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嚇得一下子又縮回被中,抖得更厲害了。
劉桑卻已是穿窗而出,在庭外欄杆輕輕一點,投往西邊。
來到膳事房總管所住之處,劉桑貼著窗格,以竊風兔視術傾聽著內頭的動靜。
裡頭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
悄然溜入,劉桑在黑暗中掃視著周圍,旁邊還有兩個小間,他來回掠了幾下,立在那裡,微一沉吟……什麼味道?
他掠到床邊,看著空空蕩蕩的床,冷笑一聲,將床板突然掀起。
床下躺著一具屍體……膳事房總管、祈安的屍體。
屍體略有些乾癟,發出淡淡的、幾不可聞的屍臭,顯然已至少死了好幾天。劉桑心中冷笑,這個太監死了,那下午曾在他面前出現過,又往血宮走去的那個太監又是誰?
林飛死了。
死掉的林飛被他看到。
祈安死了。
死掉的祈安被他看到。
既然有兩個林飛,兩個祈安……那還有「誰」是兩個的?
劉桑沒有多想,而是在屋子裡來回翻動,箱子、柜子全都找上一番,卻沒有找到他要的。他立在那裡,儘可能的想要聽到一些什麼,哪怕是一絲呼吸,一點心跳,但是什麼也沒有。
這是不可能的,那個人怎麼可能會不在這裡?
如果她不在這裡,那她會在哪裡?
劉桑掠到中庭,抬頭看著漆黑的夜。思維飛快的轉動著。
「娘子」劫持了血王的女兒憂憂,「娘子」在血王和他身邊眾多高手的包圍中出了血宮,「娘子」帶著血王的女兒,竄入錯綜複雜的巷子,血王擔心她傷害到自己的女兒,不敢靠得太近,只發動兵將封鎖住周圍所有通道。
然後……「娘子」消失了。血王的女兒也跟著她一起消失。
血王發動全城兵馬,甚至請動了墨門,幾乎搜遍了每一塊磚、每一塊瓦。都沒有將她們找出來。
血王為什麼會找不到?因為最危險的地方,其實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在這中間,還有一個小小的關鍵點。那就是,「娘子」可以變成「祈安」,那血王的女兒卻又是怎麼被送回這「最危險卻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劉桑腦中閃過一道光芒……那天晚上的「娘子」顯然還有同伴,而那個人,同樣是這宮裡的重要人物。考慮到血宮裡這麼多人,被冒充的只是「祈安」,那「第二個人」所住的,應該也就是這附近。
他拔身而起,在高空中一個迴旋,將周圍所有建築都盡收眼底。然後四處飄著,一邊飄飛,一邊通過竊風兔視術將周圍所有的聲音全都收入耳中,風聲、蟲聲、遠處玄蜂的拍翼聲和兵士的巡邏聲。
忽地,他掠向其中一座更為豪華的大殿。從窗外悄然看去,外間有一名侍女在黑暗中警覺著。此外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為何未睡?又在戒備著什麼?
他的嘴角溢過一絲冷笑,等了一會,突然破窗而入。那侍女顯然也習過高深功法,立時警覺過來。
劉桑冷笑一聲,抓住她的頭髮,把她拉了起來,陰冷地注視著她的臉龐:「你、是陰陽家的人?」這女人使用的陰陽咒術。一般來說,只有陰陽家的人才會。
劉桑拎著她的髮髻,在鐵制面具背後逼視著她:「你們、為什麼要陷害凝雲公主?」
霓裳女人淒冷地露出怪異的笑容,笑容中充滿了強烈的殺意,她身上裂出道道口子。
劉桑暗道不好。將她一扔,女人撞在牆壁上,身子爆裂開來,血水如強酸一般,鼓出水泡,將所觸到的一切盡都腐蝕。
劉桑暗自抹了一把汗。這女人,居然連她的血都是巨毒,他的反應只要再慢上一些,便要陪著這女人一起死。
密室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然後,女孩輕輕的聲音響了起來:「雲姨死了?」
壁上,鑲著一顆夜明珠,散出幽幽的冷光,劉桑看去,見那女孩靜靜地跪坐在毯上。她穿的是一件精緻的百褶裙,粉紅的褶邊、白色的底子,一眼看去,仿若開在無人空谷里的百合。
她大約十二三歲的樣子,瓜子形的臉龐略帶著稚氣,睜開的眼睛卻是空空洞洞,毫無光彩。
劉桑道:「你看不見?」
「嗯,」女孩低聲道,「很小的時候,我就看不見了。」
很小的時候就看不見了……但是你現在也不大?劉桑道:「這個女人是騙你的,她勾結外人把你劫走,又藏回這裡,血城沒有被攻陷,你父王以為你被人帶到了宮外,一直都在外面找你。」
女孩輕輕地道:「我知道。」
劉桑錯愕:「你知道?」
女孩道:「從一開始我就是知道的,但我不想讓雲姨發現這一點。我想找機會逃出去,但是雲姨把我看得很嚴,而且我還知道,她只要一發現不妥,是會下狠心殺了我的,我只好裝作相信她,被她騙著。在她眼裡,我既是一個瞎子,又是一個小孩子,原本也就好騙得緊。」
劉桑盯著她:「你不害怕?」
女孩道:「害怕什麼?」
劉桑冷冷地道:「也許我也是來殺你的。」
女孩道:「如果你是來殺我的,剛才雲姨向我撲來的時候,你就不會救我了。」
劉桑掠了過去,伸出手掌,托著她的小巧臉蛋,注視著她空空洞洞的眼睛:「你不是看不見麼?」
女孩被迫抬著頭,聲音卻依舊平和:「我的耳朵又沒有聾,眼睛看不見的人,聽到的聲音會比別人更多一些,等你瞎掉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劉桑陰冷地道:「就算我不是來殺你的,我也可能是來害你的,你父王殺了不知多少人,也許我是來報復他的,你是一個女孩子,我很可能會對你做出許多不好的事情,你真的不害怕?」
女孩茫茫然地道:「如果你是來害我的,我害怕了,你就不會害我了麼?」
劉桑道:「當然不是。」
女孩道:「那我還害怕什麼?」
劉桑心想……這女孩到底是太過聰明,還是心態太好?
把天機棒藏在衣服里,他一把抱起憂憂,飛出秘室。心之猖狂如龍,身之獰惡如虎,他的身上散出陰冷的黑氣。
感受到入骨的冷,女孩縮在他的身上,無意識地抓著他的衣襟。只聽轟然一響,劉桑抱著她,居然就這般破頂而出。
殿頂破開的聲音,轟碎了血宮裡的寂靜,遠遠近近,眾多兵將疾沖而來。從空中到地面,層層疊疊地將他與女孩圍住。到處都是晃動的火把,還有許多角落騰起沖霄的篝火。
劉桑戴著面具,抱著女孩,立在屋檐的最高處,雖然已是春末,今晚的夜風既大且冷。女孩在他懷中,慄慄發抖。一團無形的氣勁散了出來,溫溫暖暖地將她護住。女孩嬌小的身子靜了下來。
鬼猖從遠處縱躍而來,先是看到立在幢幢火光中,傲然自若的蒙面青年。怒容滿面,緊接著便失聲道:「憂憂小姐?」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失蹤了的憂憂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憂憂輕輕地道:「鬼猖將軍麼?我沒有事。」
劉桑冷冷地道:「她有事。」他看著鬼猖,淡淡地道:「一個時辰之內,要是看不到血王,我就殺了她。」
鬼猖既驚且怒,立時派人連夜出城,趕往含幽林通知血王。
憂憂低聲道:「我能睡一下麼?」
劉桑皺眉:「睡一下?」
憂憂偎他懷中:「這些天,我被雲姨看著,怎麼也無法睡著。我現在可以睡一下麼?」
劉桑冷冷地道:「你被關在地牢里,無法睡著,現在被我劫持著,就睡得著了?」
「嗯,」憂憂閉上那本就空洞的眼睛。「因為……你不會害我……」
竟然就這般沉沉地睡了過去。
劉桑覺得自己有些無語……
***
火,到處都是火,濃煙滾滾,烈焰熊熊。
一人一狐兩個少女從濃煙中飛掠而出,身上黑黑的,攙扶在一起使勁咳。
胡翠兒道:「你這火也燒得太大了。」
夏召舞道:「哪裡知道火會起得這麼快?」
夏召舞主修的原本就是玄術。又是五彩靈巫順逆法這種玄學奇功,於夜黑風高間,放火極是好用。她怕火勢不夠,幫不了姐姐,於是拚命的放火,沒想到風勢太大,再加上周圍的樹木遠比她意料的還更容易點燃,火種呼呼呼的就變成火海,差點把她們自己給燒死。
兩個少女繞到高處,火海順著風勢往下捲去,只見那些搜捕含幽林的兵將先是沒命奔逃,退到外頭空地,沒過多久,又成群結隊的往遠處趕去。
夏召舞插著腰,得意洋洋地道:「一群小丑,這樣子就被嚇得跑了。」我果然是天下獨一無二的火攻高手。
胡翠兒卻道:「不對。」
夏召舞道:「什麼不對?」
胡翠兒道:「他們這是要全軍撤回血城麼?」
夏召舞道:「所以說他們沒用啊,你看那些人,火還沒燒過去就嚇得跑了。」
胡翠兒道:「這肯定不對,剛才他們還全力搜捕,就算火大,他們也不可能說放棄就放棄,難道血王不想找他女兒了?你為了姐姐可以殺人放火,血王為了他女兒,難道還見火就逃?再說了,這火再大,最多也就是燒掉整個含幽林,他們依舊可以逃到林外,守住各種要道,你姐姐早晚也會被逼出來。但他們現在卻像是完全放棄了,你看那邊那批人,趕往血城的速度極快,顯然是血王跟他身邊最厲害的一批高手。」
夏召舞猶豫道:「你的意思是……」
胡翠兒道:「我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
夏召舞道:「什麼可能?」
胡翠兒道:「血王帶領大批人馬來這裡,是為了抓你姐姐,對?」
夏召舞道:「那又怎的?」
胡翠兒道:「但他現在顯然還沒有抓到你姐姐,便無奈放棄,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你姐姐……」
夏召舞驚道:「我姐怎麼了?」
胡翠兒黯然道:「你姐姐……被你給燒死了。」
夏召舞……僵!!!
***
月黑,風高。
劉桑依舊立在檐上,圍在周圍的高手越來越多,但只要憂憂在他手中,便無人敢上前。
遠處,一個魁梧的大漢疾奔而來,那人半身**,身上全是刺青,一眼看去,仿佛虎豹一般。他抬頭看著劉桑與其懷中的女孩,失聲喝道:「憂憂?」
此人自然就是血王。
憂憂聽到父親的呼喚,醒了過來,低低的喚了一聲:「爹爹!」
血王怒視劉桑:「把我女兒放了。」
劉桑冷笑:「你是在威脅我麼?」
血王暴怒莫名:「你想要什麼?」
憂憂卻是偎在劉桑懷中,輕輕地道:「爹爹,把我抓走的是雲姨,是這個人救了我。」女孩的聲音平淡而輕靈,沒有憂,也沒有喜,仿佛只是在說著一個簡簡單單,與自己沒有多少關係的故事。
血王滯了一滯。
劉桑淡淡地道:「我救她,只是要讓你知道,劫走她的人並不是真正的凝雲公主。」
血王冷笑道:「你以為這樣一說,我就會信麼?」
劉桑道:「還給你。」將懷中女孩一拋,女孩在幢幢的火光中翻滾著,拋向血王,一襲白衣在夜風中卷盪,有若飄墜的雪花。
血王趕緊將她接住。
劉桑面無表情地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和我都沒有太多關係。」
又冰冷地道:「我可以走了麼?」
血王大笑道:「你現在還走得了麼?」
眾多高手將劉桑圍得水泄不通。劉桑卻依舊只是穿著勁衣,戴著面具,傲傲然然地立在那裡,俯視著血王:「你如果不想讓我走,我當然走不了……不過我也想讓你知道一件事。」
血王陰陰地道:「什麼事?」
劉桑森然道:「我要是死在這裡……絕對會拉著你們父女兩人陪葬。」身上黑氣一卷,以他為中心,殺氣激盪成旋風般的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