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突然朝你跪下來,你一定會嚇一跳,然後下意識的把人扶起來,但如果朝你跪下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那你就不僅僅是嚇一跳了,而是會被嚇傻,用現代的語言來說就是——懵逼了!

青木現在就處於這麼一種懵逼的狀態。他當然不會去把敵人扶起來,事實上,想扶也扶不了,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不能動了。

他的腳底下好像生了根,深深地扎進了湖灘鬆軟的泥沙里。根系像一張不斷擴張的神經網絡,不停地往遠處,往深處生長。

他仿佛看到了黃沙底下的黑土,黑土縫隙里掙扎著往外冒頭的草芽,一些蟲子在土層里靜靜地臥著。

再往下,泥土變得乾燥起來,有許多石頭。他的根就在石縫間穿梭,石縫裡也有很多蟲子,卻不像土裡的那樣安分,窸窸窣窣地爬著。

石頭漸漸變得大塊,黑幽幽,冷森森的,也愈顯得堅硬。他看見一條蛇,扭曲地向上爬。

再往下,土又變得濕潤了。那裡只有一些從遠處伸過來的大樹的根梢,沿著這些根梢往遠處去,它們就越來越密,在地下縱橫交錯,它們的上面,連著強韌的樹根,樹根破土而出,就是粗壯的樹幹,一棵棵樹幹組成了樹林,樹林裡有野人的營地。

野人族長舉著他的權杖,眼神里充滿了不解、憤怒和恐懼。他的雙手顫抖著,臉上的肌肉僵硬,皺紋如山石的裂縫,像一幅一半寫實一半抽象的畫。

土越深就越濕,連土間的石頭也是濕的。終於轟一下豁然開朗,他聽見了嘩嘩的水聲,看見幽幽的流水在暗河裡奔涌,不知去往哪裡。

青木知道,這不是自己的眼睛所見,這是精神所見,是他的精神力穿梭於地底和地面時見到的景象。過去,他也能做到,但必須要有生命,有意識體。比如,他可以釋放精神力尋找一條地下的蚯蚓,但卻不可能看見蚯蚓旁邊的泥土和石子。

他知道萬物有靈,意識和精神力遍布世間。他也曾嘗試過感應植物的精神,在柳營巷那棵柳樹下,他成功了。但離開那裡,在別的地方,這種感應就變得很微弱。

現在,他感應到了萬物的精神。他終於能確定,精神力是宇宙中普遍存在的東西,而不是意識體獨有的。

他過去一直以為精神力是意識的產物,但現在看來那是錯的。意識不會產生精神力,只不過可以調動精神力。身體很可能就是一種獨特的精神力場,意識體需要這樣凝聚起來的可控的精神力場。這一點可以解釋為什麼那些寄生意識體要入侵地球,入侵人類。

那麼意識會不會本身就是精神力場的產物呢?從人類來看是有可能的。但塔卜的存在讓青木產生了疑惑,幾乎可以否定這個推論,因為如果強大的精神力場可以產生意識體,那麼所有的塔卜就都可能是活的,它們都有思想,並且很可能比人類聰明而強大得多。

野人們的吟唱聲驚動了營地里的同夥,他們都出來了,然後又一批批地跪倒在湖灘上。

青木看著他們朝他的方向跪拜,聽著他們的吟唱,心裡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

奇怪的是,他此刻盡然不覺得有什麼難以消受的,盡然覺得他們朝他跪著是理所當然的。當他坦然接受這一切的時候,他竟有種十分舒服的感覺,比抽煙還要舒服的感覺。

他不知道自己何以生出這樣的想法和感受,卻又懶得阻止它的產生,更懶得去阻止野人的行為。他享受著這種精神上的鴉片帶來的快感。

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在慢慢地變高,就像一棵樹那樣生長著。他的手臂撐開,變成了粗壯的樹枝,五指分叉變成了更多的分枝。他的頭髮在快速生長,成了遮天蔽日的繁密枝葉,樹梢頂上還搭了一個鳥窩。

當然,他知道這不是真的,這只是一種感覺,只是他的精神力的延伸,除了向地下延伸外,還在向空中延伸。

可能是手中的柳條,讓他覺得自己像一棵樹。樹,就要尋找陽光,就要朝著高處生長。所以,他的精神就不停地向上突破,他就把自己長得很高很高。

他抬頭看了一眼,一個太陽鑽進了另一個太陽的後面,然後又從另一個太陽的後面鑽出來。一大一小的兩個太陽粘連在一起,像橫掛在天上的燃燒的葫蘆。

他聽見烏鴉呱呱地叫了兩聲。

葫蘆噴出了一道火焰,像一條火龍,在天上飛。

一股灼熱的感覺襲來,熱得他身上的每一片葉都要被烤焦了。

直到火葫蘆又變成了兩個太陽,小太陽慢慢地遠離大太陽而去,青木才感覺不那麼熱了。腳下的根在慢慢收縮,空中的枝葉也在慢慢收縮。

烏鴉又呱呱叫了兩聲。

……

佩特魯的眼前又恍惚了一陣,那棵樹不見了。一陣清風吹過湖面,剛才還燥熱的天又變得清涼起來。

他聽見拉里夫人說:「我們過去看看吧!」

佩特魯朝湖灘上看看,成片的野人跪在那裡,青木像根木頭一樣站在他們面前,看樣子不會有什麼危險了。

他扶著拉里夫人走過去,一直走到青木的身後。他看見青木緩緩往前走去,跪著的人群挪動膝蓋,為他讓開了一條路。

佩特魯忽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部關於中國最後一個皇帝的電影,裡面的一群扎著辮子的人也是這樣,成片地跪在他們的皇帝面前。不過那個皇帝只是一個傀儡,他只能住在被高聳的圍牆圍起來的皇宮裡,爬到屋頂上看看外面的世界。而那個世界真正的權力,在城外那些手裡有槍的人手裡。

「夫人,我總會替你報仇的。」佩特魯用力握了一下胸前的槍。

不過他馬上就想起,在這個扭曲的時空里,象徵權力的,不是槍,而是那根黑色的權杖。

他看見那個野人巫師,舉著權杖從遠處的山坡上下來了,一直走到湖灘中央,青木也走到湖灘中央。

他們面對面站著,他們的周圍跪著幾百野人,把他們圍成了一個圈。

野人巫師的眼裡噴出火來,舉著權杖的手在顫抖。他就像一頭憤怒獅子,呲開鋒利的牙齒,要趕走所有的偷食者和侵犯領地的異類。

佩特魯聽見風呼呼地響,就像海上風暴的前奏;湖水也嘩嘩地響,就受了巨大的潮汐力的牽引。他知道這都是精神上的幻覺,就像做夢一樣。

正當他以為即將有一場精神上絕世大戰要發生的時候,他看見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野人巫師跪了下來,把權杖橫放在雙手的手心裡,高舉過頭頂。

風吹過他的臉,從那深壑的皺紋里吹走了幾粒沙子,蕭蕭索索地落了地。

青木伸出一隻手,接過了權杖。

烏鴉呱呱地叫了兩聲,沉寂的野人們又吟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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