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桑輕嘆一聲:「不管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我們一生都在追逐美麗,追求我們生存於這個世界的意義。琴、棋、書、畫,正是這種追逐的表現。我們儘可能的用我們自己的方式,來追求最極致的美麗。我們恨不得將宇宙中所有的奧秘融於一幅畫中,我們恨不得用音樂來釐清生命的所有意義。從小處說,琴棋書畫自然比不得國事民生,但是從大處說,人總是會死,國家總是會湮滅,但是人類對美好事物的追求卻是永遠不變,沒有人可以永垂不朽,即便是服食了不死仙藥的始皇帝,現在也不知所蹤,但是一首動人的詩,一幅美麗的畫,雖然微不足道,卻可以萬古流傳,因為它們代表了這世上的每一個生靈,對美麗的宇宙和人生意義的亘古不滅的追求。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琴棋書畫的價值,並不下於國事民生,不知諸位以為然否?」

眾人早已被劉桑的話語吸引,沉醉於他的話語之中。

對美好事物的追求和對自身存在的疑惑,確實是每個人都無法避免的,只是從來沒有人這般的去認真思索,自不免被劉桑的話語帶動,陷入沉思。

門外卻傳來一聲爽朗的老者聲音:「說得好!我們恨不得將宇宙中所有的微妙融於一幅畫中,我們恨不得用音樂來釐清生命的所有意義……唯有能夠說出這番話的人,才能作出那般不拘一格、開古創今之畫作。」

眾人愕然看去,卻見檻外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白須老者,老者盯著劉桑,滿是讚賞之色。

場上有不少人立時認出此老,這老人正是究問學宮聲名最盛、威望最高的秦如瞿秦老博士,秦老博士博學廣知,不知多少人千里而來,只為聽他一課。只是他脾氣一向不好,若是瞧不上眼的人,任你富貴幾許,家世如何,都沒有半分好臉色,誰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裡。

王子無傷更是大喜過望,慌忙迎出。秦老博士幾乎可代表整個究問學宮,卻又從不參與政事,平日裡請也請不來,現在他竟會來到自己宴中,宣傳出去,自己立時便會聲勢大漲。

門吏趕緊求罪,秦老博士要往裡闖,他也不敢攔截。王子無傷將門吏揮手驅退,拱手問禮:「老博士因何而來?」

秦如瞿卻似對他見也未見,大跨步朝劉桑走去。劉桑趕緊立起,秦如瞿大笑道:「小兄弟莫非便是劉桑?」

劉桑道:「小子正是!」

秦如瞿笑道:「老夫今日在學宮侯了小兄弟一個上午,小兄弟竟然未至,老夫只好親自入城,找了小兄弟一個下午。天黑後回到學宮,聽琴兒說起,才知小兄弟乃流明侯府之附馬,又趕緊前往貴府,得知小兄弟到了這裡,小兄弟真是讓老夫好找。」

此言一出,包括王子無傷、越子明、潘駿等人在內,場上眾人盡皆錯愕……竟然有人敢讓學博古今的秦老博士空等一個上午,又為了找他而浪費一個下午,最後竟不顧天黑,追到這裡來?

眾人議論紛紛,終於有人反應過來,想起下午有一少年在究問學宮丹青之室論畫,批得眾學子盡皆低頭之事。殿中諸人,亦有許多出自究問學宮,只是此事雖然在事後傳得整個學宮沸沸揚揚,但畢竟只是前兩三個時辰發生的事,其中細節還沒有多少人知道,先前更沒有人將那學宮論畫的賣畫少年與凝雲城的附馬聯繫在一起,直到現在秦老親至,這才反應過來。

眾人看著劉桑的眼神,不由多了幾分驚訝,幾分艷羨。單是能夠讓學識淵源、名滿天下的秦老博士連夜尋他,便已可讓他身價倍增。

劉桑微笑施禮:「得罪,得罪。」

「若沒有這趟追逐,哪裡能聽到小兄弟剛才這番如飲甘醇之良言?」秦如瞿大笑三聲,握住劉桑的手,道,「雖想與小兄弟傾情一談,然此地人多地濁,頗為無趣,明日一早,老夫在學宮等待,小兄弟可有閒暇?」

劉桑道:「敢不親至?」

秦如瞿道一聲「好」,就這般轉身而去。

王子無傷趕緊道:「老師既已到了,何不就在此飲些小酒,讓我略盡地主之宜?」

秦如瞿豪朗笑聲傳來:「興至而來,興盡而去!老夫見到要見之人,已是得償所願,聽到驚世之言,更有意外之喜,何必再留?劉小弟,明日之約,可莫要再讓老夫空等一趟。」就這般去了。

劉桑汗了一下,這老頭還真是來也如風,去也如風,行事作風,果然與眾不同。

接下來的夜宴,仿佛到了另外一個高潮。

劉桑、潘駿、越子明之間的交鋒,原本就讓氣氛顯得異常熾熱,而秦老博士的來而復去,無形中讓這樣一場本是單純的夜宴,充滿了不一樣的色彩。

眾人紛紛討論著劉桑剛才的見解,至於這場交鋒因何而起,卻幾乎被人遺忘。如果說夜宴剛開始時,劉桑的存在近乎於空氣,那此刻的他,仿佛突然變成了散出光熱的火焰,一下子變成了夜宴的中心。

潘駿不再被人注意,至於越子明,劉桑雖然化解了他的尷尬,讓他頗為感激,然而這並沒有讓他的心情好上多少。仔細看去,夏召舞對他再沒有任何的關注,只是偶爾看向其姐夫時,眼睛裡仿佛帶著星星般的光亮。

夏召舞對琴樂之道並不了解,只是單純地看到潘駿壓得越子明不敢吭聲,而姐夫代越子明出頭,又剎那間奪去了潘駿的光芒,所以比來比去,還是姐夫厲害。雖然這個姐夫有點色,偷看自己洗澡,但不管怎麼說,也是自己姐夫嘛。

宴會終於結束,王子無傷親身將劉桑送了出去。

跟劉桑進府時相比,這毫無疑問是完全不一樣的待遇。

馬車往侯府駛去,夏召舞在車中依舊興奮,又瞅了劉桑一眼:「想不到你對棋琴書畫這種東西,還是蠻厲害的嘛。」

劉桑呵呵一笑,我本來就很厲害啊。

夏縈塵卻輕描淡寫地看了劉桑一眼:「夫君於琴畫之道的造詣,為妻並不了解,但就辯術而論,只怕是要遠遠勝於潘公子等人。」

劉桑笑道:「被娘子看出來了。」

沒有多少人知道,劉桑在廳上那番話中,悄悄應用了墨家的辯術,所謂的「從小處說,從大處說」,其實是角度的切換,「琴棋書畫重於國事」這種事一聽上去就讓人覺得離譜,但是換上一個更加宏大的角度,自然就會變得不同。

就好像水一樣,從好處講,水是人們生存的必需品,從壞處說,喝多了也是會死人的。劉桑以眾人對夏縈塵的美的欣賞為切入點,循循善誘,不經意帶動眾人改變思路,從一個超越國事家事,「追求人類自身意義」的宏觀角度看待藝術,這才造成了震懾全場的效果,把一個本是可笑的題目,變成了理所當然。

從辯術而論,當某個話題明顯於己不利時,悄悄引導對手,以另外一個角度看待問題,也是一種選擇。這也不能算是詭辯,因為題目本身沒變,只是看待題目的角度變了,當然,不經意間誘使他人改變視角,其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夏縈塵才說他辯術了得。

回到府中,小凰與鸞兒迎了出來。

小凰朝夏縈塵道:「小姐,西海鎮稚羽公府上越二公子傍晚時來過,替越大公子帶了一件禮物,放在桌上。」

夏縈塵隨口「哦」了一聲,卻看也沒有去看那禮物一眼。

小凰又將秦老博士前來找附馬,得知附馬前去赴大王子夜宴,又匆匆而去的事說出,不過這個三人也是早已知道的。

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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