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場裡,聚在一起過年的,文人極少武人極多,大儺戲之後,也就兩三輪酒,蘆棚下就熱鬧的坐不住了。

因為這一場熱鬧事不是文誠主理,文誠又看完大儺戲就趕緊回去看文章去了,文誠身邊的小廝,除了當值的幾個,其餘如百城等人,就閒暇下來了,和黑馬他們擠在一起,端著酒敬我我敬。

黑馬的酒量是真不行,他還想看一整個通宵的熱鬧,明天早上,再接著逛街呢,這酒,無論如何不肯多喝。

百城左勸右勸勸不進酒,突然福至心靈,一巴掌拍在黑馬肩膀上。「對了!馬爺,這杯酒,無論如何!都得喝了!這可不是為我,這是如意交待的,千叮嚀萬囑咐過的!」

「如意多忙呢,扯如意幹嘛?該去給如意幫個忙,我要是幫得上,我早去了!」黑馬斜著百城。

「他的事兒我也幫不上,我們各有各的差使,可不是說幫忙就能幫忙的,別打岔!

「如意說,頭一回滕王閣評文章,念人名,念到頭一個,周霈是吧,那個霈字,不認識,是他告訴的?

「這可是大人情!

「如意說,他今天忙,實在不得空,可這杯酒,可不能省了,如意說了,無論如何,也得喝了這杯酒,算是謝了他這一字之助。

「趕緊趕緊,把酒喝了!」

「咦!我還以為什麼事兒呢!敢情是這個,一個字兒的事兒,照我跟如意這交情,這算什麼人情?這都不算事兒!」黑馬渾不在意的揮著手。

「一個字兒是不算事兒,可這個字兒會趕時候啊!

「想想,當時,站的那麼高,那麼多人都看著,正要念名兒,一看,字兒不認識!要不是如意,怎麼收場?」百城揪著黑馬不依不饒。

「他不在就問別人唄,不就一個字兒!那天,我念了多少個字兒?得有十幾二十個吧?統共,就那一個不認識!統共才一個!」黑馬豎著一根指頭,幾乎懟到百城臉上。

「才一個?」百城一聲怪叫。

「這也就是我!大家出身!識書達禮,沒什麼不認識的字兒!這要是換了大頭,他得有多少不認識的?少說得有一半兒!大頭呢?螞蚱說!」黑馬氣勢如虹,一把揪過螞蚱。

竄條粘著螞蚱,被一起揪過來,兩個人一起點頭。

論認字兒,他們馬哥確實很厲害。

百城被黑馬這一句話噎的半天透不過氣,片刻,猛的呃了一聲。

「我現在也能認識挺多字兒了,前兒貼評語,常哥貼那邊,我貼這邊,差不多都是我自己看著對的文章名兒,三個字裡頭,我至少認識倆!」大頭伸頭過來,認真辯解道。

旁邊看熱鬧的孟彥清等人再也忍不住了,笑的前仰後合。

孟彥清上前一步,一邊狂笑,不停的拍著百城,拍了七八下,才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出話來。

「,唉喲,說!哪行?不行!我們馬爺,那是大家!大家知道不?

「認不得字不要緊,那是小事兒!要的是豪氣!就是這份豪氣!大家!懂不?」

「那是那是!孟哥說得對!這話我們老大也說過。

「不管做什麼,氣勢!頭一條就是氣勢,氣勢足了,錯了也對的!來,孟哥喝一杯!」黑馬伸手抓過酒壺,給孟彥清滿上酒。

百城笑的跺腳,一隻手拍著額頭,唉唉唉的嘆氣。

跟黑馬論學問,這事兒,一開始他就敗了,一敗塗地的敗!

坐在上首的顧晞,離百城黑馬他們幾個不遠,看著氣勢不凡,豎著大拇指不停的往上劃的黑馬,失笑出聲,指著黑馬,笑問道:「這位馬爺,真是大家出身?」

「我認識他那時候,他確實識字,說他經常指著街兩邊的幌子招牌,和小陸子他們說,這個字他認識,那個字他也認識。

「只不過,沒人理他,吃都吃不飽,誰有閒心管什麼字兒,再說,又沒人認識字,誰知道他認得對不對。

「瞎子說,黑馬認的那些字,十個裡頭,還真能認對四五個,說他應該是抱在懷裡的時候,被教著認過字。」

李桑柔的話微頓,接著道:「他記得最清楚的,是他姓馬,叫馬少卿,自己的姓名,記得最清楚,認的也最清楚。

「別的,就是一片混亂,說起來顛三倒四,前後矛盾。

「不過,有幾條,他從來不會說錯,倒是能推出一二,比如,他說他家天天喝肉湯,說他家房子高得很,看不到頂,說他家院子大得很,走很久都走不出去。

「瞎子說,照他這認字,和他這些說法,他離開家鄉的時候,大約只有兩三歲,牙沒長齊,還不能吃肉,只能喝湯,房子極高院子極大,是因為他人太小了。

「他不記得他是怎麼到江都城的,瞎子撿到他時,他看起來五六歲模樣,病得快死了,後背有傷,生了蛆,好了之後,瞎子說問過他,可除了幾個字肉湯什麼的,他就記得一個餓字。」

顧晞低低嘆了口氣。

「他們這一幫小乞丐能活下來,長大成人,都是因為瞎子。」李桑柔看著穩穩坐著,和一群統領偏將車輪戰掰腕子的大常,以及圍在大常周圍,跺腳大叫的黑馬等人。

「米先生現在做什麼呢?」顧晞轉了話題。

「我往這裡之前,他去揚州了,這會兒不知道是在揚州,還是回建樂城了,也可能回南召了。

「他這個人,自稱無牽無掛,活到現在,大約只給他林師姐寫過信,除了他那個大師兄,他也只收他林師姐寫的信。」李桑柔嘿了一聲。

「他林師姐呢?在建樂城?」顧晞失笑。

「不知道,都是自由自在的人。」

「嗯,讓人羨慕。」顧晞感慨了句。

自由自在四個字,他從未體會過,他們這樣的人,不允許自由自在。

黑馬一聲尖叫,打斷了兩人的閒話。

一串兒十個統領副將,和大常掰腕子,車輪戰輸!

大常甩著胳膊站起來。

百城等人跺腳大笑,吹著口哨拍著手起鬨。

「說咋樣就咋樣!願賭服輸!」大常對面,十個人一臉光棍的叫著。

「一人一罈子酒!」黑馬大叫。

「不行不行!蛤蟆跳,一人十個!」竄條擠上前叫道。

「抹花臉唱戲!」螞蚱也很有想法。

「那要扮丑角兒!」大頭拚命往前擠。

「常爺說吧。」百城一隻手一個,把黑馬和竄條往後推。

「們看著辦,咋都行。」大常一臉憨厚。

「那要不,跳個破陣舞吧,這個咱們都會,找面鼓就行,也算給大家助助興。」領頭的副將回頭看向諸人,見諸人都點了頭,看向大常。

「成!」大常爽快答應。

「我來擂鼓,破陣舞這鼓點兒,軍上下,就得數我擂得最好!鼓點兒最清晰!」

一個參將高揚著手,叫著喊著衝上前,從抬鼓過來的小廝手裡,先搶過兩根鼓槌,緊跟上那面鼓,鼓剛一架好,參將就沿著鼓邊敲了一串兒輕快的鼓點,以示自己是真正的水平高。

看著十個人站成一隊,準備好了,參將猛一槌敲在鼓皮正中。

周圍的統領參將都圍了上來,隨著鼓點兒拍著手,時不時吼一聲。

黑馬看了一會兒,哈了一聲,「這就是破陣舞,這太簡單了,我也會!」話沒說完,就揮著胳膊往前,衝進隊伍,跟著左沖一下,右退一步。

「我也會我也會!」竄條和螞蚱一前一後,直衝上前。

兩人都有了七八分酒意,沖得太快,竄條一頭撞在黑馬背後,撞得黑馬一個趔趄,往前沖了一步,伸手抱在了正往下沉腰的一個統領的腰上,把正往下沉腰的統領抱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娘的這是幹嘛!」統領想爬起來,卻被隨後衝上來螞蚱再次撲倒。

董超離得最近,看的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上前,先拽起螞蚱,再拽起黑馬,統領總算爬起來了。

董超拉過黑馬,再伸手擋住竄條和螞蚱,「們那步子邁錯了,這是有講究的,看著我,來,跟上!」

「也走錯了,這一趟黑馬走得對,我來我來。」挨著董超的另一個雲夢衛擠進來,推開董超,上前示範。

「娘的倆錯一對兒!臉呢?我來我來!」後面的人擠上來。

圍了一圈兒的老雲夢衛和眾統領參將偏將,說這樣,我說那樣,都覺得別人不對,一個個急先恐後的擠上前,一邊跳一邊招著手喊著叫著,讓別人趕緊來看。

滿場子都是們都錯了,就我這個才是真正跳對了。

顧晞看著滿場子亂扭亂跳的熱鬧非凡卻亂七八糟的諸人,高抬著眉毛,片刻,大笑起來。

這哪是破陣舞,這是群魔亂舞!

演武場裡的沸反盈天,一直熱鬧到黎明時分。

天光大亮,諸人多數回去睡覺,大常黑馬他們幾個是有舊例的,他們要去閒逛豫章城,孟彥清等人閒逛的不多,多數是打著呵欠回去睡覺。

文誠昨天看完大儺戲,趕緊回去看滕王閣的文章,看到臨近黎明,趕緊睡了一會兒。

大年初一這一天,要是在建樂城,就是大朝賀,這會兒在豫章城,照之前駱帥司,和他,以及顧晞的商量,今天要由顧晞出面,宴請豫章城的文人士子,世家大族,他是必定要到場的,還有打點起部精神應對。

李桑柔謝絕了顧晞的邀請,打著呵欠回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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