模樣,怎地突然大了這許多?只聽視肉老祖等平丘四仙七嘴八舌地驚呼道:「他奶奶的肉蛋蛋,老大,你……你怎麼真和這老妖女在一起?」

拓拔野心中大凜,才知道這女童果然是傳說中凶暴妖邪的無晵蛇姥;而這紅面老頭想必就是甘柤老祖了,但以他一介仙位高手,真氣又怎會狂猛至斯?隱隱之中覺得似乎曾在哪裡見過此人一般,忐忑不安。

無晵蛇姥拍手笑道:「好一群有眼無珠的笨蛋!你們的老大早就填了我朱卷國神蛇的牙縫啦。這位是你們的老二……」眼珠滴溜溜一轉,格格大笑道:「不過又已經不是你們的老二啦!」

九鳳仙子冷冷道:「平丘四仙,這是你們將功折罪的機會了,還不動手?」

視肉老祖、遺玉仙子四人面面相覷,驀一咬牙,叫道:「老妖婆,平丘七仙可算被你害慘啦!」倏然騎獸急沖,象牙斧、玉骨刀、楊柳軟鞭、百果帶齊齊朝無晵蛇姥兜頭攻去,絢光亂舞,氣浪狂卷,刺得周圍眾人睜不開眼來。

無晵蛇姥大眼眨也不眨,格格笑道:「乖蛇奴,還不替姥姥出手?」

「甘柤老祖」雙眸怒火閃耀,殺機大作,雙掌突然迴旋橫掃,一記再也普通不過的「萬木爭春」,碧光怒爆,當空陡然蕩漾開萬千圈翠綠光漪……「轟!」

眾人腦中一震,平丘四仙縱聲慘叫,鮮血炸射,連人帶獸翻身跌飛出數十丈遠,重重地摔落草叢,簌簌顫抖,睜大了眼睛,充滿了驚疑與駭懼,突然「僕僕」連聲,周身傷口綠苔遍布,碧草叢生,再不動彈了。

「青帝!」拓拔野心中一沉,再無懷疑。除了靈感仰,普天之下又有誰能以一招「萬木爭春」,將四名仙、真級高手、凶獸妖禽同時擊斃?

水族群雄更是倒抽一口涼氣,盡數駭然僵住,均想:原來是他!難怪竟能劈斷九龍索、抬起萬蛇岩,將蛇姥生生救出。但以他桀驁自大的脾性,又怎會甘為朱卷氏的「蛇奴」,聽她這般呼來喚去?

「好一個『萬木爭春百花開』!」烏絲蘭瑪黑髮高髻,碧眼清澈,已恢復真容示人,擊掌嘆道,「青帝陛下五年潛修,風采更勝從前,當今之世,又有誰可匹敵?只可惜這形貌……卻及不上當年萬一了,實在令人嘆惋。」

青帝冷冷不答,無晵蛇姥笑道:「這個小丫頭是誰?嘴象抹了『南海曼陀羅蜜』一樣甜。可惜你說的靈感仰已經死了,現在這個乃是我的蛇奴,叫作靈威仰,今後可別叫錯啦。」

烏絲蘭瑪嫣然笑道:「原來如此,那可要恭喜蛇姥啦。」

頓了頓,道:「晚輩烏絲蘭瑪,是水族的聖女,因看不過燭龍與長老會欺壓番國、奴役蛇族,所以率領北極雙尊等良臣義士與之相戰,重振族綱。今日千里迢迢趕至平丘,便是想還復蛇姥自由,聯手對付燭龍。不想被靈前輩搶先一步,慚愧慚愧。」

無晵蛇姥笑道:「哎喲,那可多謝你啦。不過既是想要和我聯手,方才又為何命平丘四龜來對付我呢?莫非是以為我叫蛇奴給劫持了,好心前來幫手不成?」

她瞧來不過五、六年紀,但說話的聲音卻是說不出的嬌媚勾人,眾人聽了,心中無不嘭嘭大跳。

烏絲蘭瑪微笑道:「適才晚輩眼拙,沒瞧出靈前輩的身份,只道甘柤老祖挾持蛇姥,意圖不軌,所以才讓平丘七仙自相爭鬥,我們也好趁隙救出蛇姥。現在既知因果,就放心啦。」

翩然踱步而出,又道:「燭龍位居水神,卻對水族百姓暴虐苛厲;身為蛇裔,又對同族鎮壓殘殺,弄得天怨人怒,眾叛親離。你我同仇敵愾,何不齊心聯手?為示誠意,晚輩此次還專曾帶了兩件禮物,送與姥姥。」說著,秋波流轉,輕輕地拍了拍手掌。

兩名鐵衛立時搶身上前,一左一右挾住水龍琳,將她架了開去。

雨師薇大驚,叫道:「師尊!琳師姐她……」被九鳳仙子冷冷地瞪了一眼,嚇得住口不言,臉頰通紅,大是焦急。

烏絲蘭瑪柔聲道:「朱卷國玄蛇的祖宗,乃是太古三大神蛇之一的『玄天神蟒』,可謂大荒神獸。當年陰差陽錯被神帝與黑帝錯封在極淵之中,備受折磨,我們這些水族晚輩對此深感不安。所以這第一件禮物,便是黑帝的嫡親外孫女水龍郡主。蛇姥如若不棄,便由我等將她獻祭給玄蛇,以她的純陰之血解開玄蛇的封印。」

無晵蛇姥微微一震,眯起大眼,笑吟吟地上下打量著水龍琳,嘖嘖道:「想不到汁光紀的外孫女竟長得這般水靈,妙極妙極。嗯,不知第二件禮物又是什麼?」語氣陡轉,顯是大感興趣。

水龍琳被她看得寒毛直乍,又是悲怒又是害怕,正自掙扎,忽然聽見拓拔野的聲音傳入耳中:「姑娘不必害怕。我絕不會讓他們傷你分毫。」心中嘭嘭一跳,恐懼大消。

烏絲蘭瑪也不回答,轉口微笑道:「不知蛇姥是否聽說過當年黑帝閉關修煉的原因呢?」

無晵蛇姥格格笑道:「你是說他被燭龍所誆,照著那挖出的『幽天玄金碑』,修煉所謂『幽天大法』之事麼?那老匹夫惡貫滿盈,咎由自取,聽了真叫人心下大快!」

波母臉色陡變,柳眉一揚,便欲發作,烏絲蘭瑪移步擋在她的身前,搖了搖頭,道:「幽天大法是假,但那幽天玄金碑卻是真的!當日幽天玄金碑剛一掘出,便被燭龍藏在水神宮中,還命黎長老、馬長老假造了上古蛇文,聲稱是『幽天大法』,設套誘騙黑帝修煉……」

說著從長袖中取出幾塊銅鐵,鏗然合併成一面五尺來長、兩尺來寬的拓片,道:「這便是那『幽天大法』的碑文拓片,上面的蛇文是真是假,姥姥一看便知。」

拓拔野凝神一看,認出這些拓片正是當日在蟠桃會上,她出示眾人所看的證據。無晵蛇姥只瞧了一眼,便吃吃笑道:「這等拙劣蹩腳的假蛇文,竟也能騙得過水族的長老會,真真笑死人啦。」

烏絲蘭瑪微微一笑,又從袖中取出一塊烏黑的銅片,道:「這塊拓片是我親自從幽天玄金碑上拓下來的,姥姥再認真看上一看,究竟是真是假。」素手一揚,凌空拋到無晵蛇姥的手中。

無晵蛇姥掃了一眼,臉色登時大變,拓拔野心中一凜,眾人也全都安靜下來。所有目光全都緊張地凝視著那張女童似的臉容,就連一直木無表情的青帝,也忍不住抬頭上望。

傳說太古之時,盤古采百金煉成九碑,分別為「蒼天碧金碑」、「幽天玄金碑」、「炎天赤金碑」、「浩天白金碑」、「玄天烏金碑」、「朱天紅金碑」、「陽天紫金碑」、「鈞天黃金碑」與「昱天青金碑」。

盤古畢其一生所學,在九碑上刻寫了九種通神徹鬼的絕世法術,一旦將九碑尋齊合併,更可成為一件無可匹敵的至尊神器,能在瞬息之間穿越萬里。是以數千年來,九碑一直被大荒譽為「曠古第一神物」,可惜盤古昔年為了鎮住洪水,造福萬民,將九碑分別沉於九方最為兇險的九條大河之中,自此不知所終。

從古到今,也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為了尋找神碑,葬身河底,卻始終一無所獲,直到大荒553年,北海三百名巫祝引領水族軍士挖改幽水河道時,意外地掘出了傳說中的「幽天玄金碑」,掀起了一場席捲大荒的五族「掘碑大賽」,更由此直接改變了黑帝、赤帝的命運。

太古蛇文失傳已近一千七百年,當世精研古文的各族長老最多也只識得十之一二,惟有這無晵蛇姥通曉其文。

倘若這幽天玄金碑上的蛇文是真的,那便極有可能是盤古親刻的上古法訣,對於大荒各族來說,這都不啻於一記驚天春雷。

無晵蛇姥緊握著那銅拓片,蒼白的小臉紅暈泛起,時而眉頭緊皺,時而嘴角噙笑,時而搖頭沉吟,似是躊躇難決,眾人一顆心七上八下,也隨之跌宕忐忑。

烏絲蘭瑪淺紫色的花唇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道:「姥姥眼力如神,應該早看出這碑文絕非假造了。但奇怪之處,在於碑文語意支離破碎,深奧無比,我請了各族通曉古文的長老一齊解譯,始終看不出端倪。」

無晵蛇姥沉吟道:「不錯!這些文字確是盤古文,但是顛三倒四,夾雜不清,好生奇怪。」

大眼一轉,呸了一聲,笑道:「臭丫頭吊我胃口,這只是幽天玄金碑的殘拓,你若將神碑全文一齊呈上來,姥姥我定能破解其妙!」

烏絲蘭瑪淡然一笑,一字字地道:「區區一個幽天玄金碑,又怎能表示晚輩與姥姥合作的誠意?今日我所送的第二件禮物,乃是盤古九碑!」

眾人譁然,拓拔野心中亦陡然大震,無晵蛇姥一愣,格格大笑道:「臭丫頭信口開河!當年五族翻江倒海,傾盡全力,都找不著其餘八碑,又怎會到了你的手中?你當我真是老糊塗了麼?」

烏絲蘭瑪妙目中碧光閃動,微笑道:「『幽天玄金碑』從幽水中掘出,世人自作聰明,便以為其他八碑應當沉埋於另外八條大河中,自然無所可得。」

青帝臉色微變,冷冷道:「照你這麼說,其餘八碑並不在江河之中了?」?當年「掘碑大賽」之時,他亦如痴如狂,掘遍了境內每一條大江,此刻聽她這般一說,忍不住開口發問。

烏絲蘭瑪不答反問道:「那年春季,幽水上游發生了一件大事,與青帝陛……與靈前輩頗有關係,前輩可還記得麼?」

「幽水上游?」青帝皺眉回想了片刻,沉聲道,「是了,那年三月,碧藻城主季晟山舉兵反對燭龍,在幽水上游與天吳激戰,被斬去一臂,生擒回北海,就連碧藻山也被天吳劈斷。其子季川源率眾逃亡萬里,前來投奔寡人,被寡……被我推拒之後,便逃入了蜃樓城中……」

「這就是了!」烏絲蘭瑪春波灼灼,柔聲道,「前輩試想,自盤古以九碑封鎮九條大江以來,大荒鮮有水災,何以那年碧藻山一傾倒,幽水竟會突然崩決?甚至引起北荒十八條大河一齊泛濫?」

青帝陡然一震,又驚又疑,冷冷道:「你言下之意,是說那碧藻山乃『幽天玄金碑』所化?」

烏絲蘭瑪拊掌微笑道:「前輩果然聖明絕頂!盤古九碑歷經萬千年,早已化成了高山險峰,若非天吳一時狂暴,奮力將『幽天玄金碑』所化的碧藻山震倒,神碑又怎會沉入幽水?大河又怎會洪災泛濫?」

此言一出,青帝臉色大變,烏絲蘭瑪又道:「我也是過了好些年,才想明白了其中關竅。於是遍閱古書,雲遊四海,費了整整十八年光景,終於找到了其他八座神山,並從山腳下掘出了八塊神碑……」

她每說一句,眾人便哄然議論一陣,拓拔野心中突突大跳,雖覺她說得合情合理,絲絲入扣,但隱隱之中又覺得似有不妥,將信將疑。

暗想:「盤古封鎮的九川早已不知是哪九條大河了,就連神農《大荒經》中也難以說清,她又焉能確定?就算她知道九川為何,九川上下的高山何止萬數,當真查找下來,莫說十八年,一百八十年也未必能查遍。」

烏絲蘭瑪秋波流轉,凝視著無晵蛇姥,柔聲道:「傳說每塊神碑上都刻有盤古大法,搜齊九碑,更能修成『乾坤神訣』,瞬息萬里。可惜晚輩不識蛇文,縱有神碑在手,也只能徒呼奈何,空自揣測了三年有餘,依然不得其秘。今日千里迢迢趕到此處,便是想與蛇姥齊心協力,共同解開『乾坤訣』的奧秘……」

無晵蛇姥心中怦然,格格笑道:「天下真有這等好事?無功不受祿,小丫頭,你想姥姥幫你什麼忙,直接說來聽聽。」

拓拔野大凜,料想她必定要提出解印鯤魚以為交換了,不想烏絲蘭瑪嫣然一笑,道:「水、蛇兩族夙仇極深,誠非我所願,而盤古九碑原本又是蛇族聖物。只要蛇姥當著眾人之面發誓,從此冰釋前嫌,攜手對抗燭龍老賊;並答應破解出碑文之後,與我共享『乾坤神訣』,這九座神碑就當是我水族送還給蛇族的賀禮了。」

頓了頓,微笑道:「不過在此之前,蛇姥先得證明當真認得這些蛇文古字,否則縱然晚輩捨得,水族上下又怎能放心將九碑交與你呢?」

眾鐵衛轟然應是。

拓拔野心中又是一凜,那忐忑不安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水聖女深狡多變,即便真得到了盤古九碑,又怎捨得交與蛇姥共享?就算她真的如此大方,波母與蛇姥冤讎極深,以她的脾性,又怎會眼睜睜地看著仇敵平白得此神器?

更何況烏絲蘭瑪此行的目的乃是解印鯤魚,眼見著一日將盡,所說的祭祀「吉時」迫在眉睫,她們不設法讓蛇姥儘快說出鯤魚解印訣,卻在這兒迂迴反覆地說什麼盤古九碑?越想越覺得其中必有古怪。

但見無晵蛇姥眉毛一揚,脆聲大笑道:「原來小丫頭是怕姥姥我不識蛇文,欺世盜名麼?瞧仔細了!」

右手紫銅棍凌空飛舞,平丘石壁上「哧哧」連聲,登時刻出一個扭曲如蛇的古篆文字來,高聲道:「小丫頭,這便是你拓片上的第一個字,蛇文之中,乃是『乾』的意思。」

烏絲蘭瑪點頭道:「不錯,蒙長老也是這麼說的。」

拓拔野陡然一震,突然想起那日在乾坤冥火壺中,壺壁所刻的蛇文中似乎也有這個「乾」字。

無晵蛇姥又龍飛鳳舞地刻了一個蛇文,道:「這第二個字乃是『平』的意思。」說話間,銅棍如飛,又刻了十五六個字。

她每解說一個字,烏絲蘭瑪便附和讚許,偶爾沉吟片刻,又點頭應是。

拓拔野越看越是心驚,這些文字果然與乾坤冥火壺的八壁文字如出一轍,心中一動:「是了,那神壺八壁與伏羲八卦一一相對,其中機巧,又暗合陰陽五行、九宮秘數,機關啟動之後,竟能穿越幾萬里,將我瞬間從皮母地丘送到北極天櫃……」

心裡嗵嗵狂跳,突然閃過一個不可置信的念頭:「難道那神壺八壁上的文字,竟與盤古九碑的乾坤訣有著密切的關聯麼?」

正自驚喜駭異,又聽無晵蛇姥「咦」了一聲,奇道:「這是什麼字?倒真有些認不得了……是了,左面是『魚』,右邊是『崑崙』的『昆』,合在一起,當是『鯤』字!」

拓拔野聞言大震,隱隱之中似乎想到了什麼,目光橫掃,只見波母嘴角噙著一絲冷笑,背負雙手,悄悄地在一張羊皮紙上一字字地摹寫著石壁上的蛇文,登時如被雷電劈中,腦中轟然一響,終於知道她們的詭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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