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分不清,此刻急潮一般奔湧入腦的,究竟是血液,還是一陣陣想要將她扯碎吞噬的痛苦。

即使還有疑團、還有不甘、還是不敢置信……對於自己接下來該做的事,對於唯一一條正確的路,她卻是清清楚楚的。

他們沒有時間了。

林三酒不知不覺地鬆開了手,恰好在娃娃屋的一閃光里,金屬長棍「噹啷」一聲掉在地上。

不需要繼續共握一根長棍了,身旁的不是人偶師。

她不知道真正的人偶師在哪兒,所剩的五秒――四秒――也不足以讓她再找到他了。

沒有其他任何解決之道了,區區幾秒的時間裡,她甚至可能都等不來下一次光亮。

……只剩唯一一個辦法。

林三酒以為自己不怕死,遇上再危急艱險的情況她也不畏懼走進去;但是她如今才發現,不懼怕外力奪走性命的勇氣,與能平靜放棄自己性命的勇氣,原來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

「讓我留下」幾個字,那麼短,一秒也用不上,真正要出口的時候,卻仿佛一輩子也不夠用。她唇齒之間的音節,始終搖晃顫抖著,成不了形。

再不說,就要來不及了。

可是她還有那麼多遺憾未了,還沒有與親友們重逢,她等不到波西米亞說的「明白」了,禮包以後一個人該怎麼辦?

自己這一生好短,短得只有十來年,老家世界裡悄悄熱起來的那一天,她才剛剛初生啊。

林三酒並不後悔。

「我……我要留――」

她不大清楚下一刻發生了什麼。

或許是她神思不屬,恍惚之間不復往日的警惕,也或許是那一道力量來得太快、太強烈,她像是一個走在夜裡的小孩,在聽見隆隆震響聲時一抬頭,才發現不知從哪兒來的火車燈光刺破了黑暗,燙痛了腳下鐵軌,鋼鐵車頭伴隨著風聲與轟鳴,已經疾駛到了眼前。

那只是她的感覺;實際上,她什麼也沒看清。

副本倒數至「二」的時候,林三酒就忽然一下脫離了重力;劇痛仿佛一層層沒有盡頭的閃電,從頸骨里流打下來,鞭撻著她的軀體和神魂。

她的雙腳離了地,一時間世界明暗旋轉、支離破碎――她的神思就像是一張捲入洗衣機的紙巾,一時覺得世界要破了,一時覺得自己要破了,唯一清晰的感知,只剩下後頸上鮮明抽搐的痛苦。

等林三酒終於從波盪搖晃中漸漸定下了神的時候,她才意識到,眼前是灰藍的長空,一棟棟空空的建築物,浮灰塵煙緩緩在氣流里打轉。她的雙腳懸在空氣里,腳下是進入副本之前的那一條石板磚路。

有人正抓著她的後頸,把她像個人偶似的給拎起來了。

真的好像連命都被抓住了,明明只有脖頸在他手裡,但連四肢都麻痹得不能動了;林三酒感覺自己已下了很大力氣掙扎,結果卻只看見腳尖慢悠悠地踢了一下。

身後一個字也沒有響起來。

此時死一般的寂靜,就像是穹頂與雲層都一起沉沉地壓了下來,壓斷了風,捂住了大地,悶得世界也吸不進一絲氣。

劇痛中,她覺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才像一塊髒抹布似的被摜在了地上,「撲通」一聲。林三酒立刻一翻身坐起來,忍著痛,回過了頭。

人偶師正微微低著頭,面無表情地用一塊白棉手帕,慢慢擦著指尖。

在他身後,明暗娃娃屋看著又一次變成了正常尺寸的房子,客廳里,一個「人偶師」和一個「林三酒」正並肩站著;「林三酒」娃娃手裡,還提著一根木棍。

他們一動不動地望著副本外數步遠的二人,望著自己得救的機會,徹底脫離了觸及範圍。

林三酒看看娃娃屋,又看了看人偶師。

他的皮膚,五官,甚至紋理,一絲細微的波動變化也沒有,連散亂下來的黑髮,也像是把風釘住了。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但如果仔細側耳聽,遠方天地里卻好像有某種隱隱的、血脈似的嗡鳴,一下一下地在世界深處跳動。

林三酒抹了一把臉,被攪成漩渦一樣的思緒里,抽不出一個能問的問題。

她剛剛張開嘴,人偶師驀然一抬眼皮;林三酒立即又合上了嘴,他也重新垂下了眼睛。那塊帕子,已經將手指來回擦了兩遍,他仍嫌不夠乾淨。

……他既然不想說,那就不說了。

她又抬起手,用手背遮住了半張臉。

最終打破死寂的,卻是來自後方的明暗娃娃屋副本――在一聲尖銳憤怒、孩童發脾氣的叫聲里,林三酒一驚之下,朝它轉去了目光。

「她都說了!」男童嘶叫的對象似乎是人偶師,「她自己都說了,要留下來的,你不能這樣,你們耍賴!」

林三酒仍舊怔怔地坐在地上,又看了一眼人偶師。

是了,她那一句話沒說完。她幾乎都能想像得出來,在她開口說「我要留下」的時候,副本男童有多麼急不可耐,多麼滿心焦切;然而在她真正把這四個字說完之前,副本卻什麼也做不了――否則從理論上來說,如何確定她要說的不是「我要留住他」?

但是……她開口時,不是已經快要沒有時間了嗎?

「整個娃娃屋裡,只有當人站在牆壁入口前面的時候,才能看見樓梯口。」人偶師一邊說,一邊慢慢地轉過了身。

他一開口,副本似乎都驚了一驚,被截斷了怒叫聲,頓了頓,好像才想起來自己不該被一個進化者嚇著――「她是我的!我的娃娃!」

人偶師仿佛根本沒聽見,朝娃娃屋走了過去。林三酒急忙跳了起來,叫了一聲:「別走了,萬一再激發副本……」

「等副本開始的時候,所有房間都會擴張放大,直到樓梯口變成了一個遙遠的,不起眼的細節。」

林三酒吸了口氣。她剛才還想不明白的幾個疑惑,頓時一下子就清楚了。

人偶師腳下卻不停,在一步又一步之間,輕聲說:「再怎麼不公平的副本,也不能一點線索與活路都不給人留……你倒是盡力了,當我站在牆壁入口前的時候,每一次朝樓梯口方向望去,燈光就會黑下來。」

他聽起來一點兒也不生氣,更不擔心會重新激發副本。林三酒猶豫了一下,正不知道是否該跟上去的時候,只聽人偶師冷冷地丟下了一句:「你別跟著我。」

林三酒站住了。

「當時我在二樓,你在一樓。兩層樓看起來都一模一樣,包括樓梯口……因為娃娃屋裡還有三樓和地下室。」人偶師說話間,已經走到娃娃屋客廳旁邊了,只要一伸手,就能按在牆上了。那兩個娃娃仍舊保持著他們的模樣,愣愣地朝他轉過了頭。

「我也想到我們其實被分開了……原來從一開始,我們就被分放在兩層樓里了?」林三酒低低地說,「怪不得我一直沒有再感受到副本挪動我們時的晃蕩感……所以我排除了中途換人的可能性……」

她說完時,竟有幾分想要失笑起來。

副本時間那麼短,大概也是為了不想給人一個察覺詭計的機會。他們發現得太晚了,晚到了只有當同進副本的人是人偶師時,最後那一兩秒鐘才能成為死裡逃生的一線窗口。

人偶師輕輕地抬起了一隻手。

「你要幹什麼?」林三酒小聲問道。

「它本身並不是一個副本。」他頭也不回,陰鷙輕柔地說:「它是副本創造出的一個……『表征』。既然是『表征』……我想,或許就可以被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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