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商場太大了。在一行一行貨架形成的森林中,那女人的嗓音仿佛是從某片樹蔭下破土生髮出來的枝葉,幽幽站在無盡綠林深處,叫人壓根分不清它是從哪兒冒的頭。

林三酒也知道,這個比喻或許有點兒奇怪。聲音就是聲音,總該有個來源的方向――但她甩不掉這種奇怪的感覺:這家商場、這些貨架、這些商品和這個女人,好像都屬於同一個和諧融洽的系統,好像她天生就是這裡的一部分。

二人慢慢地從沙發上站起了身,同樣一絲聲響也沒有發出來。不僅是聲響,二人的態度、姿勢、甚至連呼吸和體溫都已經迅速變化了,一切元素都在須臾之間為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做好了準備。

那女人又發話了。

她不威脅,也不用激將法,似乎毫不在意斯巴安會不會站出來。她只是平靜地讀著一份宣判書――林三酒是在聽了幾秒之後,意識到它是一份宣判書的。

「在兵工廠第五分部遭遇外敵襲擊的時候,你不僅沒有執行抵禦外敵、保護組織的責任,反而將兵工廠、將十二組織,甚至碧落黃泉都置於自誕生以來前所未有的危機之中。在此,十二組織聯盟決定……」她輕輕地說,「對你進行無條件追回。」

什麼叫無條件追回?這倒是一個林三酒從沒聽過的判決。她看了斯巴安一眼,後者的側臉仿佛是藝術家一點點雕刻出來的石像,連一絲波動也沒有。

他究竟乾了什麼,他一直沒有說。

「看來你打算讓我走過去了,」那女人慢慢地說,「你身邊的同伴還在嗎?」

林三酒忍不住暗暗吐了一口氣。

她一點都不吃驚對方是十二組織的人。這一路上,斯巴安從未遮掩過自己的面容或身份;任何看到他、認出他的人,都有可能向十二組織傳回報告,並把她的存在也一齊上報了――媽的,這麼想來,報告人甚至有可能就是扮演黑朋和燕黃的那一對男女。

短短一兩個月的時間裡,他們得到了斯巴安的位置信息、派出了可以馬上傳送的高階戰力、拿到了特定地點的傳送簽證……除了十二組織,誰還能調動這麼多資源?

她吃驚的是,斯巴安明知道自己已經處於麻煩里了,卻好像沒有任何準備;而十二組織明知道斯巴安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卻仍然只派出了一個人。

「這跟她沒有關係,讓她留下來參加遊戲,」斯巴安冷不丁揚聲說道,「你我可以換一個地方。」

對方沉默下去的時候,就好像一道海浪落回了大海里,再也沒有一絲存在的痕跡了;直到她又開口的時候,林三酒才突然意識到,對方似乎正在靠近他們。「換一個地方?」她輕輕笑了一下,「你不認識我,但是能反應得這麼快這麼準確,真不愧是兵工廠前任高級長官。」

最後一個字話音落下的時候,不遠處一道展示品窗簾中忽然伸出了一隻手,輕輕地將垂地窗簾掀開了一條縫隙。林三酒驀然一驚,猛地朝那窗簾擰過身子――從陰影里,邁步走出來了一個人。

林三酒的理智很清楚,從窗簾里剛剛走出來了一個女人;但是她不得不使勁盯著那個方向看了好幾眼,才終於勉強將那個女人從周遭環境中區分開了。

她給人感覺似乎年紀已經很大了。她的五官舒展沉靜,仿佛從長長的歲月中得到了安寧;面容卻像年輕女孩一樣豐潤飽滿,雙唇還透著自然的水粉紅。她讓林三酒想起了一棵樹――哪怕是活了上千年的樹,每年仍舊在勃勃地煥發著新葉。同樣的,樹自然也不會對一個人類的美貌而感到驚訝;即使那人是斯巴安。

但是,你的目光不能離開她。林三酒馬上就意識到,只要她的眼珠稍微一轉,再轉回來的時候就會一時難以找到這個人――儘管那女人始終在原地站著,一動未動。

「你叫林三酒,對吧?」那個女人朝她微微一笑,說:「也不是完全沒有關係嘛。」

的確。林三酒從碧落黃泉離開之前,也沒少在兵工廠里橫衝直闖,還差點被學者攻擊了。

「十二組織無條件追回的人只有我。」斯巴安沉聲提醒了一句。

「不要緊,」林三酒的目光沒有放開那個女人,答道:「有些事不會變,比如她不肯換地方,而我想要留下來。」

僅僅是幾句話、一個照面,二人就都有了同一個猜想。

那女人不知道對這商場用上了什麼能力或者效果,如今這整棟商場都成了她的天然存在環境――不,或者應該說,她成了周遭環境的一部分。這種情況下,她自然是不會換地方從頭開始的。

「我不理解,」那個女人並不急著動手,反而在斯巴安身邊看了一圈,好像在找什麼東西似的。說實話,她看著都不像是一個會動手的人;假如和平主義者有一張代表性的臉,那應該就是她這一張才對。「你怎麼兩手空空地站在這裡?你把兵工廠放去哪裡了?」

林三酒一時間沒有理解這個問題的意思,甚至還「啊?」了一聲。

斯巴安抬手攏起了滑下來的金髮,似乎覺得她提起了一個很好笑的事情一樣,輕輕發出一聲帶著鼻音的笑。「我好像還沒告訴你,」他轉頭對林三酒說,「碧落黃泉的地面上多了一個大坑。」

什麼?兵工廠不是在一棟樓里麼――不,重點是,兵工廠呢?

「原來你還不清楚。」那個女人像是一個性格溫柔的長輩,沖林三酒微微一笑,說道:「我來告訴你吧,他把碧落黃泉這個星球挖走了一塊。」

大概是看見了她登時睜圓了的眼睛,那女人很理解似的搖了搖頭。「當時正在遭襲的兵工廠自顧不暇,結果最關鍵的部分被切了下來,隨著那塊星體一起消失了。那是場很大的災難,我聽說。」

假如換一個別人,或許會說那麼大一個鋼鐵都市,那麼大一個星球,怎麼能像蛋糕一樣被隨便切來切去。但是林三酒張了張嘴,卻講不出這句話――因為她知道了。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母王會在短短時間內就發展成了一顆小行星。

原來它體內包裹著一塊碧落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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