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上,總是會出現一些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
比如。
某個眨眼間我們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片光影,光影中的世界,你能確定你沒有經歷過,但是卻清晰無比,直教人覺得好像看到了未來。
比如。
某個遠行之時,我們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無意間一個回眸,看著陌生的世界心頭卻突然有了一絲熟悉之感,仿佛這個地方自己以前來過。
再比如。
某個奇妙的邂逅,我們與一個陌生人初次見面,只是一眼,便感覺我們已經相識了千年,一顰一簇間,笑靨如花。
那種冥冥中的熟悉感,使得我們難以分辨什麼是現實,什麼是夢境。
真實與虛幻交融,仿佛世界是真的,自己的存在卻是假的。
秦豪就經歷過這些事情,完完整整的經過過。
這三十多年,他就在這種熟悉的感覺中長大。
他開始以為是錯覺,直到拿到平亂齊一策後,他才恍然大悟。
這些地方的痕跡,就是他留給自己的。
只不過,是前世的他,留給今生的自己。
那些地方,他真的走過,撫摸過,親吻過......
那些光景,他真的見過,揮舞過,吟唱過......
那些人們,他也真的認識,並且和他們還有過瓜葛,產生過許多因果束縛。
雖然,秦豪不太想承認這個事情。
但是他就是那個人間秘使,天境山的仙人,小童。
小童就是現在的秦豪。
逆流光之上。
初帝與秦豪相顧而坐。
秦豪原本只是一介凡體,此時在初帝的依託之下,懸於半空之中,愜意無比。
初帝只看見秦豪一眼,就準確無比的認出了他。
沒有絲毫遲疑,初帝便確認這個眼神是小童。
「你這麼多年裡去了哪裡?」再次見到多年不見的故友,初帝喜不自勝。
「沒有去哪裡啊,這都不知道算不算我的第二世做人。」秦豪望著北海中的雲霧,覺得有些熟悉。
對了,確實熟悉。
天境山的那面山鏡之中就是這種看不穿盡頭的雲霧。
「你這副身體怎麼能活這麼久?」初帝剛才打量了一下,發現秦豪的體質很弱,生命機能接近枯竭。
就像是一個大半個身子都埋入了黃土之中的老者,遲暮得令人唏噓。
但是,按照骨齡來看,秦豪又只有三十多歲。
怪異,十分怪異。
初帝活了幾千年,頭一回見到這樣的事情。
以前,小童的身體可是青春永駐的,骨齡也定格在了十歲。
不管歲月如何流逝,都不再改變。
現在,不同了。
「我說這具身體真的只有三十多歲,李休還你信嗎?」秦豪認真地問道。
初帝原本提起的一絲喜悅,頓時消散。
初帝顫抖著聲音,問道:「你沒有開玩笑吧?」
身體只有三十多歲,但是命卻老了。
這就意味著秦豪擅自撥動了天機,遭到了天地因果的反噬!
秦豪用力地點點頭:「沒有。」
初帝頓時變得怒不可遏。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會死的!以前的你從來不會這樣作踐自己的身體。」
初帝覺得這一世的秦豪會比以前的小童死去的還要早,心中異常難過。
初帝的急切,秦豪只是微微抿了抿嘴,便沒有多生愉快。
這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
即使一個老朋友很在乎你的生死。
秦豪也不快樂。
「我比誰都清楚我在做什麼,至於我為什麼這樣做,李休還,你真的不知道嗎?」秦豪勾起一絲嘴角,摘下了面具。
秦豪抬起頭,平靜地看著初帝。
初帝看見秦豪臉上的傷痕,怔住了一瞬間。
那是一張被活生生撕下了一半人皮的臉,一半天使,一半魔鬼。
「是因為你這一世所受的苦難嗎?」初帝很難過,手輕輕拂過秦豪的臉龐。
秦豪的容貌恢復,是一張慘白但卻俊俏的臉。
臉上,有著凈美。
只是,凈美的畫卷中,兩口古井如噬人的深潭,久視便令人心悸。
秦豪的眼睛,蒼老,但卻深邃,猶如地獄的窗口。
每一個過多使用了推演天機的術士都是這樣的。
體弱,多病,會早夭。
秦豪想了想,搖了搖頭。
「不完全是,這一世我悲慘的身世只是一個引子。」
「此話怎講?」初帝問道。
「在重拾了記憶之後,回頭看我的這二十多年,我覺得我這樣選擇是對的。」
「很對,很對。」
秦豪一邊說,一邊肯定自己,眉宇間有著自得之意。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小童不會覺得妄動天機推動命運向前是一件好事。」初帝含怒而視,眼中怒火噴涌。
「我之前沒有想通,現在想通了。」
秦豪這樣說著,勾起了一抹滿足的笑意。
迎著光,秦豪仿佛以前的自己正對著自己笑,真誠地笑。
「算了,我不干涉你的選擇。」初帝嘆了口氣,平靜了下來。
「你沒什麼想要問我的嗎?」秦豪問道。
「我該問你什麼?」初帝反問道。
「我不知道,但是我算到了他還需要我這最後一次。」
說著,秦豪笑道:「這就是我跑過來見你的原因。」
「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我需要你最後一次?」初帝眉頭擠在了一起,一頭霧水。
秦豪的話,使得他疑惑頓生。
「你們四個不是在找術士嗎?我就是啊,天機這玩意兒,一旦觸摸,沒人會不上癮的。」秦豪笑道。
初帝的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想起了十年前這個地方,他們四人聚在一塊時的打算。
那個時候,他們說要抓一個術士過來算一算赤地千里來臨的時間。
他們都快忘了,小童卻知道。
而且,他還主動來到了他的眼前。
「回想起來啦?問吧,一般重要點的事情,我基本上什麼都知道。」秦豪滿不在乎地拍拍手,好似他就是造物主,知曉過去與未來,無所不能。
初帝用力地擺了擺頭,問道:「北牆破,洛河枯,赤地千里,地龍翻身。赤地千里什麼時候來?」
「赤地千里,嗯,果然是這個問題,我還以為你跟一千年前相比改變了一點呢,居然一點都沒有改變。」
說著,秦豪好似有些失望,長長呼了一口氣。
初帝慚愧一笑:「告訴我吧,我知會人間一聲,能活多少人就活多少人吧。」
秦豪癟了癟嘴,說道:「恕我直言。你現在告訴了他們也沒用。」
「為什麼?難道後人沒有一個會相信我說的話嗎?」
秦豪嘟了嘟嘴,點了點頭:「差不多吧。」
初帝癱坐在了天上,身體軟了下來。
人間最令人痛苦的地方莫過如此,真實擺在眼前卻要心生懷疑。
「主要是,你告訴了也沒用,任何時候你都攔不住一個人去送死。」秦豪隨口說道。
初帝聽到這話,眼珠轉了一圈,說道:「你的意思是,赤地千里是墨海的人自找的?」
初帝終於觸摸到了真相,秦豪滿意地點了點頭。
「為什麼?我苦苦在此守了一千四百年,為什麼?難道後人在北牆破了之後還不懂得珍惜生命嗎?」
初帝驚恐地起身,後退了幾步。
秦豪看著初帝這幅接近崩潰的模樣,有些唏噓。
「人間,該死的人,一個都不會少死。這輩子不死,就下輩子死。不是每一個人都是天送他如輪迴的。」
秦豪說著深吸了一口氣,這就是他突然想通了,繼續義無反顧地撥動天機的原因。
人各有命,術士的命,就是當那一個鲶魚桶中的泥鰍。
攪動風雲的就是術士的職責與使命,收斂手腳躲在牆角只會被人追到眼前,然後在刀光之中倒下,不得好死。
就像上輩子的自己那樣。
分明自己已經很老實地呆在天境山了,卻被上門問問題的一個傢伙殺了。
成了術士卻不做事情,這和身在其位,不謀其事有什麼區別?
真傻!
秦豪默默心想。
就在秦豪心裡偷偷地嘲笑自己的時候,初帝也開始嘲笑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我為什麼覺得自己能夠救人呢?救得了一時有什麼用?我只是將應該發生在這一代人的悲慘移到了後人身上罷了......」
初帝聽懂秦豪的話,突然笑了起來,英氣逼人的臉龐逐漸變得扭曲,氣質也逐漸趨近陰寒。
秦豪靜靜地等待著初帝醒悟,莫約十息之後,初帝恢復了平靜。
「這輩子的你,是什麼樣的人?」初帝看著一臉風輕雲淡的秦豪,問道。
秦豪笑著對初帝驕傲地昂起了頭顱:「是一個謀士。」
謀士?
初帝突然心中一寒。
這個時候的謀士,攪動的是...西秦挑起的戰爭???
初帝顫抖著聲音問道:「你這一世叫什麼名字?」
終於問到了這個問題。
拖了這麼久。
秦豪低頭一笑,搖搖頭後抬眼笑道:「本名,徐豪。」
初帝心裡一松,然後驟然緊繃,驚恐道:「那現在的名字呢?」
秦豪記住一個最燦爛的笑臉,湊到初帝眼前,說道:「秦豪!」
「秦豪,西秦的秦。」
初帝心猛地一墜,瞳孔驟然發散,像是丟掉了所有的魂魄。
半晌之後,初帝殺意頓生,吼叫道:「你不能站到西秦的立場,你不能,我要殺了,以絕後患。」
說著,初帝召喚出佩劍,想要將秦豪捅個通透。
但是,秦豪正對著他發出和剛才一樣燦爛的微笑。
只見秦豪扯開了自己的衣領,將白凈的脖子伸到初帝劍下,說道:
「來,朝這兒砍。」
「一劍下去我就死了。」
「就像上輩子丑將我殺掉的那樣。」
「來!!!」
「殺了我呀!!!」
秦豪一邊說,一邊將脖子往初帝的劍上撞去。
他的話語說到最後,嗓音逐漸變得尖厲而破音。
最後的那一句『殺了我呀』,仿若厲鬼勾魂,攝人心魄。
驚得初帝瞬間變得清醒。
初帝意識到了一些事情,快速將劍收了起來。
秦豪前沖的身子,撲了個空。
初帝怒不可遏,覺得他被下了套子,一把揪住秦豪的衣領,將他提起,厲聲質問道:
「你到底布下了什麼局,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初帝變得歇斯底里,吼聲傳遍了整個帝王城。
一時之間,許多修士將神識朝著這邊掃來。
初帝感覺到了四面八方掃來的神識,驟然一怒。
「滾開!」
領域之力驟然擴散,將所有人伸過來的神識全部攪碎。
只一剎那。
帝王城裡一個個的閣樓之中。
一個個修士如遭重創,氣息驟然紊亂。
數以萬計盤膝而坐的修士噴出了鮮血,原本生機勃勃的氣息變得萎靡。
這便是,十境之威。
秦豪望著恨不得殺了自己的初帝,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諷。
「殺了我你就知道了,來嘛,殺了我,試試唄。」
「你以為我不敢嗎?這個天下我李休還不敢殺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初帝氣得胸膛不停起伏,看著秦豪,恨意滔天,手臂忍不住的顫抖,強忍住想要將秦豪撕成碎片的衝動。
秦豪看著初帝,眼中流露出一絲可憐。
秦豪有氣無力地說道:「你瞧瞧你,修為到了十一境,過得還像條狗一樣,終日渾渾噩噩,連自己是個什麼樣的玩意兒都搞不清楚。」
「你放屁,我知道我在幹什麼。沒有我北牆早就破了,早就破了!!!」初帝知道秦豪在刻意激怒他。
但是,他依舊忍不住心頭一竄一竄的怒火,對著秦豪歇斯底里的吼叫。
初帝這幅倔強的模樣,秦豪更不屑了。
他翻了個白眼,大肆譏諷道:「我最佩服你這種只覺得自己最了不起的人,呵呵呵呵呵呵......」
「你想死嗎?我信不信我將你的神魂拉出來做成油燈,燃燒萬年不滅,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你信不信?」
「信不信?」
初帝看著秦豪眼中對他的憐憫,英俊的臉龐逐漸扭曲,變得猙獰。
聽到初帝如同孩童一般幼稚的話語,秦豪放肆大笑。
「哈哈哈哈哈,神魂,你可知我的神魂有多大嗎?你知道嗎?」
「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做術士!」
於是,秦豪也像初帝散發領域一般地完全釋放出了自己的神魂。
只一瞬間,整個逆流光便被肉眼可見紫色的神魂覆蓋,密不透風。
初帝警惕地望著周圍,驚奇的發現自己的神識居然散不出去了。
秦豪目睹了初帝臉色的驚愕,放肆瘋笑。
「來呀,你拉出來試試呀,我的神魂早游離於天地之間了。你來啊,把這世界的神魂都點了呀,哈哈哈哈哈.......」
「你李休還不要忘了,你是怎麼打下來的這墨海天下,你不要忘了!」
「沒有我,你李家軍的那一幫廢物能夠做到百戰百勝一戰不輸嗎?」
「沒有我,你能成為那所謂的千古一帝嗎?」
「沒有我,你真的以為只憑你就能做到合縱連橫,聚集齊東南西北四位老祖來這鳥不拉屎的北牆陪你守海嗎?」
「你以為你自己放棄了飛升能感動得了誰?」
「你只不過感動了你自己和一些看不清事實的蠢貨罷了......」
「尊上為何選擇與妖獸同歸於盡?」
「都是因為你要死不死,要走不走,擋住了他的飛升之路!」
「你的有意彌留逼得他只能放棄他苦修了一世得來的所有因果和修為,離開這北冥之地,換個地方重新開始爭奪氣運!」
「沒有你,尊上早就成為北地之爭的優勝者了。」
「李休還!你這言而無信的背信棄義之輩!」
「你答應過我的佑我一世平安呢。」
「最後呢?最後呢?」
「我被人一刀砍死的時候,你這千古一帝在哪裡?」
「在哪裡???」
秦豪再也不顧天道反噬,七竅生紫煙,像是陷入了瘋狂一般將所有爛於輪迴之中的天機全部說了出來。
只是幾句話,秦豪便七竅流血,眼見就要當場死去。
就在這時,初帝感覺到了他生機的流逝。
突然,初帝頓悟。
明白了秦豪的打算。
秦豪是在用他的死布局!!!
一旦秦豪死在了逆流光此處。
到時候秦畫必然會帶著西秦席捲整個墨海。
不行,絕對不行!
初帝不假思索,當機立斷,抽出了自己一縷大道本源,打入秦豪的體內。
一邊彌補他被天道反噬的生機,一邊滋養他枯如朽木的身體。
很快,秦豪變得年輕,重新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三十多歲的青壯男子的模樣。
這一具身體,在初帝大道本源的滋養下,比起他來時還要強壯。
秦豪釋放的神識很龐大,一時之間覆蓋了整座逆流光。
原本駐守逆流光,維持逆流光大陣運行的一干凡上境界的老人,在一剎那失去了對大陣的完整感應。
秦豪的神魂使得他們視線全無。
就在他們考慮要不要將這種異樣上報給初帝之時,一個隱形的人進到了大陣中樞之地。
緊接著,一干人等便聞到了一股異香。
沒等他們做出任何反應,便感到一種沖腦的睡意。
一個接著一個的昏倒在了地上。
不省人事。
就在不久後。
秦豪感受著龐大神魂一縷末梢的奇異顫動,滿意地勾起了嘴角。
他秦豪今日既然已活,那墨海的死局便已定。
天道輪迴,終有報應!
秦豪心頭泛起了一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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