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祭灶那天,炒米巷宅子裡,廊下屋檐下,燻肉臘肉咸雞鹹魚風鵝臘腸干豬頭,乾菜筍衣鹹菜缸,掛的擺的堆的滿滿當當。

大常每天早晚巡視一遍,拿著根長筷子,挨個轉一遍看一遍聞一遍。

黑馬和小陸子釀的那一大缸酒釀,酸里透著臭味兒,長出了黑綠的長毛,明顯做壞了。

大常對著大缸,擰眉痛心這一大缸糯米。

今年糯米特別貴,他們又是挑最好的買,唉!

黑馬和小陸子從找大常要錢買米開始反思,一直反思到眼前,這一大缸,它怎麼就壞了呢?

小陸子垂頭喪氣,黑馬垂頭喪氣了一會兒,越想越不甘心,和小陸子嘀嘀咕咕的商量:

這酒釀,他們倆都做壞了,竄條和螞蚱,以及大頭,就別提了,更做不好,能做好的,除了老大,就是大常了,老大算了,找大常說說!

大常正忙著和面,從祭灶起,就要開始蒸饅頭炸油貨,他哪有空兒?

他沒空,黑馬也得跟著搓饅頭,跟他一起炸油貨,也沒空兒。

黑馬左一個辦法,右一個主意,最後還是李桑柔看不下眼,給他出了個主意,讓他去曲院街高家請個米酒師傅回來,幫忙再做一缸。

高家從掌柜到夥計,都是鄂州城過來的,以賣蛋酒聞名。

請人做年貨,也沒違了辦年的規矩。

大常雖然覺得要重新買糯米,還得請師傅,錢太多實在不划算,不過,第一,大過年的,第二,老大發話了,也就點了頭。

黑馬去請高家的師傅,小陸子去買了糯米,兩個人,正一左一右看著高家老號的師傅做米酒,院子外一聲吼,「黑馬!」

「是瞎叔!」

不光黑馬,小陸子和大頭幾個,也一起往外沖。

片刻,米瞎子左邊兩個右邊兩個,拎著包袱頂著竹筐,簇擁著米瞎子進了院子,米瞎子後面,黑馬緊跟著林颯,背著林颯的包袱,懷裡抱著林颯那把長劍,一步一笑的往裡讓他林姐。

林颯和王錦並肩,一邊走一邊四下打量。

「瞎叔,林姐,王姐。」大常兩隻手沾著面,從廚房裡迎出來。

李桑柔從椅子上站起來,沖林颯和王錦招手,「林姐姐,王姐姐。」

黑馬幾個人忙前忙後,讓著米瞎子三個人坐下,端熱水拿帕子,送茶拿瓜子,擺了桌子吃食。

聽說三個人還沒吃飯,大常趕緊轉身進廚房,趕緊洗了手,給三個人先蒸一缽臘肉臘腸飯。

「從密州回來的?」李桑柔看著三個人拍拍打打,洗了手臉,坐下開始喝茶,笑問道。

「秀她娘跟你說的?」

「從密州直接回來的。」林颯打斷了米瞎子的話,再橫了他一眼,「人家問你從哪兒回來,你從哪兒回來就答哪兒回來,還非得先扯一句秀她娘,顯擺這個,有什麼意思?」

「他顯擺什麼?」李桑柔拎著椅子挪了挪,坐到林颯旁邊。

「顯擺他厲害啊,聽你問一句密州,他就能知道你從哪兒知道的,舉一反三麼。」林颯斜瞥著米瞎子,哼了一聲。

「瞎子惹你生氣了?」李桑柔看著低眉垂眼專心喝茶的米瞎子,靠近林颯,壓著聲音笑問道。

「惹我生氣,他敢!敢惹我生氣,早一頓打了。」林颯沒好氣兒。

「這一路上,怎麼教功夫這事兒,林師弟想了七八個法子,米師弟都說不好。

昨天半夜裡,林師弟想了個好法子,理了半夜,早上和米師弟一說,米師弟張嘴就挑出毛病了。」王錦說到最後,笑的抿不住。

李桑柔喔了一聲,將手裡的瓜子遞給林颯,「林姐姐吃瓜子。」再將一碟子炒花生推到米瞎子面前,「這花生味兒不錯,你嘗嘗。」

「你讓他替你想個法子出來,不就行了。」李桑柔嗑著瓜子,看著林颯笑道。

「我的事兒,幹嘛要讓他替我想法子。」林颯還是沒好氣。

「嗯,那倒也是,自己的事自己做。」李桑柔笑眯眯點頭。

林颯斜瞥著李桑柔,片刻,哼了一聲,「你們這樣的,心眼多得跟篩子眼一樣,累不累啊。」

「王姐姐去密州,是找棉花嗎?找到沒有?」李桑柔越過林颯,看著王錦問道。

「找到了,得謝謝大當家。」王錦沖李桑柔欠身。

李桑柔眉梢揚起

「米師弟說吧。」王錦笑道。

她光顧著棉花種子,別的,沒怎麼留心,再說,那些人,她也不認識。

「你先頭不是寫信往各處,畫了圖兒找這個東西。

我們去密州,是何老大捎了信過來,說他在密州看到有一戶海商家裡,種了一片,用來插瓶,好像是畫上的那個東西,反正密州也不遠,我們就去了。

那家人在園子裡種了一小片,當花兒看。

我們到的時候,他家庫房裡還有上百枝剪好了,留著插瓶的棉枝,除了這些棉枝,他家還收了不少種子。

他家裡有個花工,種了兩三年了,有一點兒心得。

就這樣。」米瞎子看著黑馬和小陸子端著臘肉臘腸飯,以及素拌菜和幾樣小鹹菜過來,一句就這樣結束了話題,準備吃飯。

李桑柔沒再問,看著三個人吃了飯,才接著問道:「何老大沒回來?他怎麼樣?」

「我們回來前,出海走了。

他是個伶俐人兒,你不用擔心他。」米瞎子吃飽了飯,心情好多了。

「王姐姐帶回了多少棉花種子?城外的莊子,你們去看過沒有?要多大的地方?」李桑柔不再多問,看著王錦笑問道。

「聽說你在揚州買了不少地?」米瞎子先接過話。

「建樂城比揚州好。」李桑柔看向米瞎子,「要是能種,確實是個好東西,種在建樂城周邊,就是請皇上去看看,都十分便當。」

頓了頓,李桑柔接著道:「再好的東西,靠一傳十,十傳百,滿天下推出去,都極其緩慢,要想快,朝廷政令,是最好的辦法。

王姐姐種上一年兩年,大體知道怎麼種,再有了足夠的種子,可以先在這建樂城周圍,田邊地頭,每家每戶,或是每畝地,強令他們種上幾十棵,或是一分半分地。這樣,有個三五年,就能推廣開了。」李桑柔說的慢條斯理。

王錦凝神聽著,點了點頭。

林颯抬著根眉毛,看著李桑柔,片刻,吸了口氣道:「烏師兄說你是個執劍開路的,還……」

聽林颯說到執劍開路,王錦就趕緊捅她,林颯急忙咽下了後面的話。

米瞎子無語無力的看著林颯。

「還說什麼?殺人不眨眼?」李桑柔看著林颯,笑眯眯問道。

「沒,我是覺得執劍開路挺好,才說的。」林颯有點兒尷尬。

「要不,你們暫時住在這裡吧,後面兩進院子,還有旁邊兩座偏院,都空著,住在這裡,至少吃飯方便。」李桑柔轉了話題。

林颯和王錦一起看向米瞎子。

米瞎子點了頭,吃飯方便這一條,最要緊,他實在不想再做飯涮碗了。

李桑柔揚聲叫了黑馬,讓他們幾個幫著把偏院打掃出來,再去買了嶄新的被褥簾幔茶杯茶壺馬桶夜壺等等,林颯和王錦住進偏院,米瞎子則堅定不移的和大常黑馬擠到了那一排廂房裡。

這個年,大常辦的紅紅火火,院子裡的地灶大鍋,一直燒到大年三十。

年夜飯由李桑柔主勺,大常幫忙,黑馬小陸子幾個打下手,米瞎子、林颯和王錦圍觀,做了滿滿一桌子十幾樣菜,搬了十幾罈子好酒,院子裡燒著紅旺的火,熱熱鬧鬧吃到天交子時,大常下了韭菜雞蛋餡餃子,一人一碗。

……………………

遙遠的鄂州城裡,顧晞和文誠坐在城頭,對著滾滾的江水,吃著年夜飯。

年夜飯是如意和百城商量著操辦的,就是一個紅銅大鍋子,這城頭之上,夜寒風冷,也就只能吃個鍋子了。

「建樂城比這兒冷多了。」顧晞抿著溫熱的酒。

「嗯,這兒跟揚州差不多,不知道致和那裡怎麼樣,我沒到過蜀地。」文誠撈了幾片羊肉吃著。

「蜀地溫暖,致和好熱鬧,這會兒,肯定跟大家一起,摔跤喝酒吃肉。」顧晞看向大江上流,「嗯,應該沒有酒,肯定在巡營,致和一向仔細,南梁人喜歡在大年三十偷襲。」

「就那一回。」文誠笑起來。「建樂城裡,這會兒肯定很熱鬧。」

「想誰了?」顧晞斜橫著文誠。

「你這話問的,我就說一句建樂城,怎麼就想誰了?」文誠唉了一聲,「昨天,你沒聽潘府尹說,建樂城裡,到處都擠滿了人。」

「阿玥給你寫信了?」顧晞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問道。

「嗯,說大當家回建樂城了,臘月初八那天到的,說她初九知道的,當天就去炒米巷,見到大當家,說黑馬黑的跟塊黑炭一模一樣,說大當家比她上次見時,瘦了不少。」

「她上回什麼時候見的她?去年七八月?」顧晞皺眉問道。

「嗯,這一年多,大當家很辛苦。」文誠看了眼顧晞。

顧晞抿著酒,沒說話。

「今年夏天,給兩淮籌銀的時候,阿玥寫信說,她覺得建樂城的女伎出面籌銀,是因為她。」文誠接著道。

「因為她?這事兒你怎麼沒跟我說過?怎麼會因為她?她怎麼可能認識那些女伎?」顧晞坐直了。

阿玥怎麼跟建樂城的女伎們扯上了?

「有一回,潘定邦給大當家接風,不是請了一幫女伎,因為這事兒,你和皇上當時還發了脾氣,潘相還往明安宮請過罪。」文誠趕緊解釋,「就是那一回。

「阿玥這個人,你也知道,心思細膩,凡事想得多……」

「她心思細膩?」顧晞哼了一聲,見文誠不說話了,揚眉道:「你接著說啊!」

「阿玥說,她見了大當家,和大當家說了這事兒,說大當家就去見了幾位領頭的紅伎,說是,那幾位女伎說,看著公主變賣首飾,不忍心。」文誠的話有些含糊。

阿玥的信里,大篇大篇的,都是她對這件事的感動感慨,有幾處字跡,淚痕斑斑。

「不忍心?她們有什麼不忍心的?這可真是!哪幾位紅伎?」顧晞斜瞥著文誠。

「金彩閣的錦織,燕春館的漫雲,泉香閣的湘蘭,蒔花館的紋月,美仙院的香蕊。」文誠一個個數了一遍。

顧晞凝神聽著,嗯了一聲。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對著江風,慢慢喝著熱酒。

「聽說杭州城裡,冬天也是溫風軟雨,吹面不寒。」文誠聲調里,透著嚮往。

「我上次到杭城,是五月里,正是熱的時候,杭城卻不怎麼熱,西湖邊上,涼風習習,是個好地方。」顧晞想著上次出使南梁,好像就是昨天的事兒。

「過了年,大當家要一直留在建樂城嗎?」文誠看著顧晞,問了句。

「我怎麼知道?她又沒跟我說!」顧晞突然間生出股惱怒之氣。

他問他這話,什麼意思?

他怎麼能知道她在留在哪兒不留在哪兒!

文誠斜瞥著他,不說話了。

「攻襄陽城那回,她很難過。」好一會兒,顧晞垂眼道。

「因為親手殺了數千人?」文誠這一句問話,帶著幾分小意。

「死的人太多,她把人命看的很重。」顧晞似有似無的嘆了口氣。

「攻城掠地,都是血洗。」文誠低低道。

「等襄陽的戰船到了,就再攻三江口,拿下巴陵,蜀中軍心必定動盪。」顧晞站起來,遠眺對面。

「嗯,取下巴陵,就能長驅直到長沙城下,拿下長沙,就拿下了南梁半壁江山。」文誠也站起來。

「江南,留到最後,大勢已去,軍心民心煥散,最好,讓他們投降。

杭城城,富麗而美。」顧晞想著那片美麗富庶而奢靡的地方。

不知道她更喜歡杭城,還是建樂城。

「阿玥很嚮往江南。」文誠想著阿玥信中描述的、她想像中的江南,笑起來。

「阿玥!哼。」顧晞斜瞥著文誠,用力哼了一聲。

一想到他把他這齷齪心思瞞他瞞了那麼些年,他這氣兒就不打一處來。

文誠慢慢抿著酒,沒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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